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傳書



獻帝二十六年,原本暗湧不斷的天下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眼看著江河日下的大齊王朝居然有了死而複生的趨勢。而原本準備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各方勢力,不知不覺又被朝廷給壓製了。

曲竹風眼神奇特地看著麵前長長鋪開的天下輿圖,至於形容他眼神奇特的是元清,按照元清的說法,曲先生看格局圖那種東西的時候,那眼神就跟男人看到美人兒是一樣的。男人看到美人眼神變得沉迷很正常,可是看到格局圖居然也迷亂就太不正常了,所以元清斟酌之下用了奇特這個詞來形容。

格局形勢圖是很考驗邏輯的,因為各方勢力盤踞,錯綜複雜,很不好理清,但是對曲竹風來說都是小兒科,他對哪個城有哪些重要勢力,這些勢力又與哪些交好、哪些交惡,哪些勢力應該拉攏,哪些應該打壓,都了如指掌。

有一種人,生而為某些東西存在。曲竹風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生而就該立於朝堂,步步心機,輔佐他認為的明主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所以能讓他迷亂的不是美人,不是金銀,而是一點點囊括於輿圖的土地。

手中的朱筆輕點局勢圖,另一隻手則摸著自己光潔的下巴,書生氣的臉龐掩不住那股子精明,而看著局勢圖的眼神更是銳利,不住的自言自語道:“嗯,西寧沒問題,北安和南平沒動作……唔,太沒動作了,最近閑的太厲害。居然東陽都沒有反應,段謹溪怎麽這麽沉得住氣……”

曲竹風自言自語地說著,忽然有暗衛輕輕敲門而入,暗衛一般都是不會有什麽多餘的話,隻是將各地的情況交於曲竹風,然後便輕輕退下了。

曲竹風眼角微撇,將那一疊小小的東西隨便翻了翻,翻到一張標注玉城的時,手不由一頓,紙上的字很短——疫病危,鄔館主與小姐入玉城。

玉城的情況天下皆知,現在還真沒有幾個人敢進玉城,曲竹風突然有點兒擔心,若是主上看到這個消息,會不會擔心之下便趕往玉城?

跟隨主上多年,但是曲竹風現在都不能確定對主上而言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好像是帝位江山,畢竟主上這麽多年的作為全是為了它,但是主上又似壓根沒將那些放在眼底。若說是久晴天,似乎也不對,久晴天若那麽重要,主上怎麽會放任她站在風口浪尖,又怎麽會放任她離開帝都呢?

曲竹風臉色變換不定,看著那張寫著玉城情況的字條,幾經思考才終於下定決心,眼神的光芒銳利得攝人,將那張字條抽出來,動作緩慢但是堅定地將字條放到了燭火旁邊。

他決不允許任何影響到主上正確判斷的意外存在,他認定的主上,要收天下於囊中,踩世人於腳下,一覽這錦繡河山,又怎麽可以為了個女人而亂了心神?

可是曲竹風沒有發現,當他自己對這玉城的消息如此抵觸,甚至冒著主上會發怒的風險將其付之一炬時,

其實反而是承認了久晴天對司徒殊木的重要性。

曲竹風沒有想這麽多,他立刻出去截問暗衛,吩咐人若有暗衛自玉城來,定要先截下。他要的就是主上對這消息一無所知,決不能讓主上涉險。

但是在玉城的暗衛並沒有消息傳來,聽到暗衛的稟報,曲竹風也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他越來越發現,他也一樣看不懂久晴天,他並不知道久晴天要的又是什麽。

曲竹風有分管部分暗衛,但是在玉城的暗衛是直接對司徒殊木負責的,也就是說若是久晴天真要將消息告訴司徒殊木,沒人攔得住。這是微小的變數,曲竹風十分擔心的變數。

翌日晌午,曲竹風等人在司徒殊木書房中議事時,元清照樣從窗戶跳了進來,解弗斜了他一眼,但是沒有做聲。反正元清的做派公子並不計較,自然也就沒有人會說什麽。

元清笑得懶洋洋的,跟大夥兒打了個招呼,然後將手中的東西恭敬遞與司徒殊木,司徒殊木沒什麽興致地瞥了一眼,沒有接。

被司徒殊木一瞥之下,元清明顯收斂了很多,“公子,這是小姐吩咐送來的信。”

‘小姐’二字一出,一旁的曲竹風眼神一凝,難道他終究防不住?

而司徒殊木也有些意外,自從久晴天離開帝都,除了吩咐暗衛告訴自己她去了玉城,再無半點消息,倒是把生氣的架勢擺了個十足,卻沒想到這下子居然來了信。

眼神無波的看向那封信,那丫頭一向很有小性子,倒真沒想到她會主動回信,司徒殊木想了想,接過那信後,修長的手指一翻轉,便拆出了那封信,不過翻來覆去,信上也不過三個字。

曲竹風一直有些緊張地盯著司徒殊木手中的信,司徒殊木拆了信後看了兩眼便將目光轉向了他,淡淡問道:“玉城可有消息?”

曲竹風冷靜地將那一疊情報奉上,然後稟報道:“主上,西寧軍營遭到了幾個黑衣人的偷襲,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司徒殊木並沒有翻那疊情報,一般曲竹風負責的事,他隻要聽曲竹風的稟報就行,但是他總覺得有點什麽不對勁,長眉微挑,眼神依舊是沒有波瀾的看著曲竹風,“關於鼠疫呢,沒有消息?”

在司徒殊木的目光下,曲竹風覺得自己後背的衣服有些被汗濕,但是還是深深吸了口氣,平穩地回道:“稟主上,鼠疫仍在治療中,神醫賴家已經去了玉城,其他尚無特別。”

司徒殊木輕輕哦了一聲,尾音稍揚,聽不出什麽含義,卻讓曲竹風心神一緊,哪怕他認為自己的欺瞞有理,卻也難免不被司徒殊木的威壓所攝。

不過司徒殊木確實覺得不對勁,如果鼠疫至今沒有解決,按照他對那丫頭的了解,那丫頭肯定得進玉城調查,就是擔心這個,他才早早地派了新羅去玉城。不過現下來看居然沒有絲毫異樣。

也許那

丫頭這次比較懂事一點,沒拿自己去冒險。司徒殊木推測著原因,然後道:“既然沒有異樣,那就好。竹風,接下來,重點防著覆齊軍。”

似乎過了這一關,曲竹風不自覺地鬆了口氣,聽到主上說要重點防著覆齊軍,倒是覺得有些詫異,“主上,覆齊軍並無異樣。”

“沒異樣最好,怕的就是有異樣。東陽的後招反正就那些,咱們都猜得出。而這覆齊軍卻一直沒有反應,不得不防。”司徒殊木摩挲著手中僅僅寫了三個字的信紙,腦海中卻不期然想起了被自己廢了一隻手的覆齊軍二當家,按照覆齊軍大當家那種護短又霸道的性格,這事肯定會有報複。

“東陽也就能拿秦旭做點文章,不過再怎麽樣,段霖蒼都已經那樣了,而且真要追究事實,段謹溪也不敢。而覆齊軍不同,這群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不一樣。”

曲竹風等人皆躬身應是,然後緩緩退出了書房,曲竹風在走之前瞥見了桌上那封信,信上的字跡頗為瀟灑寫意,飄然寫著三個字——覆齊軍!

曲竹風了然,原來這就是主上忽然嚴防覆齊軍的原因。

而司徒殊木並沒有注意到屬下的心思,在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後,他又拿起了那張不過三個字的信,字跡飛揚。

久晴天的字跡頗有風骨,當初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文夫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很吸引人,但是久晴天覺得太過娟秀。而其師父隨隱則是喜歡寫狂草,筆走龍蛇,隨心隨性,但是久晴天覺得太囂張了。所以久晴天的字不囂張不娟秀,但是如行雲流水一般,令人見之忘俗。

司徒殊木的字體與久晴天並不相同,但是司徒殊木可以完美的模仿出久晴天的字跡,哪怕是謝斕也分不出來,這項功能是久晴天被罰抄書每次都找他幫忙而練出來的。

對此司徒殊木覺得很不公平,便也非逼著久晴天學他的字體,理由是被罰了我能幫你抄書,我被罰了你卻不能幫我抄書,太不公平了!於是在司徒殊木的威逼利誘下,久晴天努力坐到了讓司徒殊木覺得‘公平’。不過在之後久晴天才覺得壓根沒必要,因為司徒殊木完全沒有被罰抄書的可能,司徒殊木一向沉穩老練,輕易不會做錯事,哪怕做錯了事也有本事讓任知不罰他。

憶及往事,司徒殊木也不禁微微一笑,隨手拿起一支紫毫筆,往硯台裏輕點,然後在久晴天的那張信紙上同樣寫下了覆齊軍三字。

雖然一個墨跡未幹,但是筆跡一模一樣,就如出自一人之手。司徒殊木素來無波的眼神中光芒閃爍,看著那兩列完全相同的筆跡,嘴角微勾,這麽多年,有那麽多東西互相牽絆,豈是你想斷就能斷的?

可是……有些東西,到底不是一個人不肯放手,就可以得到成全的。墨跡微幹,司徒殊木半眯著眼眸,所謂前路,似那團漸幹的墨一般,沒辦法明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