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絕非喜事!



這次玉姨娘不怠慢了,也不發懵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但落在太夫人眼中,又別有一番意味在裏頭。她原是想拿玉姨娘打壓沈夫人,沒成想差點兒釀成大禍,以後是得斟酌斟酌再行事了。

沈月華有種直覺,她絕不能讓沈欽把所謂“喜事”說出來。

“爹,女兒今日在秋宴上海見到了寧遠伯府的六小姐,聽說姑母有些脾虛,打算明兒去伯府看看呢。”沈月華轉而看向太夫人,“方才一打岔,孫女倒忘了給祖母稟報這件事,姑母不過是脾虛,您不用擔憂,也不知祖母有什麽東西要捎給姑母嗎?”

太夫人原本想問,但突然一聽到獨女生了病,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來,還管什麽喜事不喜事的,拉著沈月華的手把沈姑母的病從頭到尾問了個遍。

沈欽則在一旁聽著,已經知道女兒的意思,便也不再提這茬。

問清楚沈姑母應該無礙之後,太夫人這才鬆了口氣,折騰了半天,她畢竟年老,早就覺得不中用了,揮揮手道:“都退下去吧……”

“等等。”太夫人想了想又道,“玉姨娘留下,你經書念得不錯,今兒晚上就留在明柏堂念幾部,也算為沈府祈福。”

玉姨娘給沈欽拋了一個幽怨的小眼神,他登時就被迷得失了方寸,勸道:“這府上會念經書的多了,娘就讓玉兒回去吧。”

佛堂裏陰冷,她那白生生的膝蓋豈不是會跪腫了?

看著玉姨娘和沈欽眉來眼去,太夫人又想起了老太爺的那個小妖精,怒道:“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娘,就好好兒在正房裏歇著!”

沈欽雖然沉醉在玉姨娘的溫柔鄉裏,但孝道畢竟是本朝最大的綱紀,他哪兒敢不聽,連忙應承了,不過還不忘給玉姨娘以撫慰的眼神。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欽和老太爺也是一個德行。

回到主母院裏,沈夫人知道沈月華晚飯什麽都沒吃,不顧沈欽好容易來一趟,親自去小廚房給沈月華下了一碗麵。

“慢點兒。”沈夫人看著沈月華,臉上掛著滿足的笑。

沈欽品著茶,覺得被無視了,故意咳了兩嗓子顯示存在感。沈夫人轉頭道:“老爺嗓子不舒服嗎?”

“咳咳,秋燥。”

“哦。”沈夫人表示自己知道了,扭過頭去繼續幸福地看著沈月華吃麵。

沈欽臉上掛不住,怎麽覺得一向溫順的夫人突然有了刺兒一般,蠻不適應倒也蠻不一樣的。他問:“可是娘今兒說了什麽?”

“沒什麽,妾身乏了,怕是伺候不了老爺,老爺還是早些去甘藍院歇吧。”

沈月華則一直默默地吃麵,眼觀鼻鼻觀心,就當沒她這個人。

沈欽端起茶喝了一口:“今日哪兒都不去。”

“哦。”沈夫人吩咐丫鬟,“品畫,把暖閣的外室給老爺鋪鋪。”

沈欽蹙眉:“為何要睡外室?”

“老爺不是喜歡睡外室嗎?”

此“外室”非彼“外室”,既然沈欽能一個月都宿在甘藍院裏,還來主母院子裏做什麽?

雖說沈夫人性子柔軟,但她今兒被太夫人劈頭蓋臉一頓罵,還能沒點兒脾氣?再說了,沈夫人隻是軟弱又不笨,還能瞧不出是女兒替她解了圍又訓誡了玉姨娘?做夫妻快

二十年了,沈欽這樣著實讓她心寒。

被沈夫人一噎,沈欽又咳了兩聲,轉向沈月華道:“華兒還在這兒呢。對了,你今日可見到了馬才勁?可如意?”

“離得太遠沒看真切。”沈月華想了想道,“明日去給姑母診脈,說不定還能見到。”

沈欽道:“要為父說就不用再相看了,今兒寧遠伯爺也向為父透露了那麽點兒意思,據說世子爺倒是對你的印象極好。”

說到自家女兒的婚事,沈夫人也不置氣了,順著沈欽的話道:“若是錯過就不好了。”

沈月華放下筷子,用帕子摁了摁嘴角,笑道:“一切都等女兒明日從伯府回來再說吧,時候不早了,女兒就不打擾爹娘歇息了。”

麵對嫡長女,沈欽居然隱隱地有種不敢駁她的念頭。

像是在溫閣老跟前一般順從,也不知華兒這仿若渾然天成的氣度究竟是何時養成的?要是天賜能沾了溫府那頭的氣派就好了。沈欽這樣想著,也沒再多言,算是默許。

沈月華走後,沈欽偏過頭,燈光閃爍,襯著沈夫人姣好的側臉,還是和往常一樣的婉約溫柔,今日竟多了幾分英氣,讓他心頭激蕩,一把橫抱住沈夫人,朝內室走去……

次日午後,沈月華帶著綠衣坐上馬車。

寧遠伯府不算近,在京城偏東的地界兒,在馬車上就得耗一個多時辰。沈月華拿了一本醫經在讀,聽著車外熙熙攘攘的人聲,竟莫名覺得恍如隔世。她掀開窗簾,朝外頭看去,鋪肆林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好像還從沒在酒樓裏光明正大地用過飯。

大家閨秀拘束,如她這般還能時常出府行診的已經好太多了。

忽然,沈月華有種被監視著的感覺,如同芒刺在背,她不動聲色地放下窗簾,眼風往馬車後麵掃去,隻看到一個灰色的衣角,衣角上的花紋貌似有些眼熟。

早就知道那人會所有行動,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沈月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依舊安安靜靜地翻著書頁。寧遠伯府終於到了,綠衣扶著她下了車,她對黃車夫低聲道:“若是有人要接近馬車也不用聲張,你隻當沒瞧見就好。”

黃車夫覺得這吩咐著實奇怪,但還是應了。

進了伯府,把拜帖奉上,不一會兒沈姑母就親自來迎。沈月華福了福身子見禮,沈姑母將她扶起,親熱得跟自家女兒一般:“華兒許久沒來了,姑母真是巴巴兒地想著呢。”

“正是許久未見姑母,特來請個平安脈。”

沈姑母笑了笑:“那倒也不用,前些日子我又診出了喜脈,這日日被伯爺逼著瞧大夫的,身子可好著呢。正好,你今日回家也給你祖母說叨說叨。”

原來是有了身孕,怪不得麵色看起來不太對。

沈月華不著痕跡地抽開自己的手,離她稍微遠了些。

沈姑母已經年近三十,這些年又因為寧遠伯府的家事思慮過甚,身子早就不如往日,沈月華看過她的氣色和舌苔,料著她這一胎很懸,母子均安的幾率不太大,還是小心點兒的好。

“華兒雖然醫術不精,但多診次脈也是好的。”

沈姑母擺了擺手,似是刻意不願讓沈月華診脈,打馬虎眼道:“不瞞你說,我現在一瞧見脈診就心尖兒跳,可煩著

呢。”

“那姑母多休息。”沈月華也不是那種會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人,既然人家推三阻四,哪兒還有上趕著的道理?

“哎呦,瞧我這記性。”沈姑母邊走邊道,“這又到喝藥的點兒了,可千萬不能錯過去。華兒啊,伯府裏楓葉通紅通紅的很是好看,姑母先讓丫鬟帶你去賞著,過會兒叫音姐兒去陪你可好?”

沈月華淡笑道:“喝藥要緊,我獨自去看看,音表妹若是忙就罷了。”

沈姑母唯一的親女兒馬向音,就是賞菊秋宴上的馬六小姐。

“那楓葉是真的好看。”沈姑母笑得意味深長,指了一個粉衣丫鬟引路,便離開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楓葉,沈月華還能不知道誰在那裏?正好她此行也是來找馬才勁的,倒是如了意。

正值深秋,楓葉確實如火豔烈。

粉衣丫鬟把她送到小橋邊上,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就在這裏等表小姐。”

“嗯。”沈月華想了想,“綠衣你也在此處候著。”

她獨自一人踏上蜂腰小橋,踱步走進楓葉林,走了差不多幾十丈的距離,眼前豁然開朗。楓樹被圍成一個圈,其中琴棋書畫樣樣俱全,馬才勁正著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的綢袍子,揮毫作畫。

他聽見有人進來,也不抬頭,隻是安靜地畫。

沈月華掃了眼案上的畫,畫得是昭君出塞,血紅貂毛外袍,有著沉魚落雁之姿。但細細看,那眉眼間的神態卻是像極了馬向雪。

恬靜膽小,仿若一隻需要保護的小雀。

“王昭君心性堅韌,世子這幅畫的神態捕捉不甚到位。”

馬才勁抬眸道:“沈小姐還懂畫?”

“會看而已。”沈月華就著一旁的貴妃榻坐下,“畫人先畫神,這神不對,姿容就是再美也是枉然。”

“那沈小姐看這幅畫的神情像誰?“

沈月華笑笑:“有些話還是不說出來的好,心知肚明即可。”

馬才勁一愣,放下羊毫,坐到紫檀藤心的圈椅上,看著沈月華的神色終於起了波瀾:“我怎麽覺得沈小姐今日來府裏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相看我,而是話中有話?”

“何來相看一說?”

“母親有意讓你我二人成親,以沈小姐在秋宴上的表現,應當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女子。秋宴上你並未同我講話,現在再來伯府,不是相看是什麽?”

按照時下女子的常態,和男子談論婚嫁事宜都應該做出嬌羞狀,但那套實在不適合沈月華。她雲淡風輕地掃了眼馬才勁,直截了當地說:“實在抱歉,世子沒入了我的眼。”

“哦?”馬才勁打量了一番她,譏笑道,“難道沈小姐真想做太子妃?”

沈月華臉色一冷,聲音也失了笑意:“不是所有人都和世子一般命好,我隻有一個庶出的弟弟,而且他尚還年少,沒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

馬才勁手裏的茶盅一歪,茶水撒到錦袍上,還泛著熱氣。

他緊皺眉頭,眸中滲出狠意:“你是何用意?”

“我是何用意?”沈月華把他方才的譏笑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聲音清脆仿佛蘊著凜冽之氣,“我今日來此是何用意,難道世子猜不到?還是要我辛苦些,一個字一個字地講給你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