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留者留矣去者去



一直等到秦齊也離開,關風明瀨才怔怔地反應過來,自己也該離開了。

剛才梵唄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她很溫柔很抱歉地說“明瀨,我先有事,待會再和你說這件事好嗎?”

而剛剛這一幕,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一樣。

梵兒她,果真不喜歡自己麽?

歎息一聲,也轉身離開。

“母妃,我不開心。”

又是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又是秦宮裏靠近亂墳崗的椒殿宮,同樣的人以同樣的姿態靠在塗牆上,不同的紅衣換成了黑衣。

這天,是秦葑生母的忌日。

秦葑找借口推開了璽貴妃的陪伴,獨自一人前往母妃生前的居所。

一年了,一年前的情形再次還原。

秦葑嘴裏逸出苦笑,仰頭喝下一大壺烈酒。

一年的時間,能發生多少事情改變多少人呢?

一年前的自己還是太後手裏的傀儡,如今卻已經成了真正的秦王了。

說一不二,一字千金。

一年前的這時候他失去了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一年後的今天,他手裏握著無上的權利,文官裏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春闈試裏新招的各路官員,他們戰戰兢兢勤勤懇懇協助他治理這個國家,讓這個國家恢複政治清明國泰富強;武官有和自己並肩作戰過的元郝柳談他們,有他們牢牢地守護著這個國家的邊疆。還有數不清的人愛戴他,諂媚於他。丞相的愛女是自己的妃子,害死自己母親的死敵已經除去了。還有什麽是沒完成沒實現的呢?

似乎沒有了吧,現在自己是真正的萬人之上君臨天下。

可是……

“母妃,我不開心……”

秦葑喃喃自語,對著夜風,對著空空如也的椒殿,一邊喝酒,一邊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是的,如今似乎神是眷顧他的,事事如意,甚至這一年風調雨順,竟沒有旱災也沒有洪澇,出其地平靜,那些禮司宮的人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寫著大力讚揚他的話,說他是上天指派來開創秦國盛世的人。

可是他清楚,這些自己曾經的願望,是要實現給她看的,是要看到她看到如今的自己,露出真心的笑容的,而不是一個人孤零零隻能坐在這喝酒。

千溪待自己可真好啊,不僅把後宮管理得那麽井井有條,還從不抱怨這種假夫妻的生活她入宮半年多,自己從未踏入她的寢宮一步。甚至自己下旨殺了打小最疼她照顧她的姑母,她也隻是頂著一雙哭得通紅的雙眼說情理難容。

那天從太後的梳妝盒裏搜出證據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震驚的,同時也很奇怪這樣隱秘的案子怎麽會被發現,隻有自己知道,是阿唄,她的出現,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一切,甚至幫自己找到了殺母的真凶。

可是誰來告訴他,要怎麽對待這個從一開始就不斷施加情分在自己身上的璽貴妃?他不可能會愛她,甚至連這個位置都不是他情願給的。在他心裏,如果他是秦王,那麽皇後隻會是阿唄。沒有後宮一說,隻有

他與她,可是這一切在他還不是秦王的時候就注定好了,無法推翻了?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對阿唄的愛越深,對璽貴妃的歉意也越深。

偏偏後者還永遠說著我可以等你,無論多久的話。

“如果我到死仍無法愛上你呢?”

那天他脫口而出。

她卻毫不猶豫“那我就等到死的那天,至少陪你走完這一生的人是我”

最後自己倉皇而逃那份承諾太重,自己承受不起。

他也曾問過她為什麽會是自己。她微微一笑,說命運注定讓我看你那一眼,而剛好隻一眼我就認定你為我的一生。

自己怔住了,無言以對。

在這場你逃我追的感情賽裏,他一直是逃避的,回絕的,並希望借此讓她退縮,可她卻日益堅定了自己的心,反而從容起來。

在這份從容之下,自己顯得那麽狼狽。

回味起來隻能苦笑,自己愛的人遠在天涯,近在身邊的愛自己的人自己卻想躲閃。

陷入一個死環裏,拆不開,走不出,隻能打轉轉。

他治理他的國家,她幫他治理他的家。

的確,這座皇宮,就是他住了十八年的家。

曾經的困籠,如今還是,隻不過換了看管的人罷了。

日子一天天繼續著,秦葑無計可施,無可奈何。

“母妃,我想去找她,我想和她去九國別的地方看一看,我不想當這個國家的君王,也不想當那個貴妃的丈夫。如今仇已經報了,事情已經解決了,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他脆弱地像個孩子,喃喃地說,然而寂靜無人的宮殿沒有人回答。

他眼睛裏燃燒起來,又提起酒壺一口飲盡,狠狠地砸在對麵的空地上,摔出清脆的響聲。

他又像哭又像笑“我知道的,阿唄,你不喜歡懦夫,你喜歡要一個有主見有擔當的人。我當然不會去找你,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站起身,對著灑滿月光的殿堂,哈哈大笑“為什麽?為什麽是我放你走的?為什麽我要娶一個叫劉千溪的女人!就是因為她!我變成了有妻室的人,變成了你永遠不會接納的人!為什麽我是秦葑!為什麽我要坐這個位置!!”

他神經質地大吼,身後一堆東倒西歪的酒壺說明他已經喝醉了,嘴裏說的卻是真心話。

怎麽不會是真心話呢?在誰也看不見的陰影裏,一個提著熄滅燈籠的女子,借著黑暗的掩蓋,正默默地流著淚。

分不清是為她自己而流,還是為眼前這個手舞足蹈癲狂的人而流。

直到秦葑最後跌跌撞撞地離開,那個在陰影裏的人一直那樣直直地站著,絲毫不動。

睡夢中有一雙手握住他,他皺著眉頭,那雙手很小很嫩,是典型的富家少女的手。

有個聲音緩緩在他耳邊述說“葑哥哥,你很討厭我,對嗎?如果不是我這麽任性地要嫁給你,你也許能和你愛的那個人在一起,幸幸福福的,對嗎?”

聲音起初是溫柔的,

慢慢地就哽咽了。

“我以為,隻要我努力,努力地做得很好,你就會愛上我,就會喜歡上我,原來我錯了,那個人在你心裏的位子,我是永遠無法取代的。”

她在說誰?為什麽說得那麽悲傷?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樣。

“對啊,她陪你做過那麽多事,為你推開了那麽多扇門,和你策劃拉攏群臣,和你並肩作戰,當你的軍師,在最艱難的日子陪著你……這些事,又是我怎能比得上的呢?她可以告訴你是誰殺了你的至親,我卻隻能告訴你你殺了我的至親我一點都不難過……”

她說的這些事不是指阿唄嗎?可她怎麽知道的?是誰告訴她的?重重的混沌裏意識迷迷糊糊地捕捉著重要的訊息。

“我未出嫁的時候曾以為,恨不相逢未嫁時是世界上最無可奈何的事情,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無論嫁不嫁娶不娶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是那一顆心,葑哥哥,你的心隻為她融化對嗎?對我就永遠是鋼鐵對嗎?”

那個聲音哽咽到極低處,停頓了下來,隱約的抽泣聲響起,很快又恢複,帶著鼻音說“你沒辦法離開秦國去找她,但我可以,葑哥哥,你是我的夫君,我愛的人,我怎麽能讓你痛苦……我知道她在南域國,我還知道她跟誰在一起,等著我,帶她回來見你……到那時,到那時……”聲音終於無法繼續下去,隻以哽咽收場,那雙手的溫度卻沒有脫離。

睡中人似乎深睡過去了,雖然聽到聲音,卻沒有力氣再去思考話裏的含義,他睡得很沉,似乎再吵的事物也不能讓他醒來。

意識斷絕之時,那雙溫暖的手放開了他,片刻後,一串溫熱的水珠落在秦葑的臉上,伴隨著少女閉上眼睛,絕望的,告別的吻,一同落下。

再然後,腳步聲遠去,四周再次陷入沉寂。

秦葑是被晨昏鍾巨大的轟鳴聲吵醒的,隱約知道是該起身上朝的時候了,然而頭痛欲裂,勉強爬起來,眼卻有點睜不開。

有近侍上前,擔憂地說“皇上昨夜醉酒晚歸,今日身體不太舒服,要不要推遲早朝?”

經這一說才想起昨夜自己喝酒的事,皺了皺眉,自己竟醉酒了,作為君主,實在是需注意的事情,“不了,早朝依舊,給孤準備醒酒湯和冷水。”

秦葑是不會因為自己的原因而白白讓所有朝臣等候的人,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毛巾,秦葑隨口一問“昨晚是孤自己回宮的吧?”他要知道自己醉得有多厲害,因為昨夜的事他都忘記了。

“不,是貴妃送陛下回宮的。”近侍小心翼翼地回答。

“貴妃?”秦葑心裏一驚,條件反射就是迅速地回頭望向身後那張龍床,他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在床上看見那個女孩子,怕自己醉酒後做出什麽對不起梵唄的事。所幸的是床上並沒有其他人。

這時近侍說“貴妃娘娘送聖上回宮片刻後就離開了,對了,她留了書信給聖上。”近侍從桌上取來一個信封,恭敬地遞了上去。

秦葑皺眉,書信?就在一個地方還要書信?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