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章 古祠近月蟾桂寒(4)
巫姑淡淡地說:“這件事情我能管得了什麽——我可看不出。”
慶延年微微一笑:“那孩子究竟是什麽身份,還要巫姑來判斷呢。”
巫姑幡然領悟。春妃和白家可以說海若是青王的骨血,但這種事情空口無憑,慶延年一黨也可以舉出種種理由來反對。究竟如何,連青王也不能一個人說了算,而要問神祗的意見。青夔國神巫有驗明帝王之血的職責——這就是“血鏡祭典”。這種祭典已經多年沒有人使用過了。但如果海若的問題擺到眼前,青王定然會命令巫姑在神堂上查明真相。
所以,慶延年趕在白侯一家之前,來造訪巫姑。事實上,白定侯那邊根本還沒有要公開海若身世的跡象,老謀深算的首輔卻已經未雨綢繆。
“那個少年海若,如果不是青王骨血,那便是我多慮了。可是如果他被證實為青王的兒子,那麽未來青王之位非他莫屬。所以我一定要阻攔。”
巫姑微微挺了挺脊背,她知道慶延年快要向她開出價碼了:“王一直沒有子嗣,將來王位的歸屬還是個問題。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孩子了,首輔為什麽要阻攔他們父子相認呢?難道是怕將來白氏外戚的勢力過大?”
這是赤裸裸的嘲諷,慶延年卻毫不在意,隻作未聞:“我一定要阻攔,是因為青王的子嗣流落在外者,並不止海若一個。這一點,巫姑您比誰都清楚吧?”
簾子裏傳來“當啷”一聲。
巫姑起身走過去,掀開竹簾一看,朱宣跪在地上,雙手扶膝,不停發抖。
“你安安穩穩地坐好了,不要嚇著首輔大人。”巫姑靜靜地吩咐他。
朱宣緩緩地站起來,隔著簾子向首輔行禮。他低了頭,讓長發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雖然竹簾深深,首輔還是忍不住朝那邊多望了幾眼,隱隱綽綽中可辨出一個身材修長的美少年。聯想到關於“秘獸”的傳說,不由得誠惶誠恐。然而,即使是老態龍鍾如首輔,難以抵禦這種純潔而恐怖的魅惑。這個終身不能讓人看見的少年人,僅僅容貌就會成為一個傳奇。他是像巫姑多一點,還是像青王多一點呢?
巫姑重新坐下,飲了一口茶,方緩緩道:“首輔大人何時知道的?”
“天底下沒有不
透風的牆。”
“首輔大人,”巫姑冷笑道,“我並不害怕被火燒死。——而且,這孩子,也絕不會因此被傷害到半分。”
巫姑生子是極大的罪孽,母子會被處以曝刑。但是,如果是青王的孩子,自然另當別論。
“您誤會我的意思了。下官完全不想以傷害巫姑作為威脅。說到底——大巫去世很多年了,而巫姑您廣受百姓愛戴,下官覺得眼前這個局麵很好。其實——下官隻是想給這個孩子他應有的地位,”他瞥了一眼簾中的少年,“他的父親是青王,這是誰都不能掩蓋的。至於母親是誰,下官不想追究,也可以不讓人追究。”
“他的父親是誰?您忘了啊,”巫姑淡淡笑道,“是不是王的骨血,要我才能占卜呢。”
慶延年有些駭異,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原來她是這樣想的,她根本不想讓朱宣走到前台來。照常理來講,巫姑的態度應該與現在恰恰相反才對。如果巫姑希望朱宣成為太子,獲得文官們的支持當然是非常重要的。慶延年已經向她表明了態度,隻要她阻攔白家的海若,那麽他將以扶持她的兒子成為青王來報答她。可是看起來,巫姑卻是一心一意想保住這個秘密。她根本不願意讓她的兒子走出這座神殿。為什麽呢?女人的心思,還真是難測,慶延年想,尤其是一個精通巫術的女人。
不過,慶延年的腦筋轉得很快,他能夠肯定,自己的賭注並沒有下錯。無論巫姑是否願意讓朱宣成為太子。他都已經握住了最大籌碼。以揭穿秘密來要挾巫姑,也同樣能夠達到他阻攔海若成為太子的目的。
他心裏暗暗輕鬆,緩緩道:“這孩子是不是王的骨血,也未必非要神堂驗證吧?”隻要文官們同聲認可朱宣,何必非要走驗證這一條尷尬又傷感情的路子呢?再說——“隻要王說是,那就一定是了。”
對啊,清任的態度呢?清任對此事一無所知。想到清任,巫姑忽然心中一酸,所有的底氣都泄掉了。她無力地垂下頭,一言不發。如果他知道朱宣是他的孩子,他會心生疑惑,還是會激動不已,毫不猶豫地認下來?這麽多年,她竟然還是無法猜測他的真實心意。
“如果海若是王的兒子,這個孩子也是王的兒子,那麽就要看王的
選擇了。”慶延年慢吞吞地說。
“王不會選擇一個根本走不出神殿的人。”巫姑的聲音變得虛浮。
“王的喜好,下官不敢妄斷。不過……巫姑聽說過濂寧這個名字沒有?”
“那不是湘夫人生的一個傻孩子麽,流落到九嶷了。”
“嗬嗬,要我說,傻是他的福分,又加上王想要討好幽族的女主季蓀,要不然濂寧哪能活到今天啊?”慶延年風輕雲淡地說。
巫姑明白他的意思。青夔的王室鬥爭極其殘酷,不能繼承王位的兒子往往死於手足兄弟的刀斧之下。一旦朱宣身份暴露,那麽他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成為新的青王,一條是死。
“不過,”慶延年淡淡地說,“如果海若根本不具備帝王之血,下官這些話,也就等於沒說了。下官也不會想到,王還有別的什麽兒子。您說是不是呢,巫姑大人?”
巫姑閉上了眼睛:“那麽王還是沒有孩子。”
“會有的,”首輔笑道,他知道巫姑已經屈服了,語氣不由得鬆快了起來,“王的芸妃,還很年輕。”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巫姑藏在桌子下麵的手指,緊緊地捉住了裙角,把那精美的絲緞生生的絞成了一朵花。
茶已經涼透。首輔在誌得意滿之餘,不曾料到巫姑經過一番默默的權衡,已經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把首輔送走之後,朱宣來到房中,靜靜的跪下,等候巫姑的訓斥。
“為什麽要打碎茶杯呢?”
“失手了。”
“他的話讓你這麽吃驚麽?你並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但是忽然從旁人那裏得到證實,依舊非常驚訝。”他的聲音在發抖,顯然是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感情。
慶延年對手中的籌碼。也許並沒有什麽把握,隻是賭上一賭,可是朱宣出了差錯。巫姑一度想過,是否是朱宣自己把這個大秘密透露給了慶延年。然而眼下情形看來,又不像是這麽回事。看來慶延年的能力,真是不容小覷。當初薜荔提到過的,慶延年和采夢溪請巫師在家中作法,原來並不隻針對清任,同時也是要窺探她的秘密。隻怪她百密一疏,終究還是朱宣暴露在陰謀家的眼皮子底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