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總是離別傷



接下來的日子,伊洛總是寢食難安。

她生怕雲河突然出現在麵前,然後告訴她,師兄要去帶兵打仗了,你就留在這裏吧。

雲河曾說過,他的心裏有江山社稷、百姓安危、武功修為,還有她。

可為什麽是還有?

以往她天真的以為,隻要回到了紫雲山,紅塵之事就再不會有所牽絆,到時候師兄的心裏也就不必負擔那麽多的東西。然而麵臨這突如其來的選擇,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位置竟然如此微不足道。

一天下午,伊洛正歪在竹榻上休息。

門外忽然有人道:“洛兒,你看誰來了?”

伊洛一聽,是師兄的聲音,於是一骨腦兒從榻上翻身爬起來,走到門口一瞧,原來是元寶。

隻見元寶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道:“洛姑娘好,我們陛下可想你了。”

伊洛沒好氣的道:“人都關起來了,好什麽好?”

“不過……”她忽然又想起了白慕明,他總是一副又傻又樂嗬的樣子,也不知如今做了白王,習不習慣,開不開心,於是道:“你們陛下最近怎麽樣?”

元寶笑道:“陛下剛登基,自是忙於朝政,一開始並不太習慣,不過幸好有良相悉心輔佐,雲曦公主平日裏也多有操心,還有密語姑娘也常常進宮來陪殿下說話呢,所以漸漸的一切也就順了。”

“嗯,那就好。”伊洛淡淡回道。

元寶又道:“不過呀,洛姑娘一見到元寶就關心殿下的情況,若是殿下知道了,即使坐在龍椅上也會高興的跳起來的。”

“這倒是像他的風格……”伊洛喃喃道。

此時,雲河才緩緩啟口:“洛兒,師兄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伊洛剛剛緩和的心情似乎又立刻變得凝重起來,她心裏隱隱知道雲河要說什麽,隻是臨到要說出口了,始終還是不願意麵對。

“嗯。”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吱聲。

雲河也思慮了好一陣,才道:“越國向靈國宣戰了,二十萬越軍正在路上,而我靈國目前隻有八萬兵力,若師兄不回去抗敵,我軍以寡敵眾,恐怕有滅國之危……”

“師兄……別說了。”伊洛忽然打斷雲河的話,顫聲道:“洛兒……明白。”

“真的明白?”雲河有些詫異。

“東回真人一定不肯放我走。”

“是,”雲河深深歎了口氣,道:“東回真人仍然堅持,待師父出麵後才能放了你。”

“我們當日答應了人家,如今若出爾反爾,便成了毫無信用的鼠輩,師父也必定會因此而蒙羞。”

“是。”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洛兒乖乖呆在這裏,等師父出麵,等師兄凱旋。”

“是。”

但是……洛兒不想留在這裏。

這句話,在她心裏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雲河又道:“前日裏我已傳了靈鴿與師父,相信師父很快就會來的。”

“嗯,洛兒知道了。”

伊洛點了點頭,隻是拚命強忍著心裏的刺痛。

“不過……師兄,有件事情我一直忘了告訴你。”

“什麽?”雲河問道。

伊洛頓了頓,緩緩道:“刺殺白王的凶手不是玄奇。”

“那是誰?”

“白王是自殺的。”

“自殺的?!”不僅雲河感到吃驚,便是一旁的元寶也嚇了一大跳。

伊洛於是將當日自己如何被雲曦公主扔到樹上,又如何看見了一支金箭在半夜飄忽遊走,後來又如何發現了隱形雀,進一步推斷出是白王重病在身,為了激勵白慕明的鬥智才穿著隱形衣布置了這一場靈光塔的刺殺事件,一切看到聽到猜測到的,她都一一講述了一遍。

雲河聽完,覺得此等奇事聞所未聞,但他仔細想了想,伊洛說的也不無道理,於是道:“待回了宮,師兄定要好好瞧一瞧這件隱形衣。”

“師兄是不相信我嗎?”伊洛緊張的道。

“不。”雲河道:“師兄怎麽會不相信你?你隻不過猜測了

一個結果,若見到實物,方才能得到證實。”

伊洛蹙著眉想了想,乞求道:“那師兄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在事實並不清楚之前,若見到玄奇……不要殺他,請師兄饒他一命!”

雲河先是一愣,從未想過她會為玄奇求情,但她的眼裏分明閃著瑩瑩的淚光,帶著誠懇的哀求,看著這雙眼,縱是鐵打的內心也會被熔化。

“好,師兄答應你。”雲河微微點頭。

伊洛當即跪地一拜,道:“那洛兒就在此謝過師兄了!師兄親赴戰場,千萬要保重自己,洛兒就在這裏等你的捷報!”

這一拜,地上便印上了兩團淚痕,伊洛一抬頭便轉身麵向屋內,再不願讓人看見她的臉。

雲河輕輕歎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此時,一旁的元寶連忙安慰道:“洛姑娘,洛姑娘,你別傷心嘛,待雲將軍把那些壞人都打跑了,定會馬不停蹄趕來接你的!陛下也會著急來的!還有我,我元寶也來!”

伊洛隻厲聲道:“就你們陛下那身手,還是別來丟人現眼了吧。”

元寶一時慌了神,又道:“那……那不來也行,洛姑娘若心情不好,小的給你講個有趣兒的事兒,好不?哈哈哈,可好笑了,就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屋頂上掉下來一隻貓……”

“打住!再講咱們就絕交!”

隻見伊洛雙手往耳朵上一捂,似乎不想聽了。

元寶喃喃道:“不喜歡貓啊……”

伊洛又伸手對著山下一指,喝道:“走!你們都走!”

這一回,元寶再也不敢說話了,隻抬頭望向雲河求助。

雲河也沒有出聲,隻對他搖了搖手,示意不要再說了。

元寶於是閉上嘴,默默地跟著雲河下了山。

*

越軍營。

吳常正守在玄奇的營帳之外,忽然,聽到帳內傳來一陣“鏗鏗鏘鏘”的響聲。

他以為出了什麽事,於是想也來不及想,握著劍就衝進了營帳。

隻見桌上的茶壺酒杯一片淩亂,許多杯盞掉落在地,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被一柄怒劍從桌子上掃下來的。

桌子旁的銅架上,正放著追蹤鏡,鏡麵上映著的,正是伊洛被囚在山頂小屋的情形……

玄奇站在鏡旁,隻背對著吳常,冷冷道:“本王誰也不見,誰都不許進來!”

吳常心裏明白,主上定是在為洛姑娘的事傷神,於是輕聲道:“屬下遵命。”然後默默地掀開帳簾走了出來,又默默地守在帳外,一個字也不敢多說,隻盼望著今日無事便好。

可世事偏偏不如人意,才不多一會兒,便眼見著厲王從遠處走來了。

吳常於是主動上前幾步,行禮道:“厲王殿下,請留步。玄王殿下剛才身體有些不適,現在不方便見客。”

厲王道:“是麽?身體不適的話,本王更要去探望一番呢。”

“哦不不,”吳常連忙阻攔,道:“玄王說想靜一靜,誰也不見。如果沒有太要緊的事情,可否請厲王殿下晚些時候再來?”

“你小子膽子不小!”厲王似有些怒氣,言下之意便是:連本王也敢攔?

吳常道:“末將也是聽命辦事,還請厲王殿下不要為難啊……”

厲王斜眼瞄了他一眼,看上去倒是十分認真的樣子,於是退了一步,笑道:“那好吧,本王今日也沒有什麽大事,就晚些時候再來探望,你且稟報去吧。”

吳常恭敬的道:“謝厲王殿下!”

厲王說完轉身便走了,吳常方才放下心來,回到帳門繼續守著。

厲王一邊往回走一邊琢磨著,卻怎麽也琢磨不透,玄奇到底在忙些什麽天大的事?居然連王兄都敢拒之門外?

正思慮著,忽然,前方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迎麵跑了過來。

碰到厲王,小廝連忙行禮,道:“見過厲王殿下。”

厲王道:“免禮。隻是你為何慌慌張張的?是去找玄王麽?”

小廝道:“回殿下的話,是,是國師命小的來找玄王的。”

“哦?”厲王忽然覺得耳朵一豎,道

:“玄王這會兒沒空,連本王都不見呢,有什麽事你告訴本王,本王一會兒還會來,就替你轉達了。”

“這……這……”小廝看上去卻很為難,直摳頭皮。

“這什麽這?”厲王催促道:“你去說我去說還不一樣嘛,你要是不想混了,本王就打斷你的腿,明日叫人抬回去。”

“不,不……”小廝連連搖頭,道:“小的說就是了。就是國師這些日子病重,恐怕不能隨軍了,想約玄王殿下今晚戌時到營中一敘。玄王殿下是國師的徒弟,所以國師想在武藝上再指點一二。”

“就這個啊。”厲王笑道:“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你放心回去吧,就告訴國師已經通知到了。本王保準一字不漏轉達給玄王,玄王也一定會去的。”

“好,謝厲王殿下。”

小廝拜謝過後便一路小跑著回去了。

厲王隻遠遠望著,心裏納悶,這老東西快不行了,還有什麽要指點的呢?

當下,他心生一計,一邊走著,一邊幽幽的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玄奇正準備出營練兵。

“玄王殿下——!”

忽然,一個侍衛跌跌撞撞的趕來,人還沒走到近處,就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喊道:“玄王殿下,國師,國師……薨了!”

“什麽?你說什麽?”玄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侍衛又道:“國師大人……薨了!”

這個消息不論對於玄奇而言,還是對於越軍而言,無疑都是一個晴天霹靂!

玄奇便是什麽也來不及想,隻拋下手中的甲胄就往國師的營帳狂奔而去。

吳常跟在後麵,伸手將侍衛扶了起來,問道:“什麽時候的事?誰發現的?”

侍衛起身道:“昨夜還好好的,今早厲王殿下前來探望,結果一進帳就看見國師大人沒有氣息了。然後厲王殿下就趕緊命人通知玄王和公主。”

“好,你下去吧。”

吳常說完,順手拾起玄奇的鎧甲,帶上兵器,也往國師的營帳走去。

玄奇趕到國師營帳時,隻見帳外已跪了一大圈人,皆是泣不成聲。

再掀簾入帳,隻見國師正躺在中間一動不動,玄奇忽然就撲上前去,一下子跪在了跟前,喊道:“師父,師——父!……”

滿眼的淚水已忍不住落下,他顫聲道:“師父,你怎麽突然就走了呢?前日裏還好好的,你怎麽就拋下徒兒了?”

厲王道:“聽說是國師大人昨夜起身練功,本來身負重傷並未痊愈,不宜再動用內力的,怎知今早本王一來就發現……唉!他老人家一定是為了戰事擔憂,希望能早日康複,沒想到竟是用力過猛……”

一旁的修羅見狀,一邊輕輕拭著哭紅的眼,一邊走上前來,勸道:“玄奇,別這樣,師父他老人家最疼你,斷不願看到你傷心的樣子……”

可她越是這番勸說,玄奇越是覺得心塞不已,國師待他親如父子,沒想到就此天人兩隔,他竟然連國師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怎能不痛心啊,想到這裏他便是泣不成聲。

站在外圍的雷虎和雷邢也勸道:“請玄王殿下保重身體,軍中將士還需要您啊!”

此時,吳常也趕到了,見此情況便道:“末將見過厲王殿下、公主、兩位將軍,恕末將多言,玄王殿下與國師大人師徒情深,我們不如先退出帳外,留下一些空間給他們吧。”

厲王緩緩點了點頭,道:“吳常說的有理,本王就先去帳外安排後事了。”

修羅也在玄奇的肩上輕輕拍了拍,道:“姐姐先出去,若有任何需要,記得喚我。”

雷虎和雷邢見狀也都行禮道:“屬下先行告退,請玄王殿下節哀!”

說完,眾人皆退出了營帳。

玄奇一個人跪在國師的身前,將頭靠在他已冰冷的遺體上,心中之苦,縱使千言萬語也難以訴說。他隻能默默的守著,守著這個至親的人,片刻不離,入土方休。

而吳常退守在帳外,默默注視著前來哀悼的人,心裏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但說不清到底是哪裏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