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猶入地獄



秦婉正在披霞殿收拾東西,相處了好幾年的一個小姐妹走了過來,期期艾艾地坐到她跟前,眼圈兒紅紅的。小姐妹也是身世淒苦,在宮裏一直和秦婉相互照顧。她握住秦婉的手,哀聲道:“我不願意你走。”

“巧兒,我以後會跟著小姐來宮裏看你的。”

葉巧聲音哽咽:“我知道你不會忘了我的,但,但我在宮裏就你一個親人了。哎,其實你還是離開皇宮的好,有個靠山。”

秦婉攬過葉巧的肩膀,心裏也是堵得慌。

她初到皇宮時,做下人活不應手,犯了很多錯,都是葉巧幫她遮掩過去的。她們分享過一個饅頭,睡過一個被窩,還挨過同一頓毒打,這種姐妹情深真的很難割舍。但她畢竟是大梁的秦婉,是有任務在身的。

她還期待有一天能再回大梁,以勝利者的姿態。

“靠山?哼!你就甭想了!”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傳來,是最看不慣秦婉,總在暗中給她下絆子的細腰宮女,“中宮傳出消息了,皇後娘娘非得把你留在宮裏,沈小姐都沒敢說什麽!嗬嗬,秦婉啊秦婉,以為傍上貴人就能麻雀變鳳凰?你還是那隻草雞!”

葉巧霍地站起,大聲道:“嘴巴這麽毒,當心腸穿肚爛!”

她心裏惴惴不安,撫慰秦婉:“婉兒別聽她瞎說,她那是嫉妒。沈小姐可是救了公主的命呢,這點小請求娘娘不會駁回的。”

其實秦婉是一點都不擔心,有大梁太子在,她一定會跟著沈月華出宮。

不過她瞧這細腰宮女老早就不爽了,仗著家裏有點門路,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讓人忍不住想打臉。以前秦婉是不願意太出頭,怕暴露了身份,但既然要出去了,現在任性一次又何妨?她的手劃過鬢角,將一朵絹花藏在手裏,笑道:“姐姐說得對,是我不自量力了。”

“婉兒!”葉巧氣得直跺腳。

細腰宮女得意地笑出聲:“哈,哈哈!”

秦婉等的就是這個空檔,指尖一彈,那朵絹花在空中劃出一道粉紅色的弧線,幾乎沒人注意到,絹花已經飛進細腰宮女的口裏,堵住了她的氣門。

“咳,咳咳咳!”細腰宮女連忙彎腰咳嗽,越咳越喘不上氣,不一會兒就憋得臉色茄紫。

葉巧解氣地罵:“報應,報應來了吧!”

但她畢竟怕出了人命,連忙去拍細腰宮女的背,秦婉也走了過去,光明正大地拍了一掌,細腰宮女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裂了,喉頭一甜,生生嘔出一口血來!吐出來的絹花被秦婉眼疾手快地踢進了櫃子底,她冷笑,這一掌至少會讓細腰宮女一個月下不了床。

突然,房梁上好像有一絲響動。

秦婉耳廓一動,迅速抬頭看,卻什麽都沒發現。

她以為是自己精神太緊張了,但其實方才這一幕,被潛藏在宮裏的蕭天看得一清二楚。果然不出他所料,秦婉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武功路數是大梁探子無疑,他要盡快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什麽人?”

披霞殿外,許鳴原本是送沈月華回來的,但卻下意識地叫出了聲,他把沈月華護在身後,警覺地看向屋簷。

沈月華皺眉:“出了何事?”

“有人。”許鳴話音剛落,一躍而起,循著痕跡施展輕功而去。

沈月華心裏有些不安,能讓許鳴發覺並且當著她的麵追出去的,大概是顧呈瑜的人,是顧呈瑜聽到了什麽風聲,特地派人來保護的嗎?

這時,葉巧

扶著那細腰宮女出來,想到太醫院去找太醫瞧瞧。

“小姐?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婉兒的事怎麽樣了?”葉巧是真心關心秦婉,更何況她也擔心細腰宮女說的屬實。

沈月華看了眼細腰宮女,問:“她有吐血?”

葉巧道:“大概是哪兒不對勁了,沒事兒的,奴婢把她送到太醫院就行。小姐身份尊貴,犯不著為這種人操心。”

沈月華伸出手:“不礙事,讓我看看。”

“小姐!”秦婉從殿門口出來,熱切地握住沈月華的手,飽含希望地道,“小姐,奴婢能跟您回去嗎?方才有人說皇後娘娘不放走奴婢,是真的嗎?”

就在這個空檔,葉巧已經扶著細腰宮女走遠。

秦婉暗暗地鬆了口氣,如果被沈月華一診脈,她會功夫的事可就瞞不住了。

“放心,大梁太子殿下幫了忙。這就收拾收拾,下午出宮。”沈月華微微頷首,臉上沒什麽表情:她怎麽隱隱地感覺秦婉有事瞞著她?不過也無妨,每個人都會有私隱,她無權幹涉。

而在此時,距披霞殿不算遠的冷宮裏,正展開著一場殊死搏鬥。

冷宮的人大多癡傻,尤其到了寒冬,守職的太監宮女索性把宮門大鎖一上,溜出去湊暖和去了。更何況剛出了廢妃刺殺的事,冷宮更是無人問津,因此即使在這裏動武也沒人知曉。

“蕭天,你在披霞殿做什麽?”許鳴負手而立,烈烈寒風吹皺他的衣擺。

蕭天眉目冷硬似鐵,聲線更是沒有一絲感情:“奉太子之命,調查一切與大梁太子有關的人!”

許鳴笑道:“難道不是奉命保護沈月華?”

“殺!”蕭天猶如離弦的箭,其實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如果這世上有人的武功能和顧呈瑜抗衡,那必然是眼前的大梁太子許鳴,別說大梁以武立國,太子的身形步法更是獨特難以琢磨。撞到許鳴的手裏,蕭天壓根兒就沒有勝算,他是在求死。

不到十個回合,蕭天已經落了下風。

許鳴沒有出殺招,而是在一步一步引他入甕,直到最後一招將他擒住!

“出來吧。”許鳴說罷,一名廢妃從廢棄的宮殿裏走出,赫然就是那日刺殺沈月華的大梁探子。她眼一眯,幹淨利落地將數支發簪刺入蕭天的肩胛,封了他的武功。

許鳴把軟綿猶如布袋的蕭天扔給廢妃,道:“鄒音,翹出他嘴裏的話。”

最可怕的遭遇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尤其是蕭天還能清清醒醒地認識到,接下來他將麵對的,將是比地獄還恐怖的酷刑!

……

轉眼到了宮門,秦婉倒是有些恍惚。

身後是紅牆朱瓦的皇宮,森嚴高貴之氣仿佛侵潤著她每一處腠理,她曾經還想過這輩子估計是出不去了,沒想到居然就是在賞菊秋宴的一個小小的變化,福禍相依,她居然能走出這裏。

宮門外,沈府的馬車早就等在那兒了。

“姐!”沈天賜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跟中了狀元似的。他仿佛都沒瞧見秦婉,一直衝著沈月華傻笑:“姐,我來接你回家。”

沈月華比了比身高,笑道:“半個月沒見,天賜又長高了些。”

沈天賜臉一紅,低下頭。

“就是稍微瘦了,是擔心姐姐嗎?”

“不擔心,我相信姐能好好兒的!對了姐,今兒中午聖旨到府裏的時候,娘穿著誥命衣服真氣派,不過娘卻不太高興,一直念叨

著要是你能早些回家就好了。”

沈月華心裏暖融融的,她在宮裏為沈家曆經艱險,家人也在宮外時時刻刻地記掛著她。雖然有些心疼,但這種被人牽掛愛護的感覺猶如春回大地。

秦婉福下身子:“給少爺請安,在宮裏的時候奴婢也常聽小姐提起您呢。”

“你是?”沈天賜隻要將視線從沈月華身上挪開,就變得謹慎且細致,帶著三分審視,認認真真地打量秦婉。

秦婉道:“奴婢是在宮裏伺候小姐的宮女。”

沈月華衝沈天賜笑笑:“不過現在不是了,皇後已經將她賜到了沈府。天賜,她以後就是我的貼身丫鬟,咱府裏也算是她的家。”

沈天賜點點頭:“我知道了,姐,上車吧,娘親自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在家裏巴巴兒地等著呢。”

夕陽西下,終於歸家。

以前從沒覺得府裏有多舒暢,但在宮裏住了小半個月,才覺得即使有沈星零存在,沈府也是最溫暖自在的。沈月華現今是有了封號的人,還給沈府帶來了一塊禦筆親題的牌匾,沈欽對她簡直滿意到不行,都覺得生了如沈月華一樣的女兒,可比別人生兒子強多了!

“嚐嚐鬆鼠桂魚。”沈夫人給她夾了一筷子,眼睛笑得都要眯起來,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摸著隆起的肚子,幸福滿足的模樣讓沈月華覺得很窩心。

沈月華笑道:“娘做得鬆鼠桂魚比禦廚做得都好吃多了。”

“娘以後天天給你做。”沈夫人許是懷了身子多愁善感得不行,剛說完這麽溫馨的一句,突然淚水盈睫,惆悵道,“華兒以後嫁了人,我可怎麽辦……”

沈欽連忙道:“瞧瞧,大好的日子哭什麽?明兒就除夕了,都好好兒的。”

沈月華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她不管嫁不嫁人沈夫人都會傷感,沈夫人愛她,幾乎是豁出了性命去愛。

飯桌上,除了沈星芹之外,沈星敏和沈星零都瞧地酸溜溜的。

“爹爹,大姐姐可算回來了,我還有好多事想請教大姐姐呢,年後我就要出嫁了,最舍不得大姐姐了。”沈星敏沉不住氣,居然試圖用高嫁的事來刺激沈月華,暗裏的意思,可不就是在譏諷沈月華比她年紀大卻沒有嫁出去嗎?

沈月華不想破壞好心情,隻是輕蔑地掃了她一眼。

相比之下,沈星零就沉穩多了,她笑笑:“幸好大姐姐回來了,不然這年都不會過好,大家都想著大姐姐,念著大姐姐呢。”

沈欽道:“還是零兒會說話。”

沈星敏碰了一鼻子灰,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角。

晚飯後,沈月華和沈夫人聊了很久,她把沈夫人從頭到尾看了個遍,確認養胎養得很好才放了心。沈府這半個月沒出任何岔子,連玉姨娘也乖得跟貓兒似的。回馨院時下起了雪,綠衣嘰嘰喳喳地圍著她各種熱鬧,紅裳也是喜滋滋的。

把秦婉的住處安排好,轉眼就過了年。

這場瑞雪一直下了五天,天晴的時候,陽光灑在積雪上還頗為刺眼。

早晨,沈月華正在喝燕窩粥,綠衣急匆匆地跑進來:“小姐,少爺有事兒找您,說是大事還是急事兒呢!”

“他在外麵?”

綠衣也疑惑地道:“從來都沒這樣兒過啊,少爺是派了小廝來讓您到他書房去,說有東西給您看。”

難道真出了什麽事?

沈月華心尖一跳,突然想起了出宮那日在披霞殿前許鳴匆忙離開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