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曉風飛雨生苔錢(9)



“莫非我是受了詛咒?”清任忽然喃喃自語。

瑤瑤渾身一抖,差點懷疑他看透了她的心。隻得強笑道:“什麽啊,哪有這麽多詛咒。”

“若不是詛咒,為何無辜死了這麽多人的性命?”清任苦笑,“就算是受了詛咒,我也毫不意外。”

她看著他,傷感的臉上浮著憔悴的塵。有那麽一刻,她心軟了,忽發奇想,於是抄起一把蓍草,撒在水中,“若我還像十五歲時,能看清過去未來,這件事情就不用這麽麻煩了。”

“哦,你可以替我看清是什麽詛咒麽?”清任道,“你可以替我解開這個咒語麽?”

“把我翅膀上的封印解除,我就能擁有過去的法力,能夠知道一切災厄的緣由。”

“真的麽?”他的眼睛閃動著。

瑤瑤故意轉過頭,不看他,不知怎麽就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真的。——要不要我們再做一次交易?我替你消災,你放我自由?”

“那可不成,”清任道,“我不能放過你。”

他果然不答應,瑤瑤心裏一寬——如果他答應了,她能怎麽辦呢?

“上次為了求雨,輕易地答應了你。結果,我中途幾乎悔死。我寧願永遠被詛咒斷子絕孫,也不會放你離開的。”

她自嘲地笑笑:“究竟你攥著我有何用呢?”

“我不攥著你攥誰?”他的瞳孔中忽然閃過一抹猩紅。

她卻不敢再麵對著他,於是轉身望向窗外。夜色濃滯,冷雨聲聲催人倦,一時竟有些恍惚。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如果槐江帝不曾挑起兩國的戰爭,如果冰什彌亞不曾覆亡,那麽她也許會作為公主,鄰國的大公子喜結連理,成為一對佳偶,他們會成為幸福的帝後;國破了,家亡了,如果她不曾被他的父親淩辱和監禁,那麽她至少可以在逍遙來去,也許某一日與他在邂逅,與他結為知己,遠走天涯;再退一步,如果她不曾離開黑塔,他不曾換作青王的麵孔,而隻是她幽會的情郎,她至少也可以把那夜夜的歡愉維持下去。甚至,哪怕她不曾寫下那個可怕的咒語,今天的她也不至於麵對他黯然垂首……隻是命運在每一個節點,都向著更令人絕望

的方向逆轉。綿延的青水無窮無盡,沒有人知道它流向何方,隻知道它一去永不回頭。

——不會的!這都是她的幻覺。她從生下來,就是天闕山中的巫女,注定被監禁在凝固的時空裏,磨損了她美麗的羽毛。而他則是注定不安分的君王,在權謀的巔峰掙紮搏鬥,永世不得翻身。他們的生命注定不應該有任何交點。這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高唐廟外,正是大雨傾盆,沉悶得打落在青石板地上。昏暗的燭光透過燈紗落下來,割據了兩人的身影,如同束縛了一道道繩索。

忽然間,她發現頸間觸到一股溫潤的氣息,緊接著這股熱流卷住了她的全身。

“瑤瑤,你真的是鳳嗎?”

她僵了那麽一小會兒。他的手指劃過她的麵頰、脖頸、前胸……越來越熾熱……

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做什麽了。

“放開我!”她拚命用手推拒著,“我說過你不可以再碰我——”

“你真的是鳳嗎?”清任隻是固執地詢問著,“那天求雨之後,我一直很想問你,卻又不敢問。你真的就是那隻鳳嗎?”

巫女的衣衫被撕開了,露出天鵝一樣的胸脯,燭光下白皙刺眼,上有一道陳年傷痕,如同玷汙了潔白的美玉。清任看到了這一幕,麵色頓如死灰。

瑤瑤明白了,她不再掙紮。看著他顫抖了雙手,來觸摸那醜惡的傷痕。

那赤紅的傷痕,糾結隆突,盤曲在她心口的位置上,就像一塊宿命的烙印,從體膚到魂靈,一直深深地燙了進去。長久的懷疑終於成了事實,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著,這傷痕的外形,於他而言是如此猙獰可怖。

瑤瑤低頭,看見他俯在自己胸前的臉龐,呈現出溺水者的絕望表情。

“我就是曾經被你射落的那隻鳳。當年,就是你把那隻鳳鳥,送到你父親的寢宮裏去請賞。”瑤瑤喃喃地說,“是這樣的嗎?”

清任沉默良久,道:“我放你自由。”

“畜牲,”瑤瑤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允諾,隻是靜靜地說,“你們父子倆,都是畜牲。”

清任像是忽然間瘋了,他仿佛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感覺不到,不管不顧,

抵死糾纏。他三下兩下就扯去了她的巫袍,肆意咬噬著她的寸寸肌膚,仿佛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甘泉。她想哭,想嘶叫,無奈天旋地轉,身輕如羽,堪堪落在他燃燒的懷抱裏。

幽深的高唐廟,隻有他們兩個人。她像一束折斷的茅草,潔白無瑕地躺在冷硬的地磚上。疾風驟雨般的壓迫和衝撞,令她幾欲窒息。壓在身上的男子,身體蒼白,脆硬如玉,仿佛一碰就會碎裂。這曾經熟悉而溫暖的軀體,此刻令她的傷感直入骨髓。她終於忍不住展開雙臂將他緊緊環住。於是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孤苦的呻吟。地磚的冰冷和他的燒灼,交替撞擊著她,冰火相煎之中,她隻想纏住他,像藤蘿一樣緊緊纏住他……

高唐廟的殿宇空曠寧靜,她仰麵朝天,坦然直麵神靈的俯視。窗外雨聲如潮。

清任醒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他發現自己整齊幹淨的躺在寢宮裏麵,而瑤瑤早就不見了。他環視四周,發現並沒有任何異常。

司禮監上來,稟報說今天一大早,高唐廟的巫姑就失蹤了,沒有留下任何書紙。

“知道了,”清任道。

他低頭查看自己的衣衫身體,想要找到她留下的痕跡。然而除了那隻曾經束縛了她的碧玉環,什麽也沒有。她走了。他終於為她解開了禁錮,令她恢複了法力,於是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傳我的旨意,任命巫姑為大祭司。”

“可是,主上——”大仆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巫姑——”

“她會回來的。”清任不耐煩地反駁道。

夔曆三百九十七年,巫姑瑤姬遠行。同日,青王清任以謀害小公子之罪,罷黜巫謝,斬於南門外,同時任命巫姑瑤姬接任大祭司。朝野震驚。

因巫姑在外,大祭司之職由副祭司巫襄暫攝。

三年之後,巫姑遠行歸來,入主神堂。青王清任親授法器風波鼎。

遠行三年的瑤瑤,仿佛蒼老了許多,也沉靜了許多。清任有些驚訝。當他把風波鼎交給她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眼中波瀾微起,於是知道,自己在這三年的離別懸思之中,也老了不少。不過,他一直都知道,她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