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回 生死分隔兩茫茫(3)



接連著幾天下著連綿不斷的大雪,龍雲山上終於難得有晴朗的一天,說是晴朗,倒也不是像山下豔陽高照萬裏無雲的好天,空氣幹冷幹冷的,梅枝有著動人的顏色。

蘇徵音正在書桌前寫著什麽東西,神情特別認真,連喬儀走進來了他都好像沒發覺的樣子。

她站在他的身後,低頭看他聚精會神寫字的模樣,印象中她從來沒有看到他執筆的樣子呢,卻不想他安靜下來寫字時,倒有種翩翩公子的儒雅之資。

他蘸了蘸墨汁,洋洋灑灑在紙上寫下蘇徵音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勾勒得毫無邏輯,卻又隨心所欲。

“喬儀,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蘇徵音嗎?”他猛咳一陣,咳得握筆的手都在發顫,喬儀忙接過他的筆放好,輕輕拍著他的背。

寬大的紅衣之下他瘦弱得讓人心驚,喬儀心口不由得陣陣發疼。

“宮商角徵羽,徵音是主音——”她一字一句吐出來,一如當天他略帶蒼涼的語氣。

蘇徵音卻好像很是驚喜,“你居然知道?”

她不語,不知從哪裏又端了藥碗出來,“喝了它,我就告訴你我怎麽會知道的。”

沒想到他卻不像之前那般難纏,很爽快地接過碗一飲而盡,“不用了,喬儀……”他又微微一笑,“你就算一天告訴我三遍,我都記不住了……”

蘇徵音的記憶力,越發的差了,甚至忽然有時候連她的名字都叫喚不出來。

她隻能沉默,反駁不出話來。

放下藥碗,他又重新執起了筆,在紙上揮下“喬儀”兩個大字,然後又好像想到了什麽,“喬儀,你應該不知道,其實我也會寫詩吧。”像是藏了什麽小秘密,他笑得滿足,“雖然有點差強人意,但我自我感覺良好。”

喬儀無奈地揚起嘴角笑了,“那好,你即興作上一首如何,詩裏要有你跟我的名字。”

“那有何難?”他又攤開了一張宣紙,沉思了半餉,然後一字一字揮畫了出來——

落鸞殘雪獨映喬,

半株梅景半逍遙,

儀容似影憑空繞,

徵音淼淼透寒梟。

筆末,他還很是滿意

地從頭檢視了一遍,“哪,把你的名字也寫在詩裏,也不怕記不得了。”隻是突然的,他又劇烈咳嗽了起來,那鮮血透過他捂著口的手,濺在那剛寫好詩的宣紙上,一下就化開來,觸目驚心。

“徵音,別寫了。”喬儀忙扶他坐下,“你的身體會負荷不了的,回裏屋休息一會吧。”

他的眼睛卻還停留在那首詩裏,語帶惋惜,“可惜了,用你跟我的名字做的詩呢……”

“等你休息一會,有精神了,再來寫十首二十首都可以。”把筆墨紙硯收起來,喬儀又急又氣,在收到寫著那首詩時,手抖了幾抖,那字便如殘葉般飄落到了地上。

“我怕……沒機會了……”他重重地又咳了咳,看著喬儀的眼神忽然又多了一些什麽東西,以手扶著桌子站起身來,他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支撐住。

喬儀忙過去扶住他,“你別亂說些有的沒的,我扶你進去休息一會吧。”

蘇徵音怔怔一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後點點頭,喬儀也沒覺得有異樣,隻顧著擔心他的身體,到底是沒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逝不一樣的神色。

“喬儀……”扶著蘇徵音走了一半路程,他突然開了口。

喬儀不知所以,抬起頭來看他,眼裏滿是擔憂,“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了嗎?”

他卻又輕輕一笑,搖頭,“沒什麽,我就是突然很想喝綠豆湯水。”

“不行。”喬儀馬上就拒絕了,“那麽寒涼的東西,我怕你的身體受不住。”

“恩……就一口……”他索性跟她打起商量。

她態度堅決,“一口也不行,等你病好了,我再煮給你,十碗,二十碗都可以……”

“我就是想現在喝呀……”因為,再不喝的話,也許再也沒機會喝了……

扶他進了裏屋的床,喬儀讓他半躺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床邊,“現在你什麽也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起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蘇徵音唇邊的笑意越括越大,越括越大,然後搖頭,“你做的東西真的好難吃……”真的很難吃,是他吃過最難吃的東西……

“難吃也得吃,好了,不準說話

,睡覺了。”把靠枕墊到適合的位置,她拉好被子幫他蓋好,蘇徵音卻是睜大如秋水一般微波粼粼的眼睛,望著喬儀,“你可不可以在這裏陪我,一直到等我睡著……”

喬儀一征,點點頭,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然後看他滿足地閉了眼睛。

不敢再吵他,她安安靜靜,聽著他的呼吸聲,深深淺淺,深深淺淺……

窗外的梅花搖曳著輕盈的姿態,她就這樣坐在床邊看他,一直到耳邊再也聽不見他呼吸的聲音,那隻一直緊緊拉著她衣角的手也鬆開了來。

她忽然覺得這暗沉的光線有些刺眼。

蘇徵音的手,冰冰涼涼,再也不複溫度……

眨眼又過3年。

3年春秋,在龍雲山上極好過,一日複一日,氣候也沒有多大變化。

喬儀拿著竹掃,看著積了滿地的雪,開始動手打掃起來。

啊離在裏屋做飯,啊莫在修補搖搖欲墜的屋頂,老司馬前輩在屋內的木桌裏繼續殘局。

這一切異常地和諧。

隻除了在屋裏一直沉睡著的那抹紅衣,一直都未見蘇醒的痕跡。

那天蘇徵音睡著之後,她本著心灰意冷的態度,已是不抱任何希望,老司馬前輩帶來了一位老者,她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江湖中人稱神算子的老前輩,可畢竟晚來了一步,隻來得及留住他的最後一口氣息,她自願地過了一半陽壽給蘇徵音,上到琉璃山莊拿到軒家的血做藥引,如當初般月月以血續命,總算挽回了他一線生息。

但3年已過,蘇徵音還是一點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她望著裏屋隱約的紅影有些出神,轉身又動手開始打掃院前的白雪,天空悠悠揚揚又飄下了些些晶瑩剔透的雪花,她無奈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剛剛打掃完的幹淨空地上又再薄薄地複上了一層。

冰冰涼涼的雪花順勢飄上她烏黑的發上,飄上她的眉眼,再覆上她的衣。

她抬起頭來,頭頂卻忽然多出了一把竹傘,她一愣,回過頭來,如夢裏出現了千百次的情景,他明目皓齒,一襲紅衣在在白雪裏如漫天綻放的薔薇,微微一笑,風華絕代。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