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風憶舊塵



出蝴蝶堡,兩路人馬各自散去,雖然隔的遙遠,白如今卻依舊能感受到阿彌婭那熾熱的眼神,忍不住有些縮了縮脖子。

白色將軍風霆一直見他縮頭縮腦,忍不住奇怪。“臭小子,我瞧著阿彌婭姑娘蠻好的,不就是凶悍刁蠻點兒嗎,你怎麽就不喜歡人家啊?”

如今瞧他呆頭愣腦,忍不住又開起玩笑來,卻故作傷心的,“唉……我有苦衷啊,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怎麽可以三心二意呢?”

風霆果然瞪大了眼睛,“啥,你小子有喜歡的人了?哪家的姑娘能被你看上,是誰啊?我認識不?”白如今眼見魚兒上鉤,忍不住俏笑了兩聲,卻故意板起臉來,一本正經的收線。“我喜歡的那個人……姓厲,名雲。”

厲雲?對方將這個名字反複叨念幾遍,憨笑,“嘿,這個姑娘竟然跟厲雲兄弟同名同姓?”

如今忍不住嗤嗤笑出來,一下子挽住厲雲的胳膊,親昵的蹭了蹭。“可不就是他嗎,討厭啦,白粗魯你裝什麽傻!”

風霆猛然哆嗦了一下,恍然大悟。“難怪剛才厲雲兄弟那麽生氣,原來是在吃……吃,吃醋?!”然而,他還是不能接受,雖然這兩個人都是一表人才,看起來很養眼,可是……他們都是男的啊!

如今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倒是厲雲的臉色變了變,一把將白如今那張惹是生非的嘴堵上了,陰沉的道。“他說什麽你就相信麽?別聽他的。”

“難道不是嗎?真的不是嗎?”風霆在感情問題上遲鈍的嚇人,忍不住反問。

厲雲不想再解釋,這樣的事隻會越描越黑,反而問了一個問題。“蝴蝶小姐她,為什麽要留下紫風天鷹?”

如今怔了一下,看著無邊無際的黃沙,竟然悄悄的歎了口氣。可一眨眼,他就忍不住開玩笑。“嘿嘿,可能蝴蝶小姐缺個羽毛的麵罩,要借大八哥幾根毛用用!”

厲雲終於明白,想要跟他正經的說幾句話,是難於登天的。

入夜的時候,冷了下來。

蝴蝶堡裏的蝴蝶似乎都睡去了,靜謐的湖麵上,隻能見波光粼粼。

蝴蝶小姐坐在涼石上,一麵撫摸著坐騎飛雪的毛發,一麵看澄清閃光的湖水。飛雪被她撫摸的很舒服,耳朵也趴伏下來,似乎是睡了。

天鷹就落在她斜對麵的一株梨樹上,微風而來,梨葉輕顫。

蝴蝶小姐倏然笑了一聲,問起。“你跟水漁陽如何了?”

天鷹梳了梳自己的羽翎,幹笑。“還是那樣唄,我這個樣子,又能怎麽樣呢?”

金衣銀發的女子倏然一笑,抬起頭來看看她,“在‘石生花’裏也該遇到了吧?你是想還原呢,還是保持現在這個樣子?若是你想,我可以幫你恢複。”

天鷹明顯一怔,按落下來,在湖水邊看著自己的倒影,忽而喃喃。“我怕……”

“怕什麽。”對方淡淡的反問。

天鷹回過頭來看看她,嘴喙似乎在笑。“我怕跟他分別,怕別人拆散我們。”

沒想到,蝴蝶小姐卻倏爾笑了一聲,搖頭。“都一百多年了,當年反對你們的人,也早就入土為安了,你還怕什麽?他們若是不肯,難道你就沒辦法了嗎?”

天鷹的眸子一顫,想起一百年前的往事來。

那時候,她還是紫風,大荒十九浮族的聖物,擁有著非凡的美貌和魄力,卻忠心耿耿的輔佐著一代又一代的大荒族長,守護著這一片淨土。

而水漁陽那時候,還隻是個青頭小子,被族長收養的異族人,在族中幾乎可以被人忽視。

然而,那個青頭小子卻愛慕上了她這個聖獸,整日裏纏在她身後,用美味的田鼠誘惑她。

那樣一個小子,隻是好奇罷了,又怎麽可能真的喜歡這個妖怪樣的自己?於是,紫風就驅趕他,羞辱他,嚇唬他,想將他那些稚嫩的感情嚇回去。

可那孩子,竟然一直不離不棄,那雙執著的眸子越發成熟,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得身影。

算來,那個時候,隻是對這個孩子有些刮目罷了,算不上愛。而且這樣的愛,那個人也付不起。即便他是水族人,比平常人類的壽命多三倍左右,卻怎麽可以跟她這樣與天地同壽的人相比。對她而言,那個人的年齡,隻是些零頭罷了。

可是,緊接著,發生了那場讓大荒十九浮族幾乎垮掉的戰亂。

青霜閣與大荒十九浮族、鬼堡的戰亂,戰線幾乎蔓延到整個神州大陸。那一戰,也在《四州誌》上留下了響*的名字——滿荒之亂。

那一站,大荒十九浮族徹底垮了,族人分崩離析,潰不成軍。她也幾乎在那場戰亂裏,丟下了生命。可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水漁陽出現在她麵前,為她抵擋了一切的進攻,從槍林彈雨裏將她拯救,也做了大荒浮族重整的開拓者。

那時候的紫風,一直站在那個男人的背後,看著他翻覆雲雨,看著他重整旗鼓。那個堅毅冷定的背影,那笑起來卻有些孩子氣,爭強好勝的溫柔眼眸,終於闖入了她的內心。

後來,在那個人的帶領下,在她這個聖物的保護下,大荒十九浮族重新建立起來。他也做上了浮族總族長的位置,並且當眾宣布,他要跟她在一起,而且要淡出這個江湖,與她雙宿雙棲。

然而,那項決議,卻遭到了全族所有人的反對。首先,他竟然

要娶先祖遺留下來的聖獸,那是對先祖的褻瀆。其次,她這個族中的聖物與圖騰,決不允許被離開族中。

她其實知道,種種借口,其實都因為那些人忌憚、妒忌她的力量而已。他們離不開這種力量,必須在這個蒼茫的沙漠裏活下去;他們又忌憚這種力量,竟然會猜忌到,親手扶起這個種族的水漁陽,會帶著這股巨力離開,另辟天地,將一切辛苦建立起來的東西,統統銷毀。

紫風是了解他的,漁陽他在乎的,根本不是權勢……

為了她,水漁陽才留了下來,以一個異族人的身份,卻全心全意的為這個民族付出著,直至百年。百年後,受天命感召,他終於將冬薩尼扶上了族長的寶座,打算歸隱。可族人說什麽都不肯放開天鷹,不肯放棄天鷹這震動天地的力量,不肯將這種力量,合盤交付給一個外族人,哪怕那個人曾為他們而嘔心瀝血。

她終於也受不了了,跑到大荒守護神——蝴蝶小姐這裏,寧願將自己的一身力量都卸下來,歸還了那些齷齪的人。她要隨著水漁陽,浪跡天涯。

蝴蝶小姐答應了她的求情,可是,一旦將她的力量封印,她就隻能保持著最初的形態。鷹的樣子。

然而,紫風咬咬牙,還是下定了決心。她不敢想失去水漁陽的生活,哪怕一輩子都隻是鷹的模樣,隻要跟在他身邊,能天天看著他,看著他的堅毅與頑皮,聽著他的聲音,就……什麽也不在乎了。

於是,封印達成。它以一隻鷹隼的模樣,跟隨著他遠走,到了阿爾科澤山來避世隱居,除了蝴蝶小姐和冬薩尼,沒人知道。

她跟他在那裏,度過了一生最快樂的六年。

然後,白如今到來,受了蝴蝶小姐的委托,她重出江湖。

慢慢將一切過往回想,倥傯百年的時光,一回首隻不過短短的半個時辰而已。可紫風天鷹在這半個時辰裏,似乎經曆了滄海桑田。

她想到這裏,終於一笑,轉過頭來看蝴蝶小姐。“我一直認為,當初你讓我隨著白如今重出江湖,是有目的。那白如今隻是個凡人罷了,你為什麽幫他至此?”

樹影橫斜,遮住了蝴蝶小姐的麵容,良久,才聽她笑了一聲。“江湖即將起風雨,我不想你被埋沒在曆史的塵埃裏。”

紫風呆了呆,笑了一聲,“沒那麽簡單吧……其實我們大荒三守護神,是對應天上的‘七殺’、‘破軍’、‘貪狼’三顆星而生的。現在你不但讓殺破狼三顆星辰開始運轉,還讓我們三神複蘇過來……冒昧的問一句,蝴蝶小姐你……是想改寫整個大荒北州的曆史嗎?”

然而,疏影下蝴蝶嗬嗬的笑了一聲,“我可沒有那麽大的誌向,也厭倦爭鬥了。我隻是在試著……塑造或毀滅。”

塑造或毀滅?紫風不懂她的意思,拍了拍翅膀,搖頭。

“你看見白如今了,”蝴蝶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銀色的發絲,好整以暇的笑著。“那個人,最討厭殺生,是個渴望世界和平的溫柔的人。可是,他卻在幫著厲雲準備戰爭。他的心,真的不會被戰爭的鮮血所汙染,一直保持著平等純真嗎?還是會在這場潑天的血裏,蛻變成大荒的另一個殺神?”

“嗬嗬,我真的很期待,想要看結果。即便是我,也有看不透的事情了。”

蝴蝶小姐說到這裏,從樹葉的罅隙裏抬頭,看著天上的月色。“未知的未來……真的很讓人期待。”

白如今他,真的有那麽厲害嗎?還有,蝴蝶小姐的目的,真的這麽……簡單?不,詭異才對。然而,這樣的事,竟然對紫風也產生了吸引力。她笑了兩聲,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如何,我幫你解除封印。”蝴蝶小姐輕輕說著,慢慢伸出手來等待著。

紫風天鷹怔了一下,終於應了一聲,慢慢閉上眼睛。

身子開始沸騰的刹那,聽到蝴蝶小姐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等解除了封印,你就去追他們吧,幫我看著,幫我好好的看著,看這片被我守護的北州,會出現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厲雲一行依舊遵循老路子,騎駱駝穿越死亡沙漠,然後在邊境上科漢特沙漠上,乘著青鳥羽毛飛上天空之城便可。

好容易趕了一天路,一行人終於安營紮寨下來休息。如今的眼眸一轉,忽而笑起來,“哈哈,難得這麽好的天氣,咱們來賭骰子吧!”他說著,又將那隨身攜帶的骰盅和骰子拿出來,高聲嚷嚷著,“白粗魯白粗魯,你也來賭一把,我會為你留下一條褲子的!”

風霆眼見他真的掏家夥出來,先是一驚,待聽到他的譏諷,忍不住得意的一笑,挽袖子,“小子,你碰上我算你倒黴,你知道我外號叫什麽嗎?叫骰子鬼王!今天就跟你賭一賭!”

如今忍不住哈哈一笑,強道,“你知道本少爺的名號嗎?人送外號玉麵小飛龍風流倜儻男春風得意客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骰子仙,正好比你大一級,哈哈!”

風霆被他那一長串的外號攪得有些眩暈,還不及反應過來,就聽到白如今說。“咱們不賭錢,就賭脫衣服,誰輸了誰就脫一件,猜大小,簡單吧!”

他說著,笑眯眯的轉過頭來看著厲雲,“阿雲阿雲,你也來參加吧,放心,我會讓著你的!”厲雲出奇的笑了笑,卻搖頭拒絕,他又將風霆看了幾眼,淡淡的提醒。“你最好也別跟他賭,他玩骰子邪行的很。”

白如今卻不樂意,撅嘴。“親愛的,被你這樣說,我可真不好受啊……”

風霆立刻上鉤,臉一下子扭曲了,“你們果然……!”

“哈哈,賭骰子賭骰子!”如今玩興特別大,嚷嚷著就搖動起了骰盅。

厲雲一直在旁邊靜靜的觀局。

果不其然,風霆又怎麽是白如今的對手,幾局下來,白如今隻脫下了一件披風,而白色將軍卻脫的隻剩下一件底褲了。

即便是初夏,大漠上的夜晚也冰冷的很,風沙呼嘯。風霆張開翅膀裹住身子,卻不肯認輸,賭紅了眼睛的嚷嚷著要再開一局。

如今一臉奸樣,笑得很抽風。“你真的還要來嗎?你全身上下可隻剩下一件了……哈哈,難道你明天要光著屁股上路嗎?”

他們的賭約,要一直持續到明天一天。

風霆卻真的睹紅了眼,咆哮,“來吧,誰不敢上誰是孫子!”

眼見他們鬧成這個樣子,厲雲終於忍不住阻止。他好歹也要顧全風霆的麵子。“夠了,如今,夜深了,也該睡了。”

“不要不要!”紈絝公子將頭搖的像波浪鼓,眼巴巴的看著厲雲,可憐兮兮。“阿雲,再讓我玩一局,就一局好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厲雲竟然就習慣了他的胡鬧,有時候甚至有些放縱的態度,眼見著他來求自己,厲雲便有些心軟。再加上……

他也很想看風霆裸奔的樣子……

厲雲咳嗽了一聲,順著火堆坐下來,算是默許了。

“來呀來呀,最後一局啦,有褲子的將褲子壓上,沒褲子的將自己壓上,要開嘍!”白如今模仿著坊間的腔調,笑嘻嘻的搖骰子。

風霆已經緊張的不行了,待壓定了大小,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的動作,生怕他出老千。

終於,骰子聲停了,如今笑嘻嘻的開蓋,卻依舊嬉皮笑臉的歎息了一聲,“哎呀,怎麽是小?我竟然輸了?”

如今竟然輸了?厲雲也一怔,抬起眼來一看,卻看見他依舊漫不經心的笑著,叫囂,“我輸了我輸了,我脫衣服!”他說著,利落的將外麵的一件白色裘皮坎肩脫下來,現在身上隻是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春衫,寒不擋風。

風霆終於心滿意足的吼了一嗓子,自己跑去睡覺了,隻穿著一件底褲。

如今打了個哈欠,臉上終於也顯出倦容來,他抬起頭來看看月色,將近四月半了,月亮也圓滿起來。

就這麽一會兒,風霆那邊就傳來了呼嚕聲。

他在湊近火堆的一張毯子上蜷縮下來,這次走的匆忙,也沒準備好行囊,而且那次進入石生花,一幹物品都被丟棄在了沙漠裏。因此除了一張毯子,他們的確是以天為蓋地為廬了。

他被風霆打呼嚕打得心煩,撿了一根樹枝過來,捅他的鼻子。白色將軍也真是厲害,身上明明**,在這樣冷的夜裏,竟然還能睡著了。

玩了一會兒,風霆隻是不耐煩的用手戳了幾下鼻子,依舊呼呼大睡。他覺得無聊,這才扔了樹枝,抱住肩膀抱怨。“好冷啊……”

厲雲抬了抬眼,不冷不熱的。“誰讓你非要賭最後一次,吃虧了吧。”

如今翻了個身,蜷曲著頭,眼睛亮亮的看著他笑。“嘿嘿,我要不跟他賭最後一次,他會算完嗎?況且我沒興趣看光屁股的男人裸奔唉……”

原來,他是為了風霆,故意輸掉的麽?

厲雲一怔,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個胡鬧的傻小子。

他歎息著,忽而坐起來,將身上那件紫黑貂絨領的半衫脫下來,兜頭蓋臉的扔到他臉上去,卻也不說話。

紈絝公子也不客氣,麻利的套上了,縮著脖子大聲嚷嚷暖和。

厲雲看著他的那副樣子,忍不住嘴角翹了翹,想起他們第一次進入北州沙漠的情景。

在死亡沙漠不遠外的小鎮上,他曾躺在冰冷的沙丘上,遙望滿地蘆葦蕩和月光,想著這類似於轉蓬的身世,然後在冰冷裏慢慢入睡。是這個人的外衣,給了他第一絲溫暖與希望,從那以後,他們並肩攜手,竟然就走過了近一年的時光。

回首一年,他們之間鬧過矛盾,互相猜忌,互相傷害,幾乎達到了九死一生境地。可一年之後,當初覺得最不可靠的人,卻不離不棄的跟他走到了這地步,而且還將繼續走下去。

命運嗬,如此玄妙。

厲雲忍不住輕輕一笑,卻見他在毯子上來回翻著身,嘴裏一直嘟囔著不舒服,倒也沒看見他的失神。

他知道,白如今自從中了他那一劍,身子骨就出奇的差,再加上在子夜府邸受的那次傷寒,幾乎斷送了他的性命。雖然調養過幾次,可這一路的奔波,他也早該到極限了吧。這樣強顏歡笑著,隻是不肯讓他們為他擔心。

厲雲重重的歎了口氣,走上去,扶起翻騰的白如今,將他的頭,輕輕偎枕在自己的腿上,還伸出一隻手來,仔細壓住了他貂衫的邊角。

他終於舒服了,滿意的使勁蹭了蹭,將半臉埋進毛茸茸的貂皮領子裏,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卻聽得他嘟嘟囔囔的低喃。

“真暖和……”

厲雲無聲一笑,抬起頭來,天上皎然的月色。

這一刻,遠離戰禍,遠離猜忌與思索,遠離勾心鬥角。

天地間一派沉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