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碧叢叢兮高插天(4)



淡月給黑夜蒙上一層涼薄的水色。像冰融化於水中,少女瑤瑤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一隻冷色的鳥,無聲地張開了雪白的羽翼,朝江離山上飛去。

江離山周圍,有著奇特的風向,神人的庇佑保護著青夔國的國脈之山。她不敢哀鳴,隻是木然的振翅而飛。山肩上最高的那棵樹,就是青夔國的扶桑神木。扶桑神木左近範圍內,是青青王族的禁地,任何外人不能靠近。

雖然隻是春天,大樹就已經生長得潑辣辣,比起周圍的樹種來明顯茂密。大扶桑樹,象征著青夔國的國運。樹榮則國昌,樹死則國亡。這是青夔曆三百八十八年,青王武襄正窮兵黷武,青夔國的榮耀像正午的太陽,灼幹了南國大地。而眼前的這棵樹卻似乎昌盛得過了頭,潑天的繁盛,就快燒回自己身上了。

她低頭,咬下了自己胸前的一片羽毛,羽毛在離開身體的那一刻,變成了純白的火焰。

對著這朵白色的火焰,她發出了會心的微笑,想象著著白色火焰點燃扶桑枝葉的模樣。這囂張的樹木終於在冰族的神火中化為焦炭,化為灰燼,就像那些青夔人應當得到的結果。

這時候的她,尚不能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卻是一個致命的錯誤,把一切都顛覆了。很多年之後,當她回首往事,仍有白羽火光在記憶中閃爍,這火種並沒有燒去空桑樹,而是冷冷地蔓延著,直到燒去了她自己的全部生命。

空桑樹下有人。那天夜晚,有一個年輕的青夔國武士正獨自守在樹下,用樹枝和石頭擺擺劃劃。瑩白的光,把他從沉思中喚醒。他心裏一驚,不假思索提起自己的弓箭。

火種被迎麵飛來的箭頭,準確地擊穿,熄滅了。他是個著名的神箭手。

她沒有來得及躲閃,那支箭刺入了前胸。

她立刻失去了所有力量,迅速地下墜。她低下頭,想看看是否有殷紅的血流出來染透片片白羽。然而視線也迅速地模糊了。

地很硬,很冷。她覺得她的骨頭全都碎了。最後一眼,她隻

看見一個沉鬱的人影,向她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而後又經過了一輪輪春花秋月。高唐廟中的月光,白皙如刀,切割著光潔如洗的青磚地麵。不眠的夜晚,她靜靜的數著月光的足跡,仿佛在細數流年的瘢痕。牆角裏有一抹暗紅,像是刀劍的鏽跡,也像是血。她定定的看著,那一道邪惡的紅仿佛有些聲息,仿佛在嚶嚶的哭泣。哭聲會滲透在磚縫裏,就像一隻幽怨的惡靈一樣,找個地方隱匿起來。但它不會真正消失,它一直在那裏窺視著,窺視著……那是她自己流出的血嗎?她真的哭過嗎?

那一次,蘇醒過來已經不知是什麽時候了。甚至不知是白晝還是黑夜。這間屋宇華美無倫,密不透風,隻在四周裝點著巨大的香燭,熏香濃烈得令人窒息。

她猜她自己依然落入了青夔國衛兵的手中。但這裏不像是囚室。她站了起來,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隻巨大的金絲籠子之中。似乎因為腳上的鐐銬發出了嘩啦啦的響聲,有個侍女模樣的青夔女子趕了過來,才看了她一眼,就一聲驚呼,一邊衝了出去一邊嚷著:“不得了,鳳鳥變成美人了。”

瑤瑤低頭一看,自己果然變回了人身,雪白地躺在籠子裏,像初生的嬰兒一般一絲不掛。她想起侍女的呼喊,決心變回鳳鳥,掩人耳目。然而,她的法力,似乎被什麽東西禁錮住了,根本無法驅動起來。

胸口仍舊是火辣辣地疼。她低頭一看,那支射傷她的箭頭,還嵌在傷口裏。她慌忙將箭頭拔了出來。剛剛拔出了一點點,鮮血就再次噴出,痛得她直不起腰來,伏在冰冷的籠子裏悄悄呻吟。

“是冰族人?”

聲音從背後傳來。瑤瑤一下子僵住了。

來人步履重濁,一聲聲踏得人不敢喘氣,仿佛含著極大的怒氣。這種排山倒海的威儀,是她從來未曾體驗到的。

“寡人問你話,怎不回答?”

她完全嚇倒了,不能轉過身,但也不肯答話,十指緊緊地扣著籠中的柵格。

籠門“吱啦”

一聲拉開,緊接著一隻蒼老粗礪的手,就貼到了她完全赤裸的背上,毫無顧忌地摸索起來。她咬住了牙關。

“肩胛骨這麽長……”青王武襄沉吟道,“你不僅是冰族人,而且還是冰什彌亞皇族的直係,是公主,對吧?”

瑤瑤不言。

“還懂得變化,莫非你就是他們的女巫?”

瑤瑤沉默著。她腦子裏一片混亂,借以脫身的法術,竟然一件也使不出來。武襄似乎失去了耐心,扯著頭發一把將她從籠子裏拽出來。瑤瑤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起來。還未看清武襄的臉,就已經被他壓倒在地上了。

“他拿這個來向我邀功?哼。”武襄似是自語。“女巫,是你們冰族人最聖潔不可侵犯的女人,對吧?這倒真是一件不錯的戰利品。”

瑤瑤本能地與他廝打著,她隱隱地知道將要發生怎樣可怕的事情。朦朧中隻看見,武襄冷酷輕蔑的臉上,浮起一陣陣猙獰的血色。這個男人有著獸一樣強壯的軀體和力氣,她的反抗所能帶來的效果微乎其微。不一會兒她就像一個絕望的溺水者一樣,淹死在了徹骨的恐怖和屈辱裏麵。

事畢之後,那個征服者冷笑著起身,把渾身是血的少女拖到地上,吩咐人帶出去處死。

瑤瑤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周身痛楚不堪。

原本以為,燒掉空桑嶺的神木,可以為故國複仇。沒想到一夕之間,一連串的恐怖和挫敗將她完全擊倒。她除了驚惶哭泣以外,沒有別的辦法。這時候她所能領悟到的,隻有自身的無知和脆弱,還有荒涼、無窮無盡的荒涼……

不知何時,嵌在胸前的那個鐵箭頭,已經滑落了,被她一直攥在手心裏。攥得太緊,手指都在發青。

這是個有法力的箭頭,可以抑製她的法力。就是這個箭頭害了她。她忽然暴起,用手不停的捶打這個鐵製的箭頭,一邊放聲大哭,仿佛這個箭頭才是她恨之入骨的敵人。雙手都被鋒利的箭頭,劃得鮮血淋淋。她終於感到痛了,才慢慢的停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