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椒花墜紅濕雲間(6)
“二十年前,因為你的孤獨,我來到你身邊。後來你有了朱宣,我就隨那人而去。如今我回來看你,是因為朱宣走了,你重又孤獨了。”
“朱宣走了嗎?”巫姑淡淡道。
“他逃走了,你知道的。”
“嗯。”
“為什麽不攔住他?”
“他的心已經走了,攔住又有什麽用?”
“你可以看到他在哪裏,難道你不想看看?”
“我不想看。”
薜荔道:“你覺得,隻有放他在遙遠的地方,遙遠到自己都不知道……他才會永遠屬於你?”
“也許吧……”
“沒有關係,公主,我陪著你。即使他們都走了,還有我留下來。你終究會像一朵花那樣枯萎,但我還會永遠陪伴你。”
巫姑垂首默然。再抬頭時,鏡中依然隻有她自己蒼白的麵影。
月上華堂,人都來齊了。
巫姑第一次看見了少年海若。春妃白雍容親自領著他來到神殿之下,就仿佛他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少年身著華服,高大英武,月光鍍上他挺拔的鼻梁,像冰刀一樣銳利。
巫姑一見之下,心中大為寬慰。
“他絕對不會是清任的孩子,”她心想。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論,她也說不出所以然。然而這麽多年的巫祝生涯,使她擁有了一種超乎占卜的直覺。何況與是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和事情。
這樣想著,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不堤防正撞上了春妃的目光。白雍容笑容中的深意,竟令她不寒而栗。
青銅鏡已經被抬到了神殿前的台階上。
空地裏,放了一隻巨大的水晶方鼎。鼎中滿晃晃的盛著淡綠色**,那時巫姑用各種獨特的草藥提煉出的汁液。東方射來的月光,穿透水晶方鼎,投射到青銅鏡上,碧沉沉的鏡光隨著水波宛轉,扭出無窮無盡的奇特圖案。
線香燃盡,時辰已到。巫姑站起身來,遠遠望向對麵廊簷下,萬眾簇擁中的那個人。
她已經不記得,距離上一次看見他,已經隔了多麽久遠的時間,多麽漫長的距離
。她依稀還認得他。他兩鬢斑白,麵帶病容,就像是老去的樹,翻舊的書。任誰也不難看出,他的身體裏已經堆積了太多太多不堪承受的重負,即使君王的華麗衣飾也難以掩蓋他臨近潰滅的身體狀況。隻是她的眼睛已經被歲月磨得模糊,再難辨別他的神情;她的麵容已經被風雨凍得僵冷,再難浮現笑容哀傷。風從神殿大堂中穿過,她的視線裏飄過一絲雪白頭發,像是凝重的空氣中撩動一絲不安的情緒。她想那大概是他的,他像她自己一樣,也老了。
她隻是如常行禮,示意萬事皆備。
朦朧中看見,清任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海若走到巫姑麵前,跪下。巫姑則站在台階上,漆黑的裙裾直拖到丈外。她念著咒語,然後高高舉起了一把銀色的匕首。當海若把手伸向她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蔑視的笑容。巫姑被他直視的目光逼得有些惱怒。她淩厲地掃了一眼這個倨傲的少年,旋即抓住他的手指,一刀紮下去。
三滴滾燙的血液滴入了水晶鼎,一縷爍目的紅沿著水紋迅速滑開。
少年掙出他的手指,急速地離開。
巫姑專注的凝視著水晶方鼎,一麵從侍從的金盤中端起琉璃羽觴,將其中粘稠的紅色**緩緩注入鼎中——那是青王清任的血液。
如遊蛇吐信,如風卷煙霞。兩人的血液,淡綠色的藥水中凝結成線。碧悠悠的水晶方鼎中,兩條紅絲延伸著,纏卷到了一起。
人們期待著這兩股血液能夠融合。它們扭在了一處,彼此並行,不斷拉長,拉長,卻始終不肯合為一體
月光穿過水晶方鼎,投射在青銅鏡上。鏡光閃爍中,隻見兩條的青夔在纏鬥,一個身姿遒勁,咄咄逼人,一個略顯老態,卻靈活機變。一時間未分勝負,隻是並在一處飛舞。
已有明白人,看出些端倪了,不免暗暗詫異。巫姑凝望著銅鏡上的圖騰,一動不動,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此時萬籟俱寂,大家都等著她的闡釋。
“他不是青王的兒子。”
巫姑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人群死寂。過大
的震驚使他們不敢擅出一語。他們等待著青王的評判。
“那麽就此作罷。”清任道,“白定侯,你……有何可說?”
他忍不住瞪了春妃一眼。是帝王的震怒,然而震怒之下卻掩飾不住失望與傷感。第一次對白雍容感到不解,她為什麽會這麽做,為什麽會——欺騙他?
春妃沉默不語。
老白定侯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主上明察,臣並未一口咬定海若是主上的兒子。”
眾人大駭。
“臣妾和臣妾的家人都隻是說,海若——他擁有帝王之血。這一點,巫姑也不能否認吧?”
巫姑猛然抬起頭。遠遠的廊簷下一團漆黑,她看不清白定侯的臉,卻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猶如利劍向自己刺過來。她快速搜尋著清任的眼睛,想知道他的意願。然而,他離她太遠了。
“巫姑,我相信,剛才你的話並沒有說完——你為什麽不說完呢?其實你早就看出來海若的真實身份了吧?”
巫姑已經察覺出了事情的蹊蹺,是以不肯言盡。
按清任的想法,無論這孩子是不是王子,巫姑都將予以否認。但是巫姑決定說實話,她並不希望清任以朱宣為繼承人。何況朱宣已經走了。
但可怕的是,這孩子竟然真的不是王子,非但不是,他還有著更為令人詫異的身份。是什麽使得白定侯一家,竟然走出了這麽險惡的一步呢?她靜靜的立在銅鏡麵前之時,腦子裏想的全是這個問題。此時白定侯咄咄威逼。他們的武士,正守在城池的各個角落。他們敢於這麽做,顯然是成竹在胸了。
“清任,你居然也有今天。”巫姑有些蒼涼地想著。
青銅鏡上的圖騰,不停的虯曲,爭鬥。
“巫姑,請你把話說完。”白定侯重複了一遍。
巫姑想要探看青王的暗示。遙遠的廊簷下,似乎隻傳來一聲蒼老的歎息。
“不錯。海若,他,不是,青王的兒子。”巫姑一字一句地說,似乎還想拖延著,聽到清任的回應。然而青王什麽也沒有說。“但他,確實擁有純正的帝王血脈,並且——與青王極其相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