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夜烽火



蒼鷹在夜幕裏無聲無息滑翔,終於降低,宛若發出的利箭,一個猛子朝地麵俯衝下來!

暗夜裏黃沙滾滾,靜止的沙丘似乎有了生命,在夜色裏蠕蠕而行。

就在灰羽蒼鷹即將墜地的一刹那,那鷹竟然靈活的一抖身,貼著地麵滑翔而起,無聲無息的落在了一座沙丘上。

沙丘竟然簌簌抖動了幾下,伸出一隻古銅色的手臂來,撕下了鷹爪上的一片緋紅的布片。

隻一瞬間,那些死寂的沙丘竟然都動了動,向著蒼鷹聚集過來。表層的沙子終於散落了,夜色裏是上百隻閃爍的綠色眸子。

那些沙丘下,竟然是碧眼褐發的高大異族人!

所有人和沙漠狐狼,都圍住當中那個架著鷹的昂藏男子,有人已經忍不住出聲,低低的。

“族長?”

冬薩尼慢慢捏緊了手裏的布片,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沒錯,是阿彌婭……那群混蛋!”所有的眸子都掃過去,冷冷的盯住了幾百米外那個亮著篝火的營地。

冬薩尼從口袋裏摸出一片羊肉幹來,扔給了自己的信鷹,卻借著麵前一個矮沙丘的掩護,俯下身去,有些躁動的摸著身旁狐狼的鬃毛。

“族長,接下來該怎麽辦?”瑪尼湊上來,眸子被遠處的篝火映著,閃上來一層宛若磷火的光芒。異族族長閉了閉眼,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慢慢的說。“等。”

等……等那些星野國的巡邊軍隊睡了,就一擁而上,救出阿彌婭,將所有人剁成肉醬!

所有的人領命,又各自慢慢散去。

風沙呼嘯,不一會兒,就將那些一動不動的人形,堆積成了一座座低矮的沙丘。隻有蒼鷹振翅飛起,盤旋停留在軍營大纛的頂端,冷色眸子在寒風中,無聲無息的掠過每一團篝火。

軍帳外隻是冷,負責巡夜的守衛偷起了懶,相互挨偎在火旁,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可軍營金帳裏還亮著燈火,厚重的牛皮帳篷阻隔了小部分的光芒,大部分四散的光線,卻將貼著帳篷的幾個人影照的纖毫畢現。

巡夜的兵卒往裏送熱湯的時候,隻覺得裏麵熱氣衝天。

帳子正中是一架實木屏風,屏風上不是畫,而是一大張牛皮縫製的地圖,就地挖好的火塘裏嗶嗶剝剝的燒著牛糞,上麵架著個銀質水壺淒厲的響著,一群人卻沒一個去理會。

小兵卒連忙放下了熱湯,將火上的滾壺提下來,燙得他不停的吹著手掌。

他一抬頭,瞧著地圖前站著那個麵色冷淡的黑衣金帶中州人,正在講著什麽作戰計劃。

身為大漠人的小卒,雖然聽說過那個中州人的身份,可還是打心眼裏看不起他。

據說,中州汴梁有一個叫鬼堡的組織,是殺手組織裏的佼佼者。而這個叫“漠然”的奇怪男子,竟然是那鬼堡裏數一數二的人物——狠厲非凡,不擇手段。

這次,星神帝竟然重金從中州請來了不少鬼堡的人,不但散到朝野中去了,還特派人來巡邊軍裏,地位甚至在那些將軍之上。

其實那人也沒什麽本事,一味的隻知道衝殺的。這幾日拚命的派軍挺進死亡沙漠,結果都葬送在沙漠裏了,他卻依舊不肯作罷,還盤算著親自帶人去,非要拿下死亡沙漠不可。

誰都知道死亡沙漠裏有什麽,吃人不吐骨頭的沙獸,漂移不動的沙漠狐狼群,一不小心就要被卷下去的流沙和沙塵暴……更可怕的,就是那被稱為大漠守護女神的女子,蝴蝶。

軍營裏的將帥早都怨聲再造了,若不是瞧他是從中州來的,又有皇上的聖諭,早就將他打下台了。

小卒子正在那裏尋思著,站在地圖前的黑衣男子已經發現了縮頭縮腦的他,手臂上一卷,一線烏黑陡然打出,一下子就洞穿了他的咽喉,將他釘死在火塘旁!

眾將軍惶然而看,那瞬間釘死小兵的,竟然是一條烏油油的鎖鏈。

“你……!”即使是比那個中州人高出一頭的壯碩將軍,都忍不住有了微微的口吃,驚惶的看著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

地圖前叫漠然的鬼堡殺手,隻是漫不經心的一抖手,將鎖鏈收回到袖子裏,淡淡的彈去了左肩上的灰塵,冷笑。“你敢保證,他不是內奸。”

他的左肩上,是一個玄金的骷髏紋理,一雙空洞的黑色眼眶,有些陰冷的盯著眾人。

將軍微微怔了一下,堵得不敢說出話來。

漠然抖去指尖上的血滴,一抬手,就在地圖的死亡沙漠上點下了一個殷紅的指印。“不論如何,我一定要打進死亡沙漠。隻有先毀了那些沙蠻子的信仰,才能徹底的打敗他們。”

信仰……蝴蝶小姐對大漠而言,無異於神了。

“還要進……!”旁邊終於有人忍不住,冒著大不諱出聲,聲音裏卻帶著三分顫抖,“多少人死在那裏了,隻不過是白白犧牲!”

漠然聽了那話,眸子陡然冷了一冷,抬起眼來定著發話的人,冷笑。“那些沙蠻子怎麽可以自由進出。死亡沙漠裏一定有出路,隻要找不到出路,我就會派人進去。”

眼見他並沒有很大的殺氣,剛才那人又鼓了鼓勇氣,有些急促的,“蝴蝶是他們的守護神,自然要偏向他們,告訴他們路徑也是正理——像咱們這樣找下去,要犧牲多少人!”

可是,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個女沙蠻子,用盡了方法考問,竟然也不能從她口裏問出一言半語。

漠然想了想,嘴角終於溢出一抹笑來,有些陰冷的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你們將那個沙蠻子連夜吊起來,看她的那些同夥會不會來救她。來一個抓一個,一直到問出路徑為止……若都不肯說,你們就去沙漠上洗劫,將所有人的屍體都吊在死亡沙漠。我就不信,那個‘大漠的守護神’會坐視不管。”

這個計策……的確的慘絕人寰。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戰戰兢兢的又都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橫死當場的無辜兵卒。

這一場讓人膽戰心驚的會議終於是散了,將帥們從金帳裏魚貫而出,卻幾乎都被人抽掉了脊梁骨,在寒冷的夜裏全身顫抖。

旁邊有守夜的小兵,將那個橫死在金帳裏的屍體抬出來。有經驗的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不愧是殺手的出身,一擊斃命。那小卒子的整個喉骨都粉碎了。

眾人不動聲色的退到一邊去,看那個後出的黑衣殺手帶著幾個侍衛,朝關押女沙蠻子的營帳走去。

將帥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今夜又別想能安然入睡。

前幾晚上,漠然一直在折磨那個女沙蠻子。那女人也算堅強,咬緊了牙關不肯透露一字。於是,女沙蠻子的慘叫聲和行刑聲,便在整個營地上空回蕩了三個晚上。

越發冷了。露在外麵的雙手,都有些麻木。

更何況袖子裏,還握著一大段冰冷沉重的鎖鏈。

黑衣殺手在帳子外停了一停,先搓了搓手。侍衛馬上為他打起了簾子,裏麵看守的侍衛也快步迎過來行軍禮。

大漠的鬼天氣。漠然嘟囔了一句,一俯身進入帳子。

帳子有些空曠,當中的頂木上捆綁著個滿身是血的大漠少女,一張臉已經被血汙的看不分明。頂木周圍卻是一片火塘,塘*著各式各樣的行刑用具,都被火燒得滾滾的。

這才暖和了些。漠然滿意的烘烤著雙手,卻不去看被綁在那裏的少女,淡淡的說。“你可是好享受。整日裏被火烤著,受不得冷。”

被俘的女子似乎是睡著了,無聲無息。

漠然終於分開火塘,慢步走到少女麵前,仔細打量少女的麵容。

高爽的額頭和鼻子,倔強而上翹的嘴,還有一頭棕色的發,典型大漠人的特征。

“你說……”他冷笑,停頓後顧自說下去,“你的族人會不會來救你?聽說,你還是雲族的族長?”

一動不動的少女倏爾笑了一下,有些**,卻跟著反問。“是呀,會不會呢?”

她睜開了眼睛,碧色的眸子*視著對方,雖然冷笑著,眸子裏卻充滿了深不見底的怨恨。

漠然不畏懼少女的眼光,卻忽而伸出手來,似乎是喜歡,輕輕撫摸了一下女子的眼瞼。阿彌婭的眸子瞬間顫抖了一下,卻咬著牙,“畜牲!”

畜牲……那兩個字卻讓中州男子不甚滿意,他伸出手來,順手拉過一把燒紅的匕首,輕而易舉的刺入了少女的腹部。

血一下子就湧出來,稀稀拉拉的跌落在地。

漠然看著她眼底的恨色,嘴角卻有了一絲玩味,一抽手,又將匕首抽出來。

鮮血越發沒了阻礙,奔湧而出。

少女的臉色就是一白。

漠然一抬手,將匕首扔回火塘裏,在她的火色衣襟上蹭幹淨了手上的血,這才笑著。“怎麽樣,也該出去涼快涼快了,看看有沒有魚上鉤。”

他說著,便冷笑著揮了揮手,侍衛連忙上前,解下血流不止的少女,抬著往帳外走去。

安插大纛的巨大旗杆顫抖起來,驚動了旗杆上的蒼鷹,那鷹兒盤庚而起,眼看著幾個人將一個紅衣人縛著雙手吊起,直升到旗杆之上,飄飄搖搖得吊在夜幕裏。

蒼鷹眼亮,將一切盡收眼底之後,無聲無息的盤旋而回,又落到了那團沙丘上。

沙丘裏抬起一雙冷色的眸子來,瞧著被吊在夜色下的紅衣身影,眸子裏陡然有抑製不住的殺氣!

夜色深沉。

時間那麽慢,那麽慢。

等營帳內的燈火都熄滅了,那一群沙丘才無聲無息的抖動起來,施施然站立在寒風裏。

帶頭的冬薩尼將短刀銜在口裏,刀脊上反射的月光卻照亮了他深邃的眸子。

所有的侍從都是一樣打扮,短衣皮褲,額頭上束著褐色的牛皮帶,口中銜著一柄閃亮的短刃,宛若螢雪。

冬薩尼伸手,示意眾人不要妄動,卻先揮手一拍,放出了成群結隊的沙漠狐狼。所有的狼,在白色頭狼的帶領下,悄無聲息的朝營地奔去。

然而,無聲無息的隊伍剛蔓延到營地外圍,前衝得狼群卻趨勢一緩,陡然下陷!那裏竟然布滿了機關,隻一瞬間,挖好的沙坑就陷下去,將近半數的狼群吞沒。

冬薩尼一驚,連忙做了個衝的手勢,人已經快速的掠到了坑前。

坑裏竟然是無數胡楊木削成的尖利楔子,將掉下去的一切活物徹底洞穿。

一部分狼群躲過了陷阱,依舊在頭狼的帶領下,不顧一切的往裏衝!

“快回來!”冬薩尼深覺不好,急聲叫奔去的頭狼,卻還是一晚,又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刹那間兩

翼呼嘯生風!

營地的兩側裏竟然架設了千百架巨大的機械弓弩,用特殊的鋼絲牽連著,一旦有人絆上了鋼絲,那些機械就無休止的發動羽箭。

“退!”冬薩尼來不及阻止狼群,連忙揮手阻攔族人,手裏的利刃已然淩厲甩出,將反光的鋼絲削斷。

他一抖肩,信鷹已然展翅衝起,俯衝到那機械弩邊上,幾下就拉斷了鋼絲機璜,密如暴雨的羽箭終於一停。幸而那些羽箭是為了防人而設計的,抬升的角度比較高,陣中除了幾匹狐狼被流箭所傷,大部分都平安無事。

異族族長朝頭狼做了個手勢,讓它們退回來。可與此同時,那些灰蒙蒙的帳篷陡然明亮,竟然一下子湧出無數裝備精良的兵士!

冬薩尼有了中埋伏的恍然,卻退無可退,一揮手讓族人衝上。

強悍的大漠人,鬼魅的沙漠狐狼,和那些銀甲銀盔的兵士,陡然就交擊在一起!冬薩尼立刻*刀在手,一擄一砍,將湊近的敵人一一斬殺,竭力朝著懸掛紅衣女子的旗杆奔去!

沒有人能承受的了異族族長含恨而發的刀,便趔趄著退開一條血路。

他一口氣殺到旗下,陡然縱起身形,刀光一閃,朝捆綁女子的繩索割去。

憑空竟起了尖利的鳴叫,宛若神兵飲血。冬薩尼不但不停,反而更加快速的朝繩索割去,另一隻手已經扶上了女子的腰。

阿彌婭的身子那麽冷,冰凍一般。

他陡然心驚,還不曾割斷繩索,就見短刀上倏忽爆起一串火花,黑沉沉的鎖鏈竟然在他刀背上擦起一片痕跡,又反彈著朝他麵目襲來。

冬薩尼隻能退,手鬆開了少女的衣襟,反刀上挑,同時一個後空翻,從那一丈多高的旗杆上徑直翻下。

才落地,那鎖鏈竟然靈蛇般的隨後而來,擦著男子的大腿釘入沙漠!

冬薩尼來不及看顧腿上的傷勢,左手猛然攥緊了那冰冷的鐵索,隨著鎖鏈衝起!

半空的視野陡然開闊,他將鎖鏈往腳下一踏,人又縱出三丈,撲上了金帳的頂端——這一撲進,就與那個黑衣殺手打了個照麵!

嚓!對方的袖管裏卻有第二道鎖鏈兜頭衝出,對準了他的心窩!

人在半空無可回避,冬薩尼抬手上壓,短刀便頂住了那刺向心窩的鎖鏈,直壓在了胸口。

黑人中州人的攻擊,竟然有如此大的衝擊力,異族族長被*下金帳,又在沙地上滑出了幾尺,才堪堪停下來。

胸口的位置上卻有青煙冒起,夾雜著一股燒牛皮的味道。

冬薩尼朝自己的胸口看去,才知道對方的鎖鏈不但洞穿了他的刀脊,還在他的牛皮軟甲上留下了一個拇指粗細的洞。

胸口上,慢慢地滲出血來。

好淩厲的功力!他心中一聲歎,卻不服輸,將短刀一含,雙手把住了那一條鎖鏈,掄圓了胳膊,將那金帳上站立的黑衣男子陡然拽起!

冬薩尼腳下一定一滑,宛若轉風車般,將黑衣人形在半空中掄了一圈,朝激烈打鬥的人群裏擲去。

那個金帳頂端是整個亂局的中心陣眼,他和那個人都一清二楚——隻要占據了那個位置,就能左右整個局勢,既然自己上不去,隻能將那個人*下來!

這樣一頓,冬薩尼卻已經展開身形,第二次朝那旗杆撲去。

他迅疾的削斷繩索,將女孩子抱在懷裏快速落地,這才倉促的扶著對方的頭,低叫。

可是……一團亂麻樣的棕色頭發下,竟然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冬薩尼一驚,臂腕一顫,那人的頭就軟軟的塌陷下去,頸子上有一道淩厲的傷口,將整個喉骨擊得粉碎。

糟了!中計!

他剛想呼喝全員撤退,卻覺得肩膀上倏然一緊,看去,竟然被那鎖鏈纏繞的結實。

異族族長立刻扔掉懷裏的死人,*刀在那鎖鏈上叮叮*一陣亂斫。火花四濺裏,鎖鏈竟然完好無損。

他剛想再次舉刀,另一隻手臂也是倏然一緊,被鎖鏈纏繞的再也無法動彈。

紛紛擾擾的戰事裏,那一襲黑色,夾雜著玄金的骷髏頭,冷笑著朝他*近。

旁邊卻起了一聲咆哮,兩人還不及反應,就見一匹白色狐狼衝起,鋒利的獠牙交錯開來,一下子合在了黑衣殺手的肩膀!

隻那一瞬間,身上纏繞的鎖鏈就鬆了,異族族長掙脫開來,疾步撲上,在黑衣男子拍開狐狼的刹那,將短刀深深的嵌入了他的肩頭!

一擊得手,冬薩尼抱著狐狼猛退,複又打起呼哨,召喚同來的族人!

處在膠著狀態的戰事立刻分散開,那些強壯的大漠人且戰且退,隻一瞬間就消失在夜色的掩護下。

眾將帥將要帶兵去追,卻被受傷的中州男子喝止了。

茫茫大漠,又是夜晚,若是追去了,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沒,有去無回的下場。

黑衣的中州男子冷笑一聲,放開了扶著肩膀的手臂,一使勁,將幾乎插進骨頭的短刀拔出來,扔在地上。

他甩去了聚集在指尖的血滴,眸子驀然閃亮。

那個大漠人,那個傷他的沙蠻子,他可算記住了他。

他揮手讓眾人解散,無數的血滴便隨著揮動的手濺出,沾染了一片沙地。

月色淒迷,似乎也染上了一層血的邊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