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東回真人



天剛蒙蒙亮,雲河一行人就醒了。

無畏子扶著玉虛真人,伊洛和尹鯤扶著雲河,五人一同走出了破廟。

隻見此地煙波浩渺,雲霧彌漫,放眼望去,滿目皆是蒼鬆翠柏,蔥蔥蘢蘢,踏上九曲石階一路往東山行進,便有如雲階月地,道路兩旁遍布奇花瑤草,異香撲鼻,遠遠望見東回寺的門樓,便有如神霄絳闕,仙宮閣樓。

雲河不竟感概道:“踏入此地,令人心馳神往,東仙島,果然是人間仙境啊!”

玉虛真人笑道:“嗬嗬,所謂浮生若夢,雲將軍怎麽分得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呢?說不定,我們這會兒還在破廟裏歇息,正在做夢呢。”

伊洛格格一笑,道:“兩個病人,倒挺是有閑情雅致的,我可是肚子餓得很,就盼著快到寺裏好好吃一頓呢。”

玉虛真人又指著前方道:“瞧,進了這門樓,便是進了東回寺。”

眾人舉目望去,隻見一座雄偉的三連門樓,門樓上立著三塊匾,中間正牌書“東回寺”,字跡雄強渾厚,蒼勁有力,仔細一瞧方才發現大字乃人以指力書於石匾之上,一氣嗬成,入木三分。

雲河道:“想必定是東回真人的墨寶吧。”

玉虛真人道:“雲將軍眼力甚好,家師的字,我等徒子徒孫是望塵莫及的。”

伊洛抬頭望著門樓左邊的牌匾,念到:“無上玄法”。

又轉頭望向門樓右邊的牌匾,念到:“道冠諸天”。

隨即又低頭想了想,道:“‘無上玄法’容易理解,可這‘道冠諸天’是什麽意思呢?”

玉虛真人緩緩道:“就是真理無處不在的意思。”

“哦,真的?”伊洛道:“我可不信,若真的道冠諸天,那還用得著巡撫衙門查案子麽?”

玉虛真人道:“真理無處不在,但人是否看得見,就要看人有沒有悟性了。”

伊洛又道:“那依玉虛真人看來,我有沒有悟性呢?”

說到這裏,玉虛真人展顏笑了起來,道:“貧道從洛姑娘臉上還沒看見悟性,倒是看見了滿臉的好奇心呀,嗬嗬……咳咳……”

伊洛一聽這話,嘴巴撅得老高,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無畏子則忙著給玉虛真人拍著背,臉上的神情顯得並不是太愉快。

正當此時,隻見一旁的尹鯤一邊扇著翅膀,一邊叫著“洛!洛!”。

大夥兒尋著他叫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山上有人下來了。

來人是兩個年輕的小道士,穿著藍色的道袍,腿腳極是輕快。

兩人走到跟前了,連忙行禮道:“見過玉虛真人,見過師父。”

原來這二人是無畏子的徒弟。

隻聽無畏子道:“元真、明成,來,見過雲將軍,洛姑娘,尹兄弟。”

那二人又一一向雲河、伊洛、尹鯤行了個禮,尹鯤還從沒見過別人給他行禮,隻嗬嗬一笑,露出一排灰藍灰藍的牙齒,把明成嚇了一跳,直往元真的身後躲。

伊洛連忙瞪了尹鯤一眼,尹鯤於是憋著不敢笑。

無畏子又道:“玉虛真人和雲將軍受了重傷,你們一人去玄武宮安排客人的住宿歇息,一人去通知掌教真人,我們在三清殿會合,快去吧。”

元真與明成領了命,立刻便轉身走了。

無畏子則領著眾人一路前往三清殿。

*

東回寺坐北朝南,三聯門樓正是最南端。

從南至北,沿著中軸線一直走,路過三官殿,南聖宮,便抵達了三清殿。

伊洛腦袋裏又冒出了問題,道:“什麽是三清呢?”

玉虛真人剛要開口說話,一旁的無畏子搶先道:“洛姑娘問題真多,師父還是歇著吧,讓徒兒來作答。”

玉虛真人輕輕點頭。

無畏子於是道:“三清就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乃是我寺地位最高的三位尊神。”

“噢……”伊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道:“那三官呢?我們剛才經過了三官殿。”

無畏子道:“三官就是上元一品賜福天官紫微大帝、中元二品赦罪地官清虛大地、下元三品解厄水官洞陰大帝,這三位大神上管各路神仙的升降,下管人間一切眾生,是主宰人間禍福之神。”

“噢,”伊洛有點記不住,喃喃道:“名字好長……”。

無畏子道:“洛姑娘現在沒有問題了吧?”

“嗯!”伊洛點點頭,傻笑道:“嗬嗬……”

正當此時,隻聽一個聲音從殿外傳來。

“無畏子,何以如此心焦氣躁?”

此聲並不洪亮卻厚重有力,在三清殿的上空回響連連,眾人尋聲望去,隻見一位老者迎麵走來。

他身著八卦袍,手持太極塵,白眉鶴發,仙風道骨,氣場比寺裏的任何一人都要卓越,顯而易見,必定是東回真人。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他雖然眉毛頭發包括手裏的拂塵都是白的,臉上卻一點皺紋也沒有,與玉虛真人放在一塊兒,單是看這張臉,任誰也分不清誰是師父誰是徒弟。

伊洛笑道:“嗬嗬,這位道長倒有意思,看上去像神仙一樣,竟不知道是少年白發,還是返老還童了?哈哈……”

雲河道:“洛兒,不可無禮,還不快見過東回真人。”

“哦。”伊洛方才停下笑,恭敬的道:“伊洛見過東回真人。”

玉虛真人、無畏子、雲河也一一行禮。

玉虛道:“師父,這是靈國的雲將軍,乃正義之士,名滿江湖。我們在越國與那鬼麵妖人交手,隻是他使詐,攻所不備,故而我們都著了他的道了!”

東回真人隻道:“先別說了,療傷要緊。”

他說著,便揮手喚來兩個小道士,將玉虛和雲河一並扶往東祖宮。

伊洛和尹鯤剛要跟上去,卻被無畏子攔了下來,道:“掌教真人療傷的時候從不見外人,請二位到玄武宮侯著吧。”

說著,便見元真道長走了過來,伸手往北方擺了個“請”的姿勢。

伊洛撅了撅嘴,倒也無奈,隻好和尹鯤一起,跟著元真道長走出了三清殿。

一邊走著,伊洛一邊喃喃道:“總覺得無畏子有敵意……尹鯤,你說是吧?”

尹鯤先是一愣,然後無辜的點點頭,一笑,又露出一排藍灰牙齒。

走了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玄武宮。

元真在一處院落給伊洛、尹鯤分別安排了客房。

元真剛要走,卻被伊洛叫住,緊張的道:“道長,那我師兄呢?”

元真道:“你是說雲將軍?”

“嗯。”伊洛點點頭。

元真道:“掌教自會命人護送回來的,姑娘且放心吧。”

“哦,那謝謝道長了。”

兩人隻好作罷,乖乖的回屋等著。

*

東祖宮,東回真人分別給玉虛和雲河度了內力,調息通脈,運氣護身,接著又喚來了寺中最好的醫者,醫者煮了藥浴,讓二人全身浸泡於藥湯之中。

療傷的這段時間,無畏子一直在門外的院子裏來回踱著步子,憂心忡忡,眉頭緊鎖。

見東回真人從門口出來,他便立刻迎了上去,關心的道:“見過掌教真人,不知師父的傷勢怎麽樣了?”

東回真人道:“性命無礙,但傷得很重,須按此療法連續調理一個月,方可完全康複。”

無畏子連忙道:“多謝掌教費心相救。”

“無須言

謝,隻是……”東回真人轉頭看著無畏子,緩緩道:“無畏子,你今日在三清殿對客人不太禮貌,心浮氣躁,這不是修行之人應有的態度啊。”

被掌教親言教誨,可不是一件小事,無畏子忽然臉上就紅起來,隻是心裏依然窩火得很,道:“掌教教訓的是,隻是弟子心有不甘。”

東回真人道:“有何不甘?”

無畏子道:“掌教可知,我師父受那麽重的傷,都是拜那女子所賜!我們千裏迢迢去越國救她,可是怎能料到,那鬼麵妖人口口聲聲喚她‘好徒弟’,師父和雲將軍本來與鬼麵勢均力敵,就是因為她使了妖法,才讓那鬼麵妖人有機可乘!”

無畏子說到這裏,又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東回真人卻絲毫也沒有驚異之色,隻平靜的道:“無畏子,修行之人不可妄動脾氣,這次出行到底經曆了些什麽,你且說來聽聽。”

無畏子於是自行調息,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將他與玉虛在靈國和越國的經曆一一講述。

東回真人一邊聽著,一邊用拂塵掃著院子裏石桌石凳上的灰塵。

他已經活了八百多年,前一百年飽經世事滄桑,直到第二百個年頭,所有的長輩同輩兄妹愛人都離開了人世,他才終於突發奇想創立了東回一派。這世間的事情,紅塵中也好,紅塵外也罷,他已看得太多太多,多到心裏一點波瀾也沒有了。

無畏子才四十出頭,而他口中正嚴詞訴狀的小丫頭更是年輕,才十幾歲,對東回真人而言,就像是兩個嬰孩,哇哇哭著鬧著,相互伸手撓了對方的臉。

於是待到無畏子義正言辭的說完,東回真人依然在慢悠悠的擦著石桌上的塵土。

他仔細想了想,緩緩道:“你確定這位姑娘修煉的是心宗之法嗎?”

無畏子道:“弟子隻見她使過一招,便是喚得四處的飛禽滿天飛舞,遮天蔽日,而那鬼麵妖人還因此給起了個名字,叫‘獸與天齊’,那不是心宗妖法還能是什麽?”

“無畏子啊,你就是莽撞。”東回真人道:“單憑一招,你怎麽能如此武斷?她既未攝人魂魄,也未惑人心智,說不定隻是懂得些鳥獸之語呢?世間懂得心宗秘法之人少之又少,而且無一不是野心勃勃,隻想著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因而常常為了增強修為而不擇手段,然而此女既未作惡,也未執著於修行,即使稍有心宗天賦也不會有大礙。你大可放寬心胸,不可因此攪和了你個人的修行啊。”

無畏子道:“多謝掌教教誨,弟子自當麵壁悔過。不過,若此女有什麽惡行,或者窺探我東回的武學,必不可輕饒!”

東回真人微微頷首,道:“那是當然。湯藥浴的時辰也差不多了,你且去看看玉虛吧。”

“是,弟子這就去。”

無畏子說著便要離開,可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轉身道:“掌教,弟子還有一事忘了說了。”

東回真人依然掃著塵土,道:“那你且說來。”

無畏子道:“那雲將軍和洛姑娘原是從紫雲山來的,拜於紫雲真人門下。據弟子所知,紫雲真人就是……尹獨行。”

“什麽!”此言一出,東回手裏的拂塵忽然“啪”的一聲掉在了石桌上。

他沒有再說話,隻往石凳上一坐,向後揮了揮手。

無畏子見狀便行了個禮,然後退下了。

過了良久,東回真人方才撿起石桌上的拂塵,伸手捋著塵尾。

這把太極塵皓白如雪,和他的須發一樣白。隨著時光流逝,眾多往事原本已深深雪藏在記憶的冰湖之中,隻是方才無畏子的話似乎又燎得這冰湖破洞,浮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東回真人獨自捋著拂塵,口中喃喃自語:“尹獨行,沒想到……你如今也有了徒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