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川南葉家



這是一個簡單的家族。千年來唯一的輝煌就是出過一個王妃,前朝迦國最受寵的王妃,葉一夢。曾幾何時,葉家也是威震川南的大戶人家。

那位隻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帝王,最終死在鏡國人逼宮的那夜,和他最愛的女人,唯一的兒子,葬身在芳華殿的熊熊烈火之中。這個國家的人,是多情的,這個毫無成就的帝王浪漫的死法,是他們傳頌的神話。久而久之,這個傳說就成了史實。以至於所有的人貌似都相信了。與其說鏡國人不愛計較,不如說這個國家的人骨子裏的堅韌在試圖保護著什麽,在期冀著什麽。

這最後的他們能給故國的,慈悲。

而葉家的人仿佛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鏡國的皇帝卻也對此隻字不提,接著還大赦天下,前朝權貴,無不感激涕零,傾盡財產,填補虛空的國庫。這場改朝換代的風波,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恍然一夢。一夢十六年。

忘憂穀。

這是川南最美的一片竹林,卻也是最寂靜的一片竹林了。

每年到了夏末的時候,葉一笑都會帶著葉荻去竹林深處拜祭一個奇怪的墳塋,墓碑上是個跳舞的女子,卻是痛苦的神情。不過在葉荻看來,自己的父親可能更加痛苦。風吹竹林,有悠揚的回聲,而往往父子兩個人就站在這夏光中稀疏的竹影中,從午後蟬鳴到月色如洗。

而每當這個時候回家,葉夫人通常還在禪房打坐。很難想象,這個年輕時候,川南辣椒一樣的川妹子,如何在這漫長的十六年,青燈古卷,人淡如菊。

那寂靜山穀裏佛珠流轉,經聲攝魂,一聲聲敲打,一聲聲念誦,仿佛都落在心上。從記事起,葉荻就鮮有與母親的交流,她永遠不會為他新背了首詩而誇讚他,也不會為了他小小的過錯而責備他。一個孩子,一個從小就

孤單單的孩子,總會去揣測這其中的緣由,總會想,難道我不是娘的孩子?在未更事的年紀,每一個孩子,都會把父母的每一次爭吵,母親每一次蹙眉,想象成自己的過錯。是不是我不夠好,是不是我做錯了。真的要有一個人來告訴你,其實真的與你無關,孩子。

但任憑你是多麽的努力,任憑你的劍法有多麽的出神,任憑你吹奏的曲子是多麽的動聽。隻是天冷了提醒你加衣,起風了囑咐人幫你關窗,僅此而已。一直都隻有你一個人而已。有的時候,葉荻覺得竹林深處的那座墳塋反而更加親近些,坐在那裏,對著一個空塚講著自己的心事,風吹竹葉,輕輕的聲響,好像是有人和自己對話了。

且聽風吟。

“死丫頭,看你往哪裏跑?”一個嬌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葉荻的方向跑來。遠處追來了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又不知道是哪家大戶人家不堪打罵的丫鬟吧。

驚慌中,小丫頭感覺到自己離地麵越來越遠,直到又穩穩地落在一棵大樹的枝幹上。剛想看看四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卻聽見,“別怕,等等他們找不到人就會走了。”抓住她手臂的那雙手也更緊了些。她就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也不敢側身去看他的樣子。有風吹動發絲,拂在臉上,癢癢的,就好像此刻的心情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其實也沒有多久。凶悍的家丁們,沒有找到人,又看見墳塚,就離開了。那隻有力的手,又拉著她回到了地麵。這才看見了這個男子。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夏錦時看著這仿佛從天而降的男子不禁紅了臉蛋。

你知道麽?這是第一次有人抓住我的手,讓我不要害怕。而不是抓住我說,小娘子,不要跑啊。你知道麽?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片山穀以外的景色,站在一棵樹上,透過樹林,望見了很

近但對於我來說已經很遠的地方。

“我不是鬼,你不用怕。”葉荻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驀地就說出了這麽一句。

女子半掩住嘴忍不住笑了出來。其實她還是個麵容姣好的女子,即使穿著粗布衣裳,即使不施粉黛。“多謝大俠相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第一次聽人叫自己大俠,怪不好意思的。葉荻也有點手足無措了。兩人就這麽笑不笑,欲言又止了好久。

“前麵有一間我爹蓋的廬舍,我們過去坐坐吧,這裏風太大了。”葉荻體貼地說。夏錦時這才感覺到涼意,自己身上的衣服,跑進樹林的時候刮刮碰碰的,有幾處都破了,還有那雙鞋……

“恩”一邊不自覺地想把鞋上的破洞遮住。

“我叫錦時,夏錦時,你呢?”女子徑直問道。

“你的名字真好聽,我叫葉荻,荻花的荻。”

“哦。”她神情中有一點點的落寞,但是很快就掩蓋過去了。她認的字很少,舅舅在世的時候,自己還是學過幾個字的。夏,錦,時,她隻記得自己的名字了。不過我一定會學會寫你的名字的,葉荻。第一次有想要抓住的,什麽。

“你先在這裏住下吧,我明天再帶點東西過來,這裏很幽靜,沒有人會打擾到你的。”

少女懷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卻並無情。

這幾日葉荻其實是開心的,終於不要對著空塚講話,終於不要對著林鳥吹簫。每天趁去練功的時候,去竹林裏找錦時,他撫琴,她起舞,生活好生悠閑,隻不過再平靜的水波下也會有暗湧。

“葉荻哥哥,我總感覺有人在看著我們。”

“這是我葉家領地,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的,放心吧,錦妹。”

夏錦時,卻真正的消失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