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痛定思痛



“陛下,惕隱執意入殿求見——”

碧室內,當耶律賢依然獨坐沉思時,殿外忽然傳來內謁官難掩焦慮的通報,但隨即被一聲粗壯魯莽的聲音覆蓋:

“罪臣耶律休哥求見吾皇陛下!”

“何來‘罪臣’?朕倒想見見,進來!”他回應著,坐直了身子。

耶律休哥雙手舉著一個黑色盤子進來,直挺挺地在他麵前跪下,低垂著腦袋自數罪狀:“臣,耶律休哥忤逆吾皇聖意,私下解除四方館禁衛,釋放欽定懲處的皇後蕭燕燕,特請皇上治罪!”

聽到他的話,耶律賢臉上顯出鬆了口氣的樣子,但轉瞬又恢複了木然的表情。低頭看看他手中盤內那一大一小不知作何用的兩件器物,不動聲色地說:“愛卿所為,定有道理,朕願聞其詳,看座!”

“謝聖上賜座,然,臣不敢,還請聖上先看此物。”

言罷,他躬身向前,將手裏的盤子放在禦案上,再退回原處跪下,情緒激動地說:“此為皇太妃自皇後娘娘身上搜出的物證,請陛下寬恕皇後,再赦臣無罪!”

耶律賢沒有回答他的話,將眼前的盤子一推,責怪道:“朕讓你去四方館查祁山與皇後的事,你拿這玩意兒來幹什麽?”

“這便是臣查問的結果。”休哥抬頭,見他眼裏有淡淡的怒氣,忙說:“皇後蒞臨四方館,館內的人還不都把耳朵豎直眼睛擦亮?隻要到那兒一問,送茶水、看火爐的小底都可證明皇後與祁山是清白的。娘娘與祁山交談,隨其進四方館,為的就是這東西。”

聽到他的話,耶律賢緊蹙的眉頭微微鬆開,但眼神依然陰鬱。“四方館自立館以來首次有皇後闖館,燕燕難道忘了規矩?再說,她要這個幹嘛?”

“臣相信皇後娘娘的確是忘了。”耶律休哥有心幫燕燕解困,極力解釋道:“至於她為何要這個——皇上摸摸它自會明白。”

耶律賢聽他這麽一說,當即有了幾分好奇,於是傾身向前,伸手摸了摸案上的器物,眉毛一挑:“熱的?!”

“沒錯,就是因為它熱,皇後才會為它惹出今天的事來。”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耶律賢脫口問道:“她要這個,莫非是為了朕?”

休哥沒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耶律賢麵色一黯,拿起桌上的器物在手心裏轉動著,良久,才低沉地說:“你起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休哥知道要皇帝認錯是件很困難的事,而他這樣的態度已經讓人寬心不少,因此沒有對他的話做任何評論,起身指著銅器說:“宋人管這叫‘湯媼’,是近些年顯貴人家冬天用來取暖的物件……”

他仔細地說著自四方館和燕燕口中得知的事情經過,巧妙地解除著耶律賢心裏對燕燕不信任的防線。

未等他說完,耶律賢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即衝著殿外喊:“煌,帶白玉進來!”

錯誤已經造成了傷害,他必須由她的貼身侍女入手,彌補錯誤,降低傷害。

然而,耶律煌進來,身邊並沒有白玉。

“人呢?”他目光陰騭地問。

“那女人鬧得太凶,怕驚擾聖駕,臣叫衛士

將她送回永興宮去了。”

耶律煌的回答無懈可擊,卻讓耶律賢大為惱火,可也清楚那是因為他說過不見任何人,煌才敢這麽做,因此隻能微微一歎,坐回椅子上。

“如果陛下要見她,臣即刻去將她帶來。”耶律煌見狀忙說。

他揮揮手,“算了,還是讓那幾個吵著要見朕的親王請進來吧!”

耶律煌的嘴巴訝異地張開,但什麽也沒問便點頭出去了。

“陛下知道宋王、齊王來了?”耶律休哥等他走後問耶律賢,他來時,剛好見那幫親王被宮衛門擋住,而他正是利用那個機會才得以闖過耶律煌的關卡。

耶律賢聳聳肩膀,目光淡淡地掃了眼垂簾,譏誚地說:“那些無事也要找事鬧騰的主兒,遇到這麽大的事兒會耐得住性子等一宿嗎?”

“那臣先告退……”

“不!你留下,把剛才你對朕說過的話再對他們說說。”耶律賢阻止了他,繼續轉動著手裏的湯媼,“這東西也讓他們看看。”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了踢踏的腳步聲和耶律喜隱粗大的嗓門:“皇帝陛下在哪兒?太祖立下的規矩是不是到這一朝就不行了?”

耶律休哥皺著眉頭看向皇帝,卻見耶律賢神情平靜,目光溫和地坐著,仿佛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那份淡定與沉穩不能不讓人佩服。

*****

“白玉,你給我讓開!”

就在耶律休哥闖宮見皇帝時,永興宮寢殿內,石蘭正在跟白玉慪氣,此刻,她雙手支在腰上,瞪著橫坐在門口的白玉。

可是,她的咆哮隻換來後者冷冷的一瞥,氣得她呼呼喘氣,咬著腮幫說:“要不是看在你腦袋有傷的份上,今天我非跟你拚命不可!”

“你不敢!”白玉淡淡地說,看著她的眼裏卻有著堅持。此刻的她麵色發青,頭上纏著繃帶,雖然洗過臉,但肩頭衣服上的斑斑血跡仍表明她頭上的傷口不小。

“我是在執行皇後娘娘的命令,難道你想忤逆娘娘?!”見石蘭不服氣,她又用燕燕來壓她,就是怕她衝動幹傻事。

石蘭朝天翻了個白眼,忿忿地說:“我當然不會忤逆娘娘,可早知你這樣固執的話,剛才幫你包紮傷口時,我就該給你下點藥,讓你睡覺,省得多事!”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讓你出去的,耐心點!”白玉勸她,又側身往門外探了探頭,焦慮地說:“月山、雷光應該很快會回來了。”

“會不會回來還不知道呢!你可別忘了,他們是皇帝陛下的腹心衛,娘娘有難,他們會向著娘娘嗎?”石蘭嘴巴不饒人地說著,身子便往門外溜,被白玉一把拉住時,氣得直跺腳,“你真是的,他們不來,難道咱倆就這樣看著娘娘被害死不成?別攔著,我要到太妃帳下去要人!”

“娘娘吩咐過,不準你蠻幹,你這樣衝去,不僅要不到人,還會讓娘娘更多條罪名。現在除非見到皇帝,求陛下開恩,否則沒人救得了娘娘!”

“可是皇帝不肯見你,你要怎麽求?”

“陛下不見我,但一定會見月山和雷光。”白玉滿懷希望地說,“

他倆是陛下早年親自招募的親衛,感情不一般,耐心等著吧。”

“但願你是對的!”石蘭不滿地嘀咕著,用力坐在殿中央的蒲墊上。“瞧這寂靜的宮殿,那些好事的小底侍女們今夜可有得忙了,我敢保證,不等天明,這宮裏宮外就會有數不盡的髒水朝著咱娘娘潑來,你說我能沉得住氣嗎?”

白玉沒回答,心裏也有著跟她一樣的焦慮,可是,身為地位低下的侍女,縱使她們有十張百張嘴,又能去哪兒為自己的主人求情說理呢?

就在兩個侍女大眼瞪小眼,滿腹憂慮滿腹愁地靜默中,庭院裏響起腳步聲。

“娘娘!”

白玉率先衝了出去,石蘭也聽出了腳步聲,緊隨其後躍出門外。

燕燕,在月山、雷光的伴護下走上台階。

“你倆真行,果真把娘娘給帶回來了!”石蘭高興地對兩個高大的侍衛說。

“不是我們的功勞。”月山解釋,“前往碧室的路上我們遇到惕隱和娘娘,惕隱讓我倆護送娘娘回宮,自個兒去碧室見皇上了。”

“娘娘回來就好,快,我們進屋去!”看到娘娘平安返來,白玉也很激動,忙拉著她走進明亮的殿內,不料燕燕卻發出痛苦的低吟。

她倏然一驚,忙回頭,見燕燕捂著手腕,忙帶她到燈下,隨即驚呼:“老天,娘娘,她們對你做了什麽?!”

“一定是惜瑤,隻有她能下這樣的狠手!”石蘭跟過來,看到燕燕淩亂的衣服和瘀血斑斑的手腕,當即又氣又恨,帶著哭腔說。

幾乎同時,燕燕也拉著白玉驚問:“白玉,你的頭怎麽了?”

白玉沒答先流淚,傷心地說:“她們怎麽敢對娘娘不敬!”

“是啊,搜身!”燕燕悲涼地說,看到自小照顧自己,比親人還親的她們,她釋放了心中的委屈和不甘,“這輩子,我從來沒被人這麽羞辱過!”

又撫摸著白玉肩頭的血跡,淒然問道:“也連累了你們,你去找過賢寧,對吧?他不見你也就算了,怎麽可以這樣對你?”

由於自幼相伴,她們深知彼此,僅僅看一眼,她們便什麽都明白了。

白玉怕她誤會,忙說:“是的,陛下不願見我,但這傷不是被人打的,是宮衛趕我走時,我自己不留神撞在了栓馬柱上。”

想到她為自己受苦,又想到自己受的冤枉和委屈,燕燕一時百感交集,“你為我受苦了!”

一句話,引出了三人更多的淚水。

“娘娘是皇後啊,不該受這樣的罪!”石蘭抬起她的手,查看著手腕上深深淺淺的淤痕,既傷心又憤怒地說:“這皇宮到處是陷阱,娘娘就這麽出去滑個冰,咋就滑出了這麽多的是非,還差點連命都不保呢?”

“正因為娘娘是皇後,才會遭人嫉妒陷害!”同樣悲憤不已的白玉激動地說,“娘娘經曆這番遭遇,以後該記住,你就是皇後,沒有躲處,也沒有退路,那些人算什麽東西,這天下能讓娘娘受苦的隻有皇帝,能讓娘娘痛快的也隻有皇帝,隻要攏住皇帝的心,娘娘就能鎮住她們,再也不受今日這樣的欺辱!”

她的話讓燕燕驀然一驚,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