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知心人



皇宮規定,宮婢未犯錯的、年滿二十五歲,便可以出宮外嫁。素雅不求外嫁,但求能夠活到那一天而已。

眼見紅燭就要滅了,素雅卻不想起身再換一隻新的接上去。

她的雙眸直直的盯著那根紅燭,想看它最後消亡的樣子。心想,就這樣吧,讓它自己滴完自己的生命,誰都不要剝奪了去,這樣,它才算完整的不是嗎……

素雅正冥想著,一個聲音闖了進來,道:“雖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可是素雅姑娘可別忘了,隻有重新注入新的血液,它才能夠更加光亮生輝,將一切傳承下去。”

聞言,素雅這才發現,眼前多了一抹紅燭亮光,原來錦茜不知道何時已經推門進了她的房間,站在她床前了。

素雅難為情的趕緊坐起身來,道:“錦茜?這麽晚,你怎麽來了?”一邊說著,一邊讓出床的另一半。

錦茜回以一個得體的微笑,不慌不忙的拿著手上的紅燭,便向那床腳邊快要燒完的紅燭輕輕的壓下去。力度恰到好處,頓時,兩盞燈火合為一體,燃燒地愈加地旺盛。

寂靜的夜晚,空氣中流露著紅燭燃燒後殘留的油膩氣息,似要把兩人吞咽下去。

素雅率先打破了沉寂,淡然問道:“錦茜可否有話囑咐?今日素雅的莽撞,怕是從明日起便要付出代價了。”說罷,素雅又低低的歎了口氣。

錦茜嗔怪道:“事情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這是歎什麽氣,沒得晦氣!不知素雅可願將沒有告訴小主的話同我說說?”她原本不欲相問,但見素雅沒精打采、神色懨懨,她也著實不好受。

素雅眼神黯淡下來,“錦茜原來早就知道我到底還是瞞著小主的。”

錦茜分析道:“小主年紀尚小,又心地純良,她當你是親姐姐,我們做奴婢的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你且又是小主的陪嫁丫鬟,事事自然為著維護小主周全,你們之間的主仆情誼,非比尋常。你若說多了,反惹得小主平白擔心,你自然也不會全然告訴小主。”

素雅點頭,並無否認,道:“確如你所言。”

“錦茜似懂而非懂。況且我進來之時也說過,就算是紅燭,它也隻有重新注入新的血液,才能夠更加光亮生輝,將一切傳承下去,想必素雅也不是不懂得罷。”錦茜神色再認真不過。

有時候素雅會慶幸她這一生中遇見的貴人們,進宮能認識錦茜這個好姐妹當真不錯,以前有金悅、銀悅和金陵、銀陵陪她,可現如今能說上體己話的人,也就隻有她一個了。

素雅思索一番後,垂下眼簾,顧自道:“錦茜的話,我懂,我全權告訴了你便是。惟願錦茜能守口如瓶。”

錦茜神色嚴謹,道:“你盡可放心,錦茜絕不是個多舌之人。”素雅無條件的信任著她,她自然還之信任。

棉細紗帳之間的縫隙太小,像一隻巨大的網把她壓得死死的,素雅自覺呼吸有些難過,便掀開素白錦綢麵薄被褥,徑自起身將棉細紗帳卷了上去,用繩帶係好,這才感覺呼吸暢快了許多。眼見眼前的紅燭燭光因風而搖擺不定,忽又弄得她心神不寧起來,便回頭望了錦茜一眼,以示詢問,見錦茜點頭,於是便輕吸一口氣,吹熄了紅燭。

四周現下又變得一片漆黑,在眼睛慢慢開始適應了這般黑夜之後,便能見到朦朧的月光隱隱約約的撒到窗上,再透過紙窗撒進屋內的地麵,地麵上勾勒出窗影的輪廓,靜謐而美好。

這般大雨後的夜晚,還能聽見蟬們不停的鳴叫聲,這便是白日不管捕了多少蟬,晚上卻還是會有它們不斷的叫囂聲,不禁讓人想,這些蟬與後宮的妃嬪又有何異?

待一切做好後,素雅這才滿意的躺下,在黑夜裏,兩人黑亮的眼珠猶如發光的墨玉,流轉之間更顯得光彩靈動。

素雅合上眼,不願再看這黑暗中的一切,輕啟唇齒,用溫潤的如清泉的聲音緩緩道:“今日之事,純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告訴小主的那些話,並未作假,隻是之中素雅略過了一些未講。”頓了幾秒鍾,複又道:“素雅白日應皇上之約去流水閣,心中但存歸還聖上羊脂玉佩之心,卻未料皇上未到,反而釗淑儀與其貼身宮婢可寧以誆騙之罪將我掌嘴,並在流水閣的日頭底下罰跪,後來我體力不支之時,聖駕及時到來,隻看著皇上厲聲訓誡了釗淑儀幾句,我便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待素雅醒來時,便已身處養心殿,身下所躺是龍榻,側身所依乃皇上之懷。素雅嘴中殘留未喝下的水,還有身上所蓋明黃色疊絲薄衾水漬明顯,而皇上手中執杯,周圍並無宮人侍候,想必是皇上親自喂水所致……”

錦茜一驚,本來平靜的心緒如同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敲擊了一下,疑思脫口而出:“那你……?”

素雅猛的睜開眼,急急解釋道:“錦茜想到哪裏去了!素雅身上所著衣物絲毫未亂,自然和皇上是清清白白的!”見錦茜不再言語,便繼續道:“見此情景,素雅隻得倉皇下床請罪,但皇上無意追加素雅的罪責。無奈之下,素雅隻得將白日釗淑儀處罰我的事情一人全攬,言說己罪而無關乎釗淑儀。自此,皇上似乎變得喜怒不定。後來,素雅想趁此契機將玉佩物歸原主,皇上卻是不依。爭執不下間,小主便入養心殿,皇上這才賜我與小主二人共乘轎攆回了宮。”

素雅將真相敘述完畢,錦茜反而陷入了沉默。

在這寂靜隻能聽見蟬鳴的黑夜,素雅心慌如鹿亂撞,隻得試探xing的問道:“不知錦茜聽了素雅之言,有何感想?莫不是錦茜信不過我?”

屋裏再次沉靜下來。

忽而,錦茜仿若是對著空氣自語道:“難道你以為你承受的,單單

是宮人們異樣的目光嗎?”她翻身側躺,目光在地上投射的窗子剪影上定住。

“錦茜的意思是……?”素雅不知錦茜何意,略顯不解。

錦茜“嗬”的輕笑一聲,複又提點素雅道:“在宮中,聖上龍榻,本是屬於皇上和皇後娘娘承歡之處,除皇後娘娘之外,宮妃皆隻得在各自寢宮承皇上雨露,而當今聖上素來隻愛沐皇貴妃,如今也隻有沐皇貴妃一人在養心殿龍榻之上獨享,就連皇後娘娘也不曾有此恩寵。自沐皇貴妃之後,除你之外便再無人躺過皇上龍榻了……”

聽聞到此,素雅便再無言以對了,留給她的隻是震驚。

也不管她現在是什麽心境,錦茜隻是繼續道:“宮中從未有因奴婢而懲罰妃嬪之事,皇上竟然要為你降釗淑儀為貴嬪,可見皇上對你上了心。在你收了羊脂玉佩時,我與你說皇上對你有意,你死咬不認,這次你非但玉佩未還成,反而……哎,現下已經不單單是羊脂玉佩了!”

“我、我……”素雅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口,連這無盡的黑夜似乎都在諷刺著自己。

錦茜忽然想到了什麽,打斷了素雅的思緒,嚴聲問道:“素雅,你說你和小主共乘轎攆,那豈非和小主平起平坐了?”

素雅忙解釋道:“不是,不是,皇上所賜的是兩頂轎攆。素雅是奴婢,所乘的自然比小主小氣一些,並非平起平坐。”

錦茜從床上坐起,側頭喟然歎道:“你口口聲聲強調自己所乘轎攆小氣又如何,若非宮中妃嬪,尚未有奴婢用轎攆代步的呀!素雅啊素雅,你竟糊塗至斯!”言罷,錦茜氣息因情緒激動而略顯不穩,後又道:“皇上為你素雅這般破例,你以為你能躲得過幾時?你說要讓那羊脂玉佩物歸原主,可是你又是否想過,這又是一次你與皇上的當麵交涉啊!”

是啊,錦茜說得不錯,字字珠璣,一針見血。

素雅仿佛是在安慰自己難以平複的心境,頓頓然說道:“皇上後宮三千,斷然不會對素雅這般醜陋的女子動心!”

錦茜反問道:“素雅莫非忘了錦茜曾經贈你胭脂時所言了?”

素雅低眉,不得不認清現實,回道:“記得,如何不記得呢……”

當初錦茜的話就像是針尖紮在她的心上,她怎麽也忘不了的。

素雅勾唇一笑,在這黑夜中,朦朦朧朧竟如絕世之花,半晌,她蜷起雙腿,雙臂輕輕抱著自己,無奈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們是嬪妃,素雅隻是一枚小小的宮女,她們若是不放過我,我又該當如何呢?”

錦茜腦中靈光一閃,笑道:“事到如今,無法便是法!”

素雅喃喃然重複了一遍:“無法便是法……”

【作者題外話】:後麵的節奏會快起來的,哈哈,大家不要捉急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