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前世今生,隻為複仇而活



屋內一片冷寂,沈月華內心原本已經冷卻下去的憤怒被激了起來,不願理這兩姐妹,隨手拿了本醫書旁若無人的看。姐妹二人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心卻是比這地板都再涼上幾分。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僅存的昏黃日光也滅了,紅裳給沈月華換上了燈盞。

沈星芹跪得搖搖欲墜,沈星敏扶住二姐,認命地閉上雙眼:“大姐姐,總是我和姨娘對你不起,但二姐並未做過任何壞事……我,我再回那裏去便是……”一個人心如死灰之時,絕望得連惶恐都忘記了。

“大姐姐……”沈星芹話都說不出來,被沈星敏拉起,雙膝疼得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

“你想怎樣?”沈月華視線定在醫書上,朱唇親啟,冷不丁地問了這麽一句。

沈星敏不知她在問誰,愣了愣:“大姐姐是在……”

“你要我如何救你?”

“敏兒快,快!”沈星芹的眼睛好似在放光。

沈星敏緊咬下唇,良久才帶著哭腔道:“我要與他離合!”

沈月華放下醫書,對沈星敏的決定倒是刮目相看。離合對女子聲譽的損害巨大,尤其是官家女子,一旦離合後便是青燈古佛,姑子一般活著,別想輕易再嫁。沈星敏能說出這句話,必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也是受了極大的苦楚。

她原以為,沈星敏隻會要求她以公主的身份給寧遠伯府施壓而已。

“很難。”沈月華忖了忖,看向沈星敏,“馬才勁是要你來掩人耳目,怎會輕易放過你?遑論咱們那位最是熱心腸的姑母了。”她的語氣裏充滿了譏諷。

沈星敏靜靜地回看向沈月華,貝齒將嘴唇咬破,流出殷殷鮮血。

她啟唇,滿口血紅,仿佛抓著人世間最後一根稻草:“大姐,我不渴求您能諒解我,隻求您帶我走。活的也好,死的也罷,我卻是不想在這裏了……”

“那便去死吧。”

“大姐姐!”沈星芹驚呼出聲!

反倒是沈星敏讀懂了沈月華言語間的深意,隻見她鬆了口氣,飽經滄桑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若隱若無的笑意。她福下身子,久久地沒有起身,真心實意地道了聲謝。

沈星芹從起先的惶恐中回過神來,木愣愣地瞅著二人,嘴唇微微翕動,終是沒敢追問。

沈月華抬眼看向沈星芹:“你呢?”

“我?”沈星芹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想了想,“我不願嫁人。”

沈月華聞言並沒有驚訝,前陣子沈府如日中天,登門求親的人數不勝數,但沈星芹一一都禮儀俱全地回絕了。若是瞧不起那些求親人的權勢,那倒是冤枉了她。畢竟在此節骨眼兒上想與沈家攀親的人,都也算是權貴。

“此生都不願?”

沈星芹柔軟的身子裏仿佛貫穿著一根百折不撓的韌勁,支撐著她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臉。

她點頭,微笑:“大姐姐可覺得我荒謬?”

“不會。”沈月華讓她坐下,“你是沈府的小姐,若不願嫁人,沈府自然能養你一輩子,無需看他人臉色行事。”

沈星芹忍不住錯愕了一瞬。

近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敏兒與大姐姐撕破臉,沈夫人難產而亡,雅姨娘心急之下做了錯事,她以為,她還以為她與大姐姐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她再也不能遠遠地仰望和崇拜她的大姐姐了。

沈星芹沒有落淚,眼睛裏好久不曾出現過的神采又重新回歸。

她怔怔地看著沈月華,良久,良久,綻放的笑顏好似能驅逐內心經久不散的迷霧。

沈月華被她的笑容所動,雖然徐依柔很好,溫瀟很好,但這世間有血親之人也就知道他們幾個而已。或許這才是她恨沈星零至深的緣故,背叛了親情,讓她對人世間的至真至美起了疑慮,生了罅隙。

“婚姻太可怕,尤其是……”沈星芹哽了哽繼續道,“對方幾乎未曾謀麵便要廝守終身,世上如大姐一般好運的人太少了,我害怕,恐懼,不願進入這趟混水……”

原本沈星芹就是不喜嫁人的,這才淡泊寧靜,不思去攀附。

如今有了沈星敏血淋淋的例子擺在麵前,她更是畏縮不前。

仔細想想,這世間有多少女子被丈夫欺淩,被婆母奴役,被小妾壓製,她們迫於世俗的聲譽敢怒不敢言,她們哀傷著,沉默著,悲痛著度過淒涼痛苦的一生。其中又有多少人能如沈星芹一般幸運?

“我明白。”沈月華淡淡地掃了眼二人,“下去吧,三妹的事不日便會有分曉。”

等她們二人離開,寢室裏靜了好久,沈月華看著搖搖曳曳的燭光,心裏竟生起些茫然來。她改變不了任何人的命運,想要讓自己獲得想要的都實屬艱難,更何況他人呢?

世間幾多紛雜,她沒有雖沒有聖母般慈善的心腸,但到底是一名醫者,自小秉承的便是濟世救人的宏願。救人,她能治得好病,但能救得了人心嗎?二妹對男子絕望,三妹隻求逃離,這些做法究竟是對是錯她自己都沒了定論,能做的,唯有幫助和支持。

很靜,不遠處的嬰兒房裏傳來雙胞胎咯咯的笑聲。

因了顧呈瑜,因了雙胞胎,她原本被前世淒楚冰封起來的心逐漸解凍。世間的繽紛色彩也逐漸能入了她的眼,或許著眼於人生的美好,重擔和崎嶇就能輕鬆許多。

紅裳靜靜地添茶,她看著沈月華的臉色漸漸變好,道:“她已請求過三次了。”

“不見。”沈月華斬釘截鐵,“將她扔回乞丐窟,別輕易死了去。”

“奴婢知道了。”紅裳說著便想退下去。

沈月華皺起眉,突然阻了她:“罷了,讓她跪在院子裏。”

紅裳很少見沈月華反複,但也麵色無波地點頭,親自去提人。

不願見沈星零,她何嚐不是在自我逃避?在人生好轉,滿目芳華的時刻,在仇人血刃,傲然於世的時刻,沈星零便是她心底的一個瘡疤,見了,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修羅地獄的黑暗。

群星還未來得及閃耀,現在,正是平常人忙碌一整日歸家,盤腿在炕上其樂融融的時分。

沈星零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不知是什麽感覺,忐忑?恐懼?猶豫?還是釋然?大抵是都有的,最多的,還是想了了一樁心事。

前方終於有了動靜。

她抬起頭,時隔許久總算又見了沈月華。她還是那麽高不可攀,獨有的讓人心悸的驕傲是她不同於世庸人的標誌。她那麽耀眼,或許這就是勝者的姿態吧。

“這院裏除了你我之外,再無他人。”沈月華坐於石凳上,悠然閑適的樣子。

“沈月華。”

“嗯。”

沈星零緩緩地起了身,她現在身上衣衫幹淨,發髻整齊,甚至還畫了眉。她坐到了沈月華對麵的石凳上,與她平等對視。

沈月華淡淡地看著她:“做過那麽多醜態,沈星零,此次是你最像人的一次。”

沈星零自嘲地笑了聲:“沈月華,我苦撐這麽久,你知道為何?”

沈月華沒有回答,隻是保持著淡然的神情,似是不願與她多談。

沈星零也覺得無趣,扯動嘴角笑了笑:“無非是不解,沈月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原就是恨我忌我?還是我先前漏出了什麽蛛絲馬跡被你發覺?”

“何意?”

“我的心思連姨娘都不全知道,我舉止有度言語周全,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輸在了哪裏?!”沈星零陡然激動了起來,多時來堵在胸腔的話統統說了出來,她感覺一陣輕鬆!

沈月華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笑出了聲。

沈星零的眉頭越皺越緊:“我沒有輸的理由。”

“沈星零,你不該不擇手段。”沈月華淩然道,“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想上位無可厚非,使謀略也是必然,但飲著他人的鮮血享榮華富貴,為我所不齒!”

沈星零嗤笑道:“漂亮話誰不會說?你生來為嫡女,怎知我的苦楚?”

“嫡女?”沈月華搖了搖頭,“我不與你在此處爭辯。”若庶女隻需為自己的高嫁謀算心力的話,那世家大族的嫡女往往要頂著令人豔羨的光環去為家族的存亡耗費一生。究竟誰來得輕鬆劃算?不得而知。

“沈星零,我們隻談私人恩怨。”沈月華的眼神突然變得渺遠,她緊緊攥住拳頭,幾乎要控製不住內心蓬勃的恨意,“你害我兒,辱我身,滅我族!沈星零,我沒將你千刀萬剮地淩遲就已經是念在了父親的麵子上!”

“什麽?!”沈星零瞪大眼,“你,你在說什麽?”

“我為何恨你?又為何知道你的步步算計?”沈月華冷冷地一笑,“已經被害過一次,難不成你要讓我再次相信你嗎?!”

沈星零猝地起身,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臉色蒼白。

實則,能讓她有如此大反應的不止沈月華的話,還有她曾經的夢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具體的日子她已記不太清,但那是在回沈府之前的一個夜晚。她輾轉難眠,入睡後又是綿長的夢。

前半截,她春風得意好不暢快,最後,她卻被人毒死下場淒涼。

夢中的人麵目模糊不清,但那中毒身亡的痛苦卻入附骨之蛆難以消除。

她尖叫著醒來,強迫自己忘掉。

“沈星零,我乃重生之人,此生隻為複仇而來!”沈月華一字一頓,對著她說出了自己隱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

沈星零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要從眼眶中蹦出,血絲密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沈星零突然仰天大笑:“沈月華,哈哈哈哈,我終是贏過你一次!贏過!哈哈哈……”幾近癲狂!

笑聲漸息,沈星零的袖管裏突然掉出一把匕首,瞬間插進自己的胸口!

鮮血,如煙花般迸射!

她癱軟在地,感受著痛苦和痛快。她奄奄一息:“我要……我要贏……我要沒人看我不起……生來卑微之人……為何就,就不能……”

沈月華轉身,緊緊閉上眼。

生而卑微?又有多少比她更卑微卻努力的人?從未有人看不起她,隻是她自己瞧不起自己而已。她沈月華身為小小院使之女,不也是憑借智計一步一步攀爬至此?

院內靜了,秋風起了。

習武之人最是耳聰目明,更何況沈月華不諳武學之道,她此刻又如何能知道——顧呈瑜就在牆的另一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