正文_第四十三章 螢火



一行宮人簇擁著明黃色的禦輦,寂靜無聲的走在夜色中。

禦輦的最前麵有一個太監拿著長鞭揮舞著,鞭子落在地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路過的宮人護衛遠遠聽見都退到一旁角落,低頭跪地相迎。

皇上坐在禦輦上,身著暗地雲龍紋的明黃色袍子,一臉疲憊,一手扶著額頭閉目養神。身為一國之君,即便外出狩獵也不能完全清閑,朝中每日的情報,以及大臣們的奏疏都是每日一早快馬加鞭送到,等他批複完了又要發還回去。

一眾太監低頭跟著禦輦前行,張公公離皇上最近,聽著皇上突然低聲問了句“什麽時候了”,立刻回答:“回主子的話,戌時了。”又補充道:“奴才已經提前命人去知會過了,貴妃娘娘已經備好了晚膳隻等著主子過去。”

禦輦上的天子換了隻扶額的手,發出了“嗯”的一聲鼻音,又繼續閉上眼睛。

張公公當即不敢再多言,繼續低下頭安靜的跟著。

走著走著,忽然安靜的夜色下響起一陣琴聲。聲音幽怨深長,每一下都好似彈在了塵埃之上,悲沉中盡訴愁腸。

皇上一抬手,張公公忙叫了聲“聽”,整個隊伍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皇上閉著眼睛不說話,聽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對身旁太監道:“這是怨郎詩。”

“皇上,奴才沒念過書,不懂這些。”張公公有些尷尬的笑著。

皇上不理會他,尋著琴聲的方向望去,隨著曲調低吟:“一別之後,二地相懸。隻說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不可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裏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係念,萬般無奈把郎怨。”念到此停了下來,起身下輦,詢問這附近是何處。

張公公忙上前攙扶,一邊回答:“回皇上的話,這附近是皇後娘娘的住處。”

“皇後……”皇上沉思不語,讓人捉摸不透。張公公警惕的注視著他的臉色,格外小心的試探道,“主子可要過去瞧瞧。”

皇上不說話,似乎心中有所感觸,最終邁開步子朝皇後的氈房而去。

張公公忙叫了幾個宮人也一同跟上了上去。

夜涼如水,拂麵的微風沾染著草木泥土的氣息。

皇後的站房門外遠遠看上去漆黑一片,竟然連一個火把也沒有,走近更是不見人影。

張公公瞥見皇上臉色不好,當即交了當值的侍衛來問責。

那侍衛也委屈,隻道是皇後娘娘的吩咐,他們也隻是依照吩咐做事。張公公還要再追責,而皇上卻搖了搖手,示意不再追究。幾個侍衛連忙磕頭謝恩,離開時已經一身冷汗。

“隨朕進去看看。”皇上說完邁開腳步,張公公連忙幾步上前,替他將門簾撩起,很快自己也跟了進去。

一進屋,一股奇特的花香頓時就撲鼻而來。還沒等人回過神來尋覓這香味的出處,就立刻被屋子中的景象所驚呆了。隻見一片漆黑的屋子裏飛舞著螢火蟲,就好像是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一樣。

皇後站著屋子中央,褪下平日華麗的朝服,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裙。長發散落在肩頭,上麵有螢火蟲逗留。不施脂粉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芒,有種說不出的聖潔之感。

她手捧一個透明的圓形琉璃罐子,裏麵裝滿了螢火蟲,就好

像手捧著一個皎潔的月亮一樣。

而她又好似月亮上的仙子,雖已沒有了動人的美豔,但卻有如慈母般的端莊柔婉。

皇上看得有些呆了,等回過神來,屋中的奴婢都已退到了門外。

皇後放下琉璃罐子含笑一拜施禮,皇上立刻上前扶她起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癡癡道:“你到底是誰?”

皇後的神情淡淡的,臉上帶著一抹淺笑,緩緩應答,“臣妾是皇上的皇後,也是皇上的妻子。”

皇上一下子回過神來,環視周圍的景象,卻好似還在夢中一樣,不禁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皇後突然跪地請罪:“都是臣妾不好,驚擾了皇上。”

“你快起來。”皇帝又扶她起身,望著她的雙目中盡是柔情,“方才那首怨郎詩可出自你之手,朕今日原本是要來你這裏,你可是在埋怨朕嗎?”

皇後聽罷,立刻惶恐請罪,“臣妾不敢,皇上是一國之君,理應雨露均沾。與六宮祥和相比,臣妾思念皇上這點心意實在是微不足道。皇上於臣妾就好似這天上的明月,臣妾隻盼著能被這明月照臨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話間,半抬著頭,如水的眼睛裏映著一片水霧。

“皇後。”皇上拉著她的手,四目含情相望,花好月圓,夜涼春深,便恰好成全了這份情誼。

蘇芮然斜倚在窗邊,抬頭望著天階繁星如畫。

想著那兩情繾綣,紅燭羅帳,皇後的心意算是成了。隻是今夜少不得有人要徹夜難眠了

皇上臨時被皇後搶了去是從沒有過的事,而紙包不住火,李貴妃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是自己所為。

李貴妃仗著出生位份向來自傲,受此大辱,她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可為著尹荷,她沒有一絲後悔過今日的決定。

第二日一早她剛起身,皇後身邊的纖瑞就將尹荷給送回來了。

看到尹荷的瞬間蘇芮然也是吃了一驚,原本以為這件事還要費些功夫周旋一陣,若不想竟然這麽順利。瞧見尹荷隻是受了些皮外傷,又因傷口沒有及時處理而有些化膿,好在也並沒有什麽大礙,她懸著的一個心才終於落了下來,忙讓王嬤嬤帶著尹荷去療傷。

纖瑞還沒有離開,她高興壞了忙又道謝,纖瑞忙攔住她:“這可使不得,小姐快準備準備,皇後娘娘等著見小姐呢。”

蘇芮然忙點頭,讓纖瑞稍等片刻,讓馨兒伺候自己更衣梳妝。

既然今日是去見皇後娘娘的,那便穿著尋常即可。她選了一身淡藍色的裙子,配著白玉薔薇耳環。如此裝扮看上去溫婉謙卑,也是最好不過的了。

馨兒陪同她一路前往,輦轎是纖瑞來時就已經備好的。坐上輦轎沒一會兒,就到了皇後娘娘的氈房外。轎子落地,立刻有公公過來為她掀開轎簾,馨兒攙扶著她下來走了出來,朝著皇後的氈房走了過去。

走到氈房門口,站在門口的太監立刻撩開門簾,等她二人進去後,又再將簾子放下。

屋中一片安靜,這樣的氣氛讓人也跟著拘謹了起來。

房中擺著一個雕刻著海上明月的黃銅香爐,香爐下還有一個蓮花紋的漢白玉底座,兩個加起來有近半人高。爐中飄散著白煙,聞著淡雅,卻是十分普通,也不是什麽特別名貴的香料

書案、桌台、靠椅、床榻,無一不都是紫檀木做的,上了年份的木料顏色發沉,所以看上去也格外質樸。整個屋子裏的擺設沒一件鑲嵌金玉寶石之物,若非雕工上登峰造極,看上去便和尋常富足人家的擺設沒太大區別。

和李貴妃氈房中的極盡奢侈與華麗是全然不同的。

一早聽聞皇後娘娘向來節儉,不喜奢華鋪張,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很快有宮女來引路,帶著她們進入了內室,和外麵相比,內室裏的光要更加昏暗一些。但也正因為如此,屋子裏也格外涼爽。

皇後穿著身暗底纏枝蓮花妝緞的裙子,坐在窗邊,手捧著一卷書專注的看著。沒有開窗,隻借著陽光從白色窗紙上透過來的光,既能照亮,又柔和而不刺眼。

蘇芮然被領到皇後麵前,馨兒也自然而然的跟著那個領路的宮女退下。

蘇芮然朝著皇後叩拜行禮,口中道:“臣女蘇芮然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抬了抬眼,放下手中的書,先讓她起來,又吩咐纖瑞給她賜座。

蘇芮然謝了恩典,在纖瑞搬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皇後未施脂粉,卻也難擋容光滿麵,聽聞皇後許久不曾見皇上,昨夜溫情纏綿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難怪她如此高興。蘇芮然賀道:“恭喜娘娘得償所願。”

皇後微笑的注視著她,“本宮知道,此番都是你的功勞。”

此時蘇芮然並不敢拖大,仍是謙遜地說道,“能為娘娘做事是臣女的榮幸。”

皇後的臉上露出些許讚許。

“你倒是會說話。”她讓纖瑞將自己喝的蓮子茶賜了碗給她,蘇芮然雙手接過連連謝恩,皇後含笑,“你難得乖巧懂事,本宮也十分喜歡,若是有空今後也多來宮裏走動走動。”

蘇芮然聽了這話心中大喜,忙道:“承蒙娘娘不嫌棄臣女愚鈍,臣女今後定當盡心侍奉。”

皇後微笑著點了點頭,一橫目,纖瑞立刻會意從妝台右側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精致雕花的方形木盒。

蘇芮然瞧著她拿著盒子朝自己走來,將盒子遞到自己麵前。

蘇芮然接過,疑惑望向皇後,隻聽皇後道:“這次本宮雖幫了你,但是以李貴妃的性子未必肯善罷甘休。”

她聞言背心直冒冷汗,這一點她又如何不知呢?哪怕救了尹荷卻也徹底得罪了李貴妃,所以隻能放下盒子,跪地哀求皇後:“還望娘娘垂憐。”

皇後示意纖瑞將她扶起,纖瑞又將盒子重新遞還到她手中,意味深長道:“小姐與其求人不如自救。”她輕輕拍了拍盒子,好似千言萬語盡在這盒子之中一樣。

蘇芮然低下頭注視著手中的盒子,隻覺得沉甸甸的。她伸手打開,盒子開啟的一瞬間屏住呼吸,沒來由的緊張起來。等看到盒子裏的東西,她先是一愣,然後很快臉色大變,驚慌跪地:“娘娘。”

盒子裏的東西掉了出來,一個人偶,常常的頭發看得出是一個女子。

人偶上紮滿了針,肚子上還貼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賀如月”三個字。

賀如月,那可是皇後娘娘的閨名,究竟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行此巫蠱之術詛咒皇後娘娘。

“你無需驚慌。”皇後語氣平淡,神色如常,讓纖瑞扶她坐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