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月華流照
燕燕的心情本來就不好，有了這段插曲，心情更是跌到了低穀。可是，為了耶律休哥說的事，她必須振作起來。
在屋裏盤桓良久，她有了主意，要有一手好廚藝的石蘭準備些清淡食物。
吃過晚飯後，石蘭也準備好了給皇上的晚膳，她按照燕燕的指示，用摩羯紋金銀花銀碗盛著，放在銀盤上。
燕燕不讓白玉、石蘭跟去，自己端著食盤，在月山、雷光陪伴下去側殿。
殿外有侍衛守護，她讓內謁官去詢問皇上是否願意見她。
內謁官自知多此一舉，皇上正巴望著皇後來呢，但還是循著規矩入內請旨。
燕燕暗自吩咐月山和雷光，等會兒她和皇上說話時，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一句話剛說完，內謁官跟著耶律煌出來，請皇後進去，他倆則留在了門外。
大殿在寧靜中顯得更加威嚴氣派，由於天已暮，帳內點起了燈。
不需要人指引，燕燕徑直走進了重重帷幕分割的禦座。
當看到耶律賢端坐在長榻上，而他麵前的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堆滿各種文牘，惜瑤，如那夜的她一般站在書桌邊時，她的心中陡生感慨：一個多月沒進來，殿堂還是那般威嚴，隻是東西多了，人，淡了。
然而，看到她進來，耶律賢並沒有說話，隻是溫潤平和、氣韻沉斂地看著她，就連傲立不動的惜瑤，也是一副“你來何幹”的神氣。對此，燕燕感到憤怒，真想一走了之。
可是，當眼角的餘光看到惜瑤眼裏閃爍的銳芒時，她鼓勵自己，既然耶律賢對他的侍女如此猖狂傲慢的神態視若無睹、無動於衷，她又何須在乎？況且此刻她不能計較個人得失，她有重要的事情必須跟他說。
於是她沒有遲疑，捧著手裏的銀盤，堅定地走上前去。
然而，她不知道，此刻的耶律賢全神貫注在她的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惜瑤的表情。
他沒有想到她會來，更沒想到她會送膳食來給他。自那夜倆人因論及惜瑤發生不快後，她再未進過這座側殿，也再未對他展露過笑顏，白天他們甚至見不到麵，就算夜裏他堅持與她同床，也隻能看到她的背影，而出於自尊，他不曾勉強她。此刻乍見她來，他心情激動，卻表情沉靜。
燕燕見沒人相迎，隻好舉舉手中的銀盤，說：“聽說陛下多日不曾好好用膳，臣妾讓石蘭做了點清淡米粥，不知陛下是否肯賞光？”
耶律賢本無胃口，但隻要是她送來的，他哪裏舍得拒絕？當即推開身前案牘，說：“皇後如此費心，朕自然要嚐嚐。”
惜瑤往角落裏微微點頭，一個侍女立刻由帷幕陰影中走出來，此情此景讓燕燕想起初次進宮找耶律賢時亭子裏的一幕，不由冷笑：這些人就喜歡玩這套把戲！
迅速往四周掃了一眼，心想不知是否還隱著其他人。
那個叫紫心的侍女接過她手中托著銀碗的盤子，走到耶律賢身邊。
“放下！”耶律賢說。
侍女忙將盤子放在桌上，然後退開。
惜瑤看了眼被蓋子蓋住的銀碗，說
：“陛下，請先讓奴婢試食。”
耶律賢麵色大變，叱道：“皇後給朕的食物，你也想吃？退下！”
惜瑤桀驁地看著他，他也冷冷地望著她，場麵僵住。
竟敢懷疑她送的食物有毒，想在皇帝麵前給她個下馬威？燕燕怒極反笑，笑得如同寒冬臘梅淩雪怒放芬芳漾香，紅唇玉齒間吐出的言辭卻帶著鋒芒：“寢殿小底代嚐禦膳！皇上何不把尚食局奉禦的官爵授了惜瑤小底，省得屈了她的才？”
“奴婢一心隻為皇上著想，並非有心冒犯皇後！”惜瑤心底怨恨，但清楚皇上能容忍她的底線在哪裏，因而故作謙卑地說。
這次燕燕毫不退讓，雙目光華湛湛地凝著她，直言道：“與其營營於一心之下，何不燦燦於天地之間？你用心良苦，但越俎代庖、殞身不恤，終究不是尚宮娘娘該盡的本分！”
平日因見燕燕年少而個性率真，自視甚高的惜瑤從未把她放在眼裏，因而乍見她神情端肅、詞鋒犀利，不由被鎮住。望著她豔而不媚，俏而不嬌的絕色麗容，感到一股凜然之氣火辣辣地撲麵而來，再見耶律賢也目光冰冷地看著自己，當即氣勢弱了幾分，低眉道：“謝皇後教誨，奴婢這就去召尚食小底來侍候皇上用膳。”
“不必了，你們都退下吧！”
看了半天好戲的耶律賢這時候淡淡開口了。
這次惜瑤沒有片刻耽擱，帶著她的侍女迅速離開，燕燕跟在她們身後。
“皇後要去哪兒？”
身後耶律賢的聲音讓燕燕緩緩轉身，“皇上不是說都退下嗎？”
“不是你。”耶律賢指指身邊，“過來坐下。”
因為他縱容鼓勵惜瑤挑釁，逼她反擊、逼她惡鬥、逼她失去自製，自己卻坐山觀虎鬥，因此燕燕此時很不想理他！
可是轉念想起耶律休哥的話，她不得不克製著個人的情緒，大步走回來，但並沒有走向他指的地方，而是走到禦榻側麵鋪著皮毛的大椅子上，大馬金刀地坐下，雙肘頂著膝蓋，兩手托腮，低垂著眼睛不看他。
看著她頗具氣勢的步伐和緊繃的臉，他歎了一口氣。
她不理他，像尊塑像般坐著。
他又歎一聲：“你氣我縱容她？”
明知故問！她還是不理。
他再歎一聲，“你怨我不幫你？”
誰稀罕！她仍舊不理。
他提高聲音再歎一聲，“你惱我對你耍心眼？”
有什麽了不起？你行先，我做後，要耍大家一起耍！她照樣不理。
他沉默地看著她，忽然起身靠近，半跪在椅子前抱住了她的腰。
她大吃一驚，皇帝膝下豈止黃金？“不要！”
她用力掙紮，卻被他抱得更緊，將臉埋在她身上喃喃地說：“你氣我怨我惱我，我認了！我會改！可是我也有氣有怨有惱，我也想有人縱容我、幫我、真心對我，我要你是那個人！”
從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麵，燕燕登時手足無措。“我……我……”
“你是我的皇後！”他不容她支吾，繼續道：“
我會愛你！敬你！寵你！一生一世護著你！我也要你縱容我！幫我！真心對我！你願意嗎？”
聽著這如火般熱烈的表白，看著偎在懷裏的身軀，燕燕極不自在。這個男人可是皇帝啊，何況，他留給她的印象一直是那樣冷靜淡漠！
可是，聽著他無助的呢喃，撫摸這他瘦削的肩頭，天生的母愛油然而生，她情不自禁環住了他，低聲說：“快起來，我願——嗯，我……”
仿佛咬到了舌頭，她頓了頓，結結巴巴地把話說完：“我願……縱容你，幫你，真心對你！”
他的身子顫了顫，埋在她懷裏的頭忽然抬起，漂亮的鳳目帶著期盼和脆弱看著她，“你是說真的？不是為了安慰我說來騙我的？”
她的雙手自他肩上猛地抽回，圓眼睛閃耀著捍衛人格尊嚴的嚴厲光芒，“我從來不說謊騙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好好，我是小人，你是君子，但我真的被人哄騙怕了，你能發誓你說得是真心話嗎？”他摟著她，狀極委屈地看著她。
想起他的經曆，燕燕同情心泛濫，忙安慰道：“我發誓，我絕不會騙你！”
他看著她，神情嚴肅，一片疑似淚水的霧氣漸漸蒙上了那雙令人著迷的明瞳清眸。當燕燕驚訝地想看清楚時，他再次把臉埋在她身上，緊緊抱住了她。
暖暖的熱氣由他的眼，透過單薄的衣衫傳入她胸腹間。她胸口一燙，摟著他的手臂不由得抽緊，細聲細氣地說：“你不要難過，以前有人哄騙你，是因為那時你還年小，他們欺負你；現在你長大了，而且我會護著你，誰要是再敢欺負你，我們一起對付他！”
他靜止不動，片刻後，頎長的身軀開始顫抖，她更緊地抱著他，卻阻止不了越來越激烈的顫抖，慌忙中，她輕拍他的背，用力地說：“你要相信我！”
“我——信！”他悶聲回答。
他低沉壓抑的聲音令燕燕起疑，她放開抱著他的手，用力扳起他的臉，看到他緊閉雙唇，眉峰微蹙，蒼白的臉上有些許紅暈，凝視著她的雙眼晶亮盈潤。
“你，在笑？”她疑惑地看著他。說是笑，可眼圈鼻頭發紅；說是哭，嘴角卻向上翹起。
他搖搖頭，表示沒有。
“可我看著怎麽那麽像呢？”她遲疑地說，心裏著實拿不準。她從沒見他哭過，更沒見他大笑。他平時常常微笑，每當他微笑時，總是神情淡雅，眉目清逸，不會像此刻這樣皺眉咬腮，且水眸汪汪。
“像什麽？”他繃緊了臉看著她。
她盯了他半天，盡管心裏有疑問，但還有正事要做，因此她放棄猜測，推推他的手，“你若真的信我，就快去坐好，把那碗粥吃了，然後把你的煩惱告訴我。”
他立刻轉身，聽話地坐回他的座位，指指桌上堆得如小山般的文牘，“我用膳，你閱卷，等會兒我們再說。”
他的聲音真的好怪！
燕燕往前傾，靠近桌子細細端詳他，盡管他迅速轉向銀盤，但她還是看到了他噙在嘴邊的一抹笑容，不由懷疑他剛才的悲傷愁苦是否是自己弄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