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隱於荒林的老巫



“梵!唄!”

梵唄如遭電擊一般,驚疑地起身“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十八年了!你讓我等了十八年,你終於出現了!桀桀!”老嫗的臉因為狂喜而扭曲了,那些錯綜複雜的傷疤在臉上猙獰著。

“你是誰?!”

梵唄大聲問。同時往門邊退去。

“你想走?你真的要走?你走了,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能解答你的困惑了!”看出梵唄心思,老嫗止了笑聲,卻冷冷幽幽又勝券在握地看著她,這樣說。

“你究竟是誰?”梵唄冷冷地問。

“我是誰?哈哈哈桀桀,我也想問我是誰!怎麽會來到這個鬼地方!變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都是你啊!梵唄!要不是你,我怎麽會過來!梵唄!你去死吧!”

老嫗每說一句話,都仿佛費勁了一身力氣,從牙齒裏咬出來的詞,到了最後,“吧”字剛落,老嫗狠狠地舉起手裏的拐杖,想向梵唄砸去!

然而,梵唄冷靜地抬手,接住了這根劈頭而來的拐杖,稍一用力,拐杖折斷在她手裏。

“原來是你!”

梵唄輕易地折斷拐杖,扔在地上,再抬頭時,眼裏已褪去天真,換上針芒,閃著詭異的光。

茅屋裏昏暗的燭光還在晃動,看上去岌岌可危下一刻就會熄滅的樣子也不知道在這麽破敗的地方怎麽會有油燈的存在。

梵唄冷冷地瞄了正大口大口喘氣的老嫗一眼,顯然剛剛連續的話讓她消耗了太多的體力。被奪去拐杖讓她失去支撐點,老嫗身形不穩,她不得不扶住桌邊。

才扶好桌邊,就抬頭嘶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梵唄微微一笑,笑容卻沒有溫度“我怎麽不知道呢?你的聲音變了,相貌變了,但你說過的每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日自己被關押在石牢裏,噩夢初醒,又驚又怕裏,聽見的就是如同地獄裏傳來的聲音,要自己去死的聲音。

“那天你害死了我的母親,又害死了我的父親,還一心一意想要我去死,就算是記憶盡失,我也唯獨記得這一幕!”

梵唄說的,自然就算那個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那天自己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母親,知道是他們拚死換來自己一條性命,而導致這一切事情發生的,不就是眼前這個讓人看了一眼就生厭的人麽?

雖然她已經老得快要死了,梵唄看向牆上的畫像,雖然剝落得差不多了,但依稀可以看出和當日在夢境裏見過的那個瘋狂的絕世美人一樣的容顏。想必是為了記住舊日,才把它畫下來的吧。

“你是萇疾那個賤女人的女兒!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不是你的出生,蕭郎怎麽會離我而去!萇疾用你作砝碼,帶走了他,讓我如何不恨!”老嫗果然就是那個人,見梵唄居然認出自己,又提起往事,異常地激動。恨不得將梵唄碎屍萬段。

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沒有放下當日裏的情和怨麽?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梵唄也不想知道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當事人已經死了,這

個快要老死的女人,居然還在執念中麽?

“所以你就要我死?我死了,我父親就會回到你身邊了?”梵唄突然很可憐她。

“你死了蕭郎就不會對萇疾那個賤人留戀了!我處心積慮那麽久,誰知道蕭郎竟那麽喜歡你!讓我無處下手,最後終於成功了,豈料為了護你,蕭郎不惜斷送自己性命!他竟為你而死!我怎麽能饒過你!就算逆天命,也一定要追你到天涯海角!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見到你!”

老嫗猙獰著臉孔,撫上自己幹枯的臉,怨恨的光閃過“為了這個,我付出了多少代價!竟附身在一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身上,無人問津地過了十八年!”

是啊,當年她也是年輕的美女子,十幾年過去,竟變成今天這樣又老又醜的樣子,實在是,梵唄掀起眼皮,“善惡終有報,你害死了我爹娘,如今這樣的下場,也不未過。”

“下場?”老嫗狂笑,似是痛快“我算什麽!論起下場,你豈非比我更慘!心智不全,魂魄碎裂,記憶難存,渾渾噩噩過一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梵唄知道是剛才自己向她問卦的事,於是微微一笑,很輕鬆地說“誰說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就是風九朝麽。”

想到剛剛這個老婆子看自己手相,必定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來,於是搶先一步說出,果然看到老嫗意外的眼神,自己父親母親還有她,甚至那個大祭司的身份,慢慢揭曉開來這個世界,總會有那樣奇異甚至靈異的能力存在著,包括看人相就能看出人的一生,又比如將人的靈魂送到另一個世界。

想到這,梵唄繼續保持了然的微笑,“不外乎是和你一樣,在被父親送到這個世界來之後,附身在一個小孩身上,那個孩子就是風九朝,又因為某些原因,失去了風九朝的記憶,偏又想起了梵唄經曆的記憶,然後就搞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老嫗混濁的眼睛裏盡是不肯置信“那你剛才分明還問我……”

“那隻不過是我可憐你一個快要死的人無事可做,所以找點你擅長的事情讓你開心開心,總好過你用那盤沙子算那條蛇會經過好讓你捉來果腹的好。”梵唄諷刺。

“梵唄!”老嫗被氣得渾身發抖,幹枯手指指向梵唄,不住地顫抖著。

“錯了,我叫風九朝,風臨萬眾,顧盼九朝。”梵唄不客氣地糾正,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我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容貌身份地位,什麽都得到了,雖然爹娘死了,但至少我在失去他們後,活得很好,反倒是你,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過著孤魂野鬼的生活,父親他和母親死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老嫗氣得渾身發抖,梵唄卻不住地拿眼睛瞟向牆上那張畫像,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如今的你和當初的你,簡直就是完全天翻地覆的人生。

光是看著這茅草屋的光景,梵唄也能知道這些年這個為愛發瘋的女人過的是什麽暗無天日的日子,可惜她一點都不同情,那些同情從知道她的身份起就蕩然無存了。

她就算導致這所有

一切發生的真凶啊。

梵唄隻覺得心裏有種很沉重的東西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可表麵上還要維持很光鮮得勢的樣子,她要從心理上打垮她!

果然老嫗劇烈地咳嗽起來,卻邊咳邊笑“好!果真好!我今日見到你,此生夙願都齊全了!風九朝!你說你要得到的都得到了?哈哈,那我就用我這條留著也沒用的命,來送你最後的祝福!”

聲音越厲如淒惶鬼魂劃破詭異的氣氛,梵唄不由地心裏一跳,冷冰冰地看著這個幾近瘋狂的人。

“我祝你!和我一樣,永世不得善終。你愛的人為你而死,愛你的人終生痛苦!你這輩子隻能墮入無窮無盡的孤苦裏,永永遠遠!”

梵唄眼眶欲裂,心頭如被一柄重重的鼓錐猛然間敲打一樣,轟轟的回音擴散,擴散。

老嫗說完這些話,以手作結印,竟生生地吐出一口鮮血,畫了個符印在自己臉上,然後,幹枯的身子終於失去最後的力氣,重重地向後倒去。

她就這樣死了,帶著對自己的詛咒。

梵唄還在她詛咒的聲音裏失神,猛然間醒悟,怔怔地看向地上躺著的人,死去猶不忘用最惡毒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人。

梵唄突然腦中一片空白,無措地退後一步,緊緊靠著門,仿佛那是自己最後的依靠。

她牙齒打顫,渾身冷得沒有知覺明明是夏天。

其實從這個老嫗說起那些事情的時候,她就在發抖,隻是竭力忍住,並在言語上和她周旋而已。

獨自對著地上滿臉是血的死人站了半晌,梵唄才恍若隔世般地醒來。

原來這就是真相!自己真的有兩個身份,一個是在幼孩之時被轉移了魂魄,另一個就是被轉移魂魄的風九朝。自己對老嫗所說的隻是猜想,沒想到居然真的是這樣!

那自己究竟是誰?梵唄?不,自己的雙親都已經死去了,梵唄在那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了,風九朝?不,那個叫風九朝的人,早在一年前就死在大婚之夜上了。

那自己究竟是誰?

是了,剛才她不是說了嗎,自己隻是一個心智不全,魂魄碎裂,記憶難存,渾渾噩噩過一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沒有身份,也沒有去處,甚至再不能去愛人。

要報複的對象如願死了,梵唄身上盔甲盡數褪下,隻覺可笑,究竟是自己在報複她,還是她在報複自己?

梵唄望著地上的人,突覺無限疲倦,扯了扯嘴皮笑笑“你命可真好,自己得不到的,就讓別人也得不到,連帶其他無關的人都要一起毀滅才痛快。這樣的愛憎分明,上天都是照顧你的,就要死了還要遇見我,殺不了我就對我賭咒,嗬,我愛的人會為我而死?愛我的人會痛苦一生?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我連自己是誰都看不明白,還能分清愛與不愛?

說完,再也不往地上看一眼,從斷了半條腿的桌子上提起那盞落滿灰塵搖晃著豆大燭光的油燈,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皓月當空,照見眼前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