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西寧舊事



在久晴天的唆使下,司徒殊木終究是拿起了筷子。從帝都不告而別,然後又瞞著他入了玉城的事便如翻頁一般翻了過去,想到這裏久晴天便覺得逃過一劫,心情舒暢。

無事一身輕了,胃口便大開,在吃完一桌子佳肴後,久晴天還十分開心地吃了幾塊新羅送進來的點心。

帳子外的幾人眼神複雜的看著帳子,燈火影影綽綽,將帳子裏的兩人的身影映在帳子上,隱約間可看到女子正吃得歡快,而男子則優雅地喝著酒,間或才舉箸夾菜。偶爾身影重疊,竟十分的默契。

突然而至的攝政王在慶功宴上隻露了個麵,喝了幾杯酒便退席了,此刻卻在久晴天的帳子裏和她吃飯,這如何能不讓人驚訝?

雲若禹站在林洺身後,率先收回目光,心中也不能免俗地猜測難道主上的心上人真是這久姑娘?當初入帝都時便有流言紛紛,現下又是如此……

“世子,你說這久姑娘日後是否會成為主上的妻子?”雲若禹不知不覺地問出了聲,難得地八卦了一把。

林洺轉頭輕輕挑眉,倒是不怪罪,而是詫異,西寧軍的幾個年輕將軍和他都是並肩作戰的情分,他向來拿他們當兄弟,不過還是詫異一向專注於行軍作戰的人居然有此一問,“難得你也關心這個。”

雲若禹有些窘迫,“倒不是關心,隻是看主上如此不避諱,有些不解。”

現下攝政王便是站在風口浪尖,若真心喜歡久姑娘,如此不避諱,那不吝於是將久姑娘也置於了風口浪尖。若是不喜歡……可是看起來卻是如此的重視。

林洺也是明白雲若禹的未盡之意的,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這種重視,到底是真把人放在心尖上,還是隻是將人當作擋箭牌呢?林洺悠悠歎了口氣,“主上的心思,誰猜得到。”

那人永遠淺笑雅意,墨色眸子中都含著溫潤的笑意,從來都成竹在握,不知慌張為何物。林洺眼神一凝,忽而想起了當年自己尚在西寧柴房做事,飽一頓饑一頓時的日子。

彼時他隻是西寧王府中的庶子,隻有在過年時才有機會見一眼自己的父親,雖然是高貴的西寧林氏血脈,可是卻活得像個奴仆,府中下人亦是對自己呼來喝去。

冬日裏人人都穿得臃腫,而他卻依舊穿的單薄,揮汗如雨,剛剛劈好一車柴,卻還被總管責罵太慢,西寧的冬天很冷,各房的炭火是少不了的,一車柴隻夠主殿的主子用,可是還有側殿受寵的如夫人們呢。

那總管是王妃的心腹,而王妃不待見他闔府皆知。王妃進門多年卻無所出,眼見如夫人們多起來,庶子庶女亦是一個個出生,西寧世子的位置還極有可能落在庶子頭上,心情又如何能好?西寧王府的如夫人亦多是名門閨秀,身家不凡,所生子女也不能苛待。隻有他這個青樓女子所生之子最好欺負,自然是將一腔鬱怒撒在了他

身上。

那日總管又一次嗬斥他,“這大半天了你才劈這麽些,是不想吃飯了嗎?凍著了那些貴人,看王妃可會饒你。”

不過一上午時間,他已經劈了三車柴了,自然不是那總管嘴裏輕鬆的‘這麽些’,但是多年受辱,他早就習慣了,隻麵無表情站在一旁,也不理會。

可能那個姿態反而更加激怒了總管,更為罵罵咧咧道:“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死樣子,你當你真是王府的公子嗎?和你那妹妹一個樣,永遠都隻有受人欺負的份。”

這話讓他抬起了頭,娘親生下妹妹後便撒手西去,在這個王府中,其實他隻有一個親人,就是妹妹!難道妹妹又被那些人給欺負了?他狠狠地瞪著總管,“你說曼吟怎麽了?”

總管被他陡然淩厲的目光嚇了一跳,但轉瞬又覺得被他嚇到失了麵子,喝罵道:“少擺公子的譜,你一個青樓下賤女子所生之子也配?”

但話剛落,總管便發現這個平日沉默寡言地庶公子眼中射出利劍一般的光,手中握著的斧頭都緊了緊,似隨時會衝過來將斧頭砍在他頭上一般,他驚駭地退了一步。

而林洺則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莫要太過張狂,莫忘了,王妃膝下無子,這王府遲早是庶子的。而我,也是西寧王府的庶子!”

在他的逼視下,總管的頭上都不由得沁出了汗珠,似被他震懾住了。而他卻進一步狠狠道:“說!我妹妹到底怎麽了,若是不說,我便砍死了你。說到底,我還是府裏的主子,砍死一個奴才,王妃也不能拿我如何。”

許是那一刻的表情太過狠曆,總管駭地退後幾步,結結巴巴道:“那個賤……不,曼吟小姐被王妃罰在宗祠抄家規百遍。”

雖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別,女眷的居所,他亦不能隨意進。可是一想到妹妹又被王妃找茬罰抄家規,他眼底便黯然了,他無法保護她的妹妹。他們年幼失母,妹妹無人教導,並不懂得在府中生存的法則,太過單純,亦分不清誰是真心誰是假意,總是被人尋到過錯。

總管趁著他愣神的功夫便跑了,他也不阻止,隻是心頭的無力感在蔓延,他娘親香消玉殞,他的妹妹被人欺負,可是他一個都保護不了。

“你想成為這西寧王府的主人麽?”

一個溫潤的嗓音驚醒了他,他驀然抬頭,循聲望去,正好看到一個月白衣袍的少年坐在屋頂,一條腿曲著,手肘撐在腿上,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墨色眸子盯著他,帶著無邊的蠱惑。

這少年與他一般年紀,可是這人意態優雅,風姿懾人,而他卻穿著下人衣服,狼狽不堪,他對著這個氣質不凡的少年皺眉,“你是誰?西寧王府守衛森嚴,你如何進來的。”

“咦,這麽快就真以王府主人的架勢審問我了?”那少年卻動也沒動,隻是眉頭微挑,眼睛裏帶著戲謔地調

侃他。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不過是若是你想當這王府的主人,我可以幫你。”

林洺很想笑,這個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少年居然在大言不慚地說可以幫自己當西寧王!可是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他便笑不出來了,那麵容俊雅,卻冷靜從容,無端讓林洺覺得他說的話是真的。

這時那少年從屋頂上飛身而下,冬日的涼風掀起了他衣袍的一角,穩穩落在林洺麵前,眼睛悠悠地打量著林洺,似在審視些什麽,嘴角微勾,笑道:“剛才打發那個奴才還那般氣勢,現在卻沒有了麽?”

林洺避開他的眼睛,害怕自己被那黑色漩渦一般的眸子卷進去,“就算你有幫我的本事,你又為何要幫我?”

少年溫雅一笑,“難道你以為我是圖謀你什麽?”輕輕搖了搖頭,可惜地道:“現在的你可沒有什麽地方值得我圖謀。”

林洺有些無力,這人看著溫文爾雅,說話卻如此囂張,可是林洺還無法反駁,現在的自己一無所有,的確沒有什麽被圖謀的價值。

“我可以幫你走出這個柴房,成為西寧王府的世子,你和你的妹妹再不用受人欺壓。”少年道。淡淡的語氣裏滿是成竹在胸的傲岸。

這些條件的確很讓人動心,林洺目光一動,看著少年。

“當然,最後能不能成為王府的主人,全看你自己的本事。”少年繼續道,話裏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若你有本事成為王府的主人,我可能的確就要圖謀你一點什麽了。”

人生有時候,就是一場豪賭。天上掉下來的機緣,賭的就是際遇。偶得機緣,人生瞬變。

比如他自己,便由受盡欺壓的庶子,一躍成為西寧的世子。最後手握西寧軍大權,成為了西寧王府實際上的主人。

可是他至今仍不清楚,那個少年到底是用了何種手段,讓自己得了那個估計都不記得自己長相的父王的青睞,一躍成為世子。

那個少年自然就是司徒殊木,被稱為‘王佐之才’的若水莊莊主,如今的大齊攝政王!俊雅寫意,心深似海,他的確揣測不出那人的心思。

“世子,怎麽了?”雲若禹見林洺半天沒反應,竟是發起呆來了,不由問道。

林洺回過神,笑著搖了搖頭,他原本認為曼吟若能嫁與主上,那定是一生無憂,可看到方才的場景,他也不能不猶疑,心深似海、算無遺漏的主上,真能看上單純無邪的曼吟麽?“罷了,我們該回席了,出來這麽久不太好。”攝政王提前退席,若是他再退席,讓別人怎麽想?

雲若禹點點頭,二人便轉身回去了。

直到兩人身影不見,另一角才走出一道人影,亦是看著久晴天的帳子方向,那勾人的桃花眼裏閃過一抹深思,半晌方悠悠歎息,“這真真假假可真不好分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