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約定
飯桌上,酒意正濃。
孟婆婆準備了山裏的蘑菇青菜和野味,清爽可口。
白良舉杯:“雲少俠,老夫敬你一杯!”
“豈敢豈敢。”雲河亦舉杯相碰。
白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緩緩道:“不過,老夫有一問……”
雲河道:“良相但說無妨,不必客氣。”
白良道:“方才少俠使的淩雲劍,竟有呼風喚雨之能,老夫活到這個歲數,從未見過,不知這淩雲劍,是何方寶物?”
雲河笑道:“不是什麽寶物,是我以山中霧氣所煉製。”
白良道:“煉製?”
雲河解釋道:“我們這一門,長年累月將真氣注入一個物件,自己練功的同時,也賦予此物能量,久而久之,此物便被煉製成隨身的兵器。若此物本身具有靈性,那則更好,可與練武之人相互補充,形成助力。”
白良又問:“那雲少俠為何以霧氣煉成兵刃,為何不用銅鐵等堅硬之物?”
“師兄我來說,我來說嘛。咳咳咳……”
伊洛似乎狼吞虎咽吃飽了,便興致盎然的來插話,道:“良爺爺,你可知,我紫雲山是靈氣極盛之地,所以我師父才會在此修行數百年。這山中霧氣也是靈物,遠勝那些破銅爛鐵呢。”
她說著又清清嗓子,用手抹了抹吃得圓滾的肚子,學著大人一本正經的樣子,繼續道:“更何況,銅鐵可斷石器,可斷木器,卻怎能砍得斷雲霧呢?”
白良似乎茅塞頓開,讚道:“洛姑娘說得有理。”
“良爺爺,我也有一問。您今年幾歲……哦不,您今年貴庚啊?”
“撲哧!”孟婆婆和雲河都忍不住笑起來,“哎呦,快別學大人說話了,我們受不了啦。”
白良道:“不妨事,洛姑娘說得很好呢。洛姑娘,老夫今年六十有四,你看像不像?”
伊洛驚訝道:“六十四便這樣?可是我師兄九十一呢。”
白良也驚訝道:“真的嗎?”
“雲少俠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果真有九十一歲?”
雲河道:“小家夥瞎掰。”
孟婆婆道:“下半年才過生辰呢,這會兒還沒到。調皮蛋,連師兄生日都不記得啦?”
白良看了看孟婆婆,又望向雲河:“所以……呢?”
雲河道:“九十而已。”
白良這回傻眼了,忙斟酒道歉:“雲少俠,哦不,雲大俠,老夫愚昧,竟不知道您是前輩,自罰三杯!”
“別什麽俠不俠的,我不是俠,就叫雲河。”
“好,好,雲——河——”
白良於是連飲三杯,忽然又好像想起什麽,轉向伊洛道:“那洛姑娘可有七八十了?那豈不是姑奶奶了?”
“哈哈哈……”
這回連小家夥自己也捧腹大笑。
孟婆婆道:“這個小調皮蛋真真的隻有六歲,可別被她學大人樣子給騙啦。”
白良也嗬嗬笑起來。
大家吃得正樂嗬,忽然,一隻白鴿淩空飛過。
雲河伸手接住,遞給白良,白鴿在白良的手心一躺,展開便是一封回信。
白良的臉上立即變得嚴肅起來,孟婆婆和伊洛似乎也被這氣氛感染,立馬不笑了。
白良小心翼翼展開信紙,字字閱過,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良相,……師父怎麽說?”雲河輕聲問道。
白良沒有馬上說話,隻輕輕合上信紙,一口悶掉手中的酒,行禮道:“老夫有些不勝酒力,失禮了。”
伊洛連忙道:“良爺爺,我帶你去客房休息吧。”
“嗯。”白良於是和伊洛一起離桌。
待二人走後,雲河拾起桌上的信,一看,正是師父的筆跡:
“我與貴國已盡釋前嫌,再無瓜葛,如今潛心修道,不問紅塵。”
山中的夜,晚風輕拂。
孟婆婆哄著伊洛入睡,而雲河則獨自在自己房中打座修煉。
他腦海中浮現著山裏日複一日的歲月,青燈照壁,竹海孤音,一切寧靜而美好。
而他想象著良相所說的戰場和敵人,那情形定是說不出的聒噪,殺戾,卻又熱血沸騰。
“咚,咚,咚。”此時有人敲門。
雲河起身,開門一看,原來是白良。
“良相可有事?請進來說。”
白良於是走進屋,緩緩關上門,轉過身,突然“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雲河大驚:“這是為何?快起來說。”
白良卻不起來,低著頭,鄭重的道:“求雲少俠一件事。”
雲河道:“何事?”
白良道:“求雲少俠與我一同下山,助靈國退敵!”
雲河感到很突然。
“良相請起來說話,您這樣,我受不起啊。”
白良堅持道:“雲少俠不答應,老夫便長跪不起。”
這一言可把雲河給難住了,汗珠子不自覺的從額頭上往下掉。
“良相您看,我久居山中,平日裏隻不過為師父打掃院子,照顧小師妹,既不懂戰術,也不通權謀,雲某何德何能啊……”
“雲——河——!”
白良語氣略重,握住了雲河的雙手,道:“我問你,為什麽習武?”
雲河道:“自從師父收養了我,便教我武功,習武可強身健體,亦可打發日子。”
白良又道:“那我再問你,那淩雲劍有何用?”
雲河感覺,這些問題並不叼鑽,可自己回答起來卻好生困難。
“隻是武者的兵刃而已,大多數習武之人都有兵器,很正常,不是嗎?”
“很正常,哼!”
白良怒道:“你有呼風喚雨之能,卻隻用來打掃院子!你連天雷都使得了,卻隻用來燒火煮飯!咳咳咳……”
“您老別急啊,起來慢慢說。”雲河臉都漲紅了。
白良又道:“你可知,這些神力能救我的將士,能救靈國百姓,那鬼麵妖人活埋了我們三萬人呀!三萬條性命啊!”
“雲河,你不隨我下山,我便不起。老夫奉命來請救國之兵,走了八百裏路才到紫雲山,若請不到,老夫殉國便是!”
白良一席怒罵,雲河頓時感到羞愧難當,這可如何是好?
兩人片刻不語,雲河左右踱步走了十幾遍,又端起桌上的涼茶,大飲一碗。冰冷的茶水由喉間落入腹中,驚得全身一抖,他的頭腦方才漸漸冷靜下來。
他伸手扶白良,道:“您說得沒錯,請起來,明日我就隨你下山退敵!”
白良這才起身,揉著疼痛的膝蓋。
“雲少俠深明大義,老夫替白王和靈國百姓謝謝你!”
“先別說了,我扶您回房歇息吧。”
雲河於是扶著一瘸一拐的白良往門口走。
不想,此時房門卻突然開了。
“臭老頭!”
門外傳來一個稚氣而熟悉的聲音:“我們待你如此好,你卻要綁走我師兄!”
兩人定睛一瞧,門口站著的正是伊洛。
雲河房裏頓時傳出一陣哭鬧聲,夜半三更,撕心裂肺,響徹山間。
這聲響太厲,燕雀鴻鵠,蛇蟲鼠蟻,無不驚醒。
“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嗚嗚嗚……”
“臭老頭子,滾回你靈國去!嗚嗚嗚……”
伊洛抱著白良的腿,又是捶打又是哭鬧。這哭鬧聲把白良驚住了,他從未想過,原來小孩子撒潑也能這樣可怕!
雲河將伊洛的手從白良腿上掰開,道:“良相先回屋吧,小家夥交給我。”
白良心裏道,千軍萬馬老夫也未曾懼過,可這小孩子實在難纏,於是踉踉蹌蹌,慌忙逃離。
伊洛窩在雲河懷裏,又哭了好一陣,慢慢才停下來。抬起頭,兩
行淚似斷線的珠子一般。
“師兄……洛兒錯了。嗚嗚嗚……”
雲河忙替她擦眼淚,道:“洛兒哪有什麽錯。”
伊洛道:“是洛兒非要看淩雲劍,不知謙虛收斂,那臭老頭才眼紅的!”
“喲喲,謙虛?收斂?洛兒何時學會了這麽高深的字眼?”雲河一般替她擦著眼淚,一邊又被逗笑了起來。
“師兄,你真的要下山去嗎?”
“既答應了,就不可失信於人。”
“你不喜歡山裏的生活嗎?”
伊洛說著,兩行淚又順著臉頰滑下來。
“也不是……”
山裏的生活很平靜,沒有什麽不好,隻是也沒有更好。如一灣清水,沁潤人心,但也無波無瀾,無風無浪。
雲河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師兄的劍,還應有別的用處。”
“什麽用處?”伊洛並不理解。
這一問,的確問到了雲河的心裏。是啊,這淩雲劍有什麽用處?一個人,一個男人,活到九十歲仍然毫無作為,那麽即使活到九百歲,也隻是浪費了大把的光陰而已。
他沉思著,一邊用手撫著伊洛的前額和眉角,一邊慢慢的,說了九個字:“殺惡人,斬妖魔,護蒼生。”
殺惡人,斬妖魔,護蒼生……伊洛細細咀嚼著這九個字,沒有說話。
一股柔和溫暖的氣流從雲河的手掌流出,在她的額前散開,讓她生出朦朦困意。
她心裏默問,何為惡人?何為妖魔?何為蒼生?可是以她的年紀,哪裏能分善惡,哪裏懂得恩仇,她隻是覺得這九個字好重,好重,氣勢恢宏,卻離自己很遠很遠……讓人昏昏欲睡。
她夢見自己學會了禦劍飛行,在空中恣意翱翔,尋著悠揚的笛聲,穿過了那片熟悉的竹林。她隱約瞧見模糊而飄灑的白影,便順著笛聲尋了過去,尋了好久……
“調皮蛋,醒醒,快醒醒!”
孟婆婆揺著熟睡的伊洛,“再不醒,雲河要走啦!”
“走啦?”伊洛猛的從床上坐起來。
沒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怎麽這就走啦?伊洛定了定神,想起昨晚的事,趕緊掀開被子,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孟婆婆也趕緊跟出來。
果然,雲河與白良已經背起了行囊,二人準備出發了。
白良見孟婆婆和小家夥來送行,躬身行禮道:“本次紫雲之行,孟婆婆與洛姑娘盛情款待,老夫真是感激不盡。他日二位到靈國做客,定當十倍相迎!”
孟婆婆笑道:“良相多禮了,山裏粗茶淡飯,您別介意才是。”
伊洛卻狠狠瞪了白良一眼,卻也顧不上罵,滿心想著雲河。
“師兄……”她撲過去,抱住雲河的腿,哭道:“師兄,不要走……”
雲河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昨晚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師兄去斬妖除魔,洛兒當高興才是。還有,師兄不在的時候,洛兒要聽孟婆婆的話,還要好好練功,遇到毒蛇猛獸,要懂得保護自己。”
伊洛撅嘴道:“師兄都不在,誰來教我練功!”
雲河笑道:“師兄把平日裏師父教的武功都筆錄下來了,放在你枕頭底下……自會有人教你的。”
伊洛並不想聽這些,眼淚汪汪道:“師兄,洛兒舍不得你,你要怎樣才肯留下來?”
雲河知道這小家夥難纏,隻好笑道:“你若認真練功,打敗我,我便留下來。”
“一輩子不再出去?”
“一輩子不再出去。”
這一說,伊洛倒不哭了,放開雲河,舉起右手,掌心向著雲河,道:“一言為定。”
雲河見她不再纏了,終於放下心來,於是右手握拳,在她掌心一擊,道:“一言為定!”
伊洛的手掌再化為拳頭,與雲河的拳頭輕輕一碰。
如此,便是個約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