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丁香筇竹啼老猿(2)



女子啞然良久。

朱宣亦以沉默相候。

末了,那女子長歎了一聲:“我不反對。”

“謝謝師父。”

朱宣捧了書卷,默然退下。

“朱宣。”走到門邊,那女子忽然又叫住了他。

他睜大了眼睛望著。

“既如此,我盼你好好研讀此書。”她鄭重地說。

朱宣點了點頭,辭別女子出來。

清任躲在窗外偷窺,正思忖著《冥靈書》究竟為何物。不料朱宣迎麵走來,和他撞了個滿懷。他有些狼狽,下意識地要躲。然而朱宣隻是遲疑了一下,似乎覺察到院子裏有人,看了一圈卻沒發現什麽,於是抱著書匆匆離去。

青茅的香氣愈發濃烈了。清任看著那個少年的背影,心中說不出的悵然。一邊又不由得嘲笑自己。

少年出了藏書院的門,卻並未走遠。門外的有一棵菩提樹生得骨骼清奇,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樹下,拉下一根枝條,把一條隨身的衣帶掛在了樹枝上,然後迅速離去。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隻是一陣午後涼風輕輕滑過。

清任不解,他飄然走到樹下,抬頭去看,那衣帶上隱隱有字跡。

小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青衫少女,麵容年輕而寧靜,懷中抱了一卷書,大約就是“書房裏下午來的別人”。少女四顧無人,便步履輕盈地飛奔到菩提樹下,幾乎從清任的身體裏穿過去。清任慌忙躲過,回頭看時,她已經靈巧地摘下了樹枝上的衣帶,順手塞進了衣袖。

清任啞然不解。隻見那少女片刻間,已經換了肅穆的神情,恭恭敬敬地站在了書房簾外。

書房裏,暮春的窗下,綠影婆娑。那個熟悉的人影,依然在案頭出神,薄長修利的兩根手指,無意識的撩撥著額前的一綹頭發。日光從窗欞中斜漏出,發絲閃著冰色的光。

這時,清任方覺得有人把青茅草投在他身上。回過頭,看見了薜荔。

儡默默無語,隻顧把手中的青茅揉碎,往他身上灑,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她動怒了。每一次他利用葦葉和渠水的法力,生魂出竅進入神殿,都被她狠狠的斥責過。

這種秘道是上代大祭司扶蘇留下的,隻用於他和前王後湘夫人之間的秘密往來。清任得到蒼梧苑的時候,這個秘密也就落到了他手裏。他毫不猶豫地學起了扶蘇的榜樣,運用在黑塔裏學到的知識,操縱自己的生魂,沿著無人知曉的秘道離開宮廷,走向那個神秘的所在。

薜荔跟他說過無數回,生魂出竅是一種極為毀損元氣的做法,隻有真正的巫師才有足夠的法力規避這種損害。但他毫不介意。因為隻有用這種方式,他才能夠悄悄地探望那個女子一眼。

薜荔毫無辦法,也不敢告訴巫姑。有時她會發現他的行蹤,但也隻能馬不停蹄地跟過來,不停地用青茅做法,助他恢複。

他本來想向薜荔道歉。可是剛才的那一幕卻讓他一口氣堵著,開不了口。末了還是她先問:“別忘了晚間還要吃藥,不要在這裏耽擱太久了。”

他驀然問:“她很愛那個少年,是嗎?”

薜荔點點頭。

“她愛他,甚至愛到了不讓任何人接近他的地步,但有近身者格殺勿論。”他冷笑道,“這不正常吧。”

薜荔道:“那隻是因為,除了那個少年,巫姑她不能去愛任何人啊。”

清任沉默了一會兒,欲言而止

於是他踏著葦葉又回到了蒼梧苑。遠遠的就看見幾個人影在草叢中晃動。他一驚,趕快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然後舉步顯身。

“站住,是誰讓你們闖進來的?”青王清任怒道。

那幾個人恍若未聞,飛一樣的踏著草叢逃開。

清任順手取出腰間的弓矢,四枚羽箭連珠般的飛出,那四個人影登時就撲到在了草叢裏。清任疾步趕上,分開草叢找了一周,卻並未發現偷窺者的形跡。

四枝羽箭落在地上,各自穿著一

張小小的樹葉。清任拾起羽箭,發現那樹葉呈七葉分開,狀如鳥羽,形貌奇特,樹葉中心還用小刀雕砌了一個古老的字符。

“是咒術驅使的式神麽?”清任狐疑地望著薜荔。

薜荔接過那樹葉,念著咒語揉成了粉碎。“倘若主上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去找巫姑,這些式神就能不留下。”

“他們的主人是誰?”清任問,“竟敢放出式神來窺探我。”

“我不知道,不過,應該是你們青族的達官顯貴幹的吧。驅使七葉樹式神,是青族巫師所最擅長的咒術。雖然我無法查出是誰幹的,不過,剛才那一下子足以使作法的巫師斃命了。”

清任的瞳孔縮了一下:“我會叫人留意。”

薜荔點點頭:“那麽,主上心中,大約有所傾向了?”

清任並不回答,隻是說:“告訴巫姑,讓她當心。”

是夜月落之後,城東一條空蕩蕩的大道上,一架罩滿黑色布幔的馬車,踏著石板大路疾馳而過,仿佛鬼魅出行。走了不遠,駕車的馬忽然停住了腳步,車夫鞭了它幾下,催他快走,馬卻猛地拐了一個彎兒,直奔入一條小巷之中,跑了幾丈遠,才緩緩停下腳步。

停穩之後,車中卻毫無動靜。車夫小輕輕躍下,走到車前向內打探,臉上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呆立在地下,釋然出了一口氣,重又翻身上車,沿著原路退回小巷。

馬車在小巷的青磚路麵上,車轍劃出一道淡淡的圓弧,仿佛在青磚地上,浮起了一朵血色的花。

車到巷子口,停了下來。車夫已經聞到了夜風中飄來的陣陣躁動的香,仿佛初夏的山林中的奇花異草。車夫勒住了馬,狐疑地四處張望。後半夜,郢都的街還是那樣的靜,沒有一點人的氣息。過了一會兒,車夫就靠著駕轅睡著了。

胡同口的屋簷上,跳下來一個背著弓的夜行人,直接躍到馬車前,挑開了車上的布幔。

車裏麵空空如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