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相識,未相戀(四)
第八卷:相識,未相戀(四)
南陵的這一天注定不平靜,在夜空漸漸被東邊升起的一抹晨曦照亮時,新的一年到來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整個南陵煥然一新的日子,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所有的人都明白,除了慕容修雲以外再沒有人能擔此重任,而也是因為有他在,將那些別有居心的人全部都嚇得退縮了,因為這個一直不受人關注,不受人重視的九王爺……
在南陵大禍臨頭時,展現了他非凡的一麵。
所有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厲害之處,心甘情願的臣服,除此之外,不敢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天光乍亮,將黑暗趕走,被大雪覆蓋的南陵因為雪光而變得栩栩生輝。
雲彩清淡,有陽光穿越而過,灑落在白雪之上跳躍著。
可是卻不叫人感受到一絲的溫暖,冷……隻有無盡的冰冷包裹了慕容修雲的全身,他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屋內,屋外一片白雪茫茫,在這密集的森林裏,看不到一絲的陽光。
就如同兒時無數的日日夜夜,他不論怎樣掙紮,怎樣渴求……都無法在冷宮裏渴求到一絲的陽光。
永遠的黑暗,他小小的身子攀爬不上那冰冷的巨石鑄成的宮殿,甚至連窗戶的邊沿都無法觸及。
那時,他以為窗外是一片美麗的世界,有陽光,有溫暖……有一切美麗和新奇。
而當他終於可以爬上窗戶時,看到的,是一片死寂,清冷的院子,凋零得沒有一絲的生機,一陣陣的腐朽氣息彌漫著這個宮殿,仿佛叫它四周的天空都變得陰霾了一般。
沒有一絲的生機,沒有一絲的顏色,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死寂。
不論他如何懇求,如何努力,他都無法從這冷宮裏出去……若不是還有他的母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就在這絕望的世界裏,他一天天的長大,他的母親時好時壞,歡喜時會抱著他,對他講訴過去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那些繁華尊貴,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日子,在如今的冷宮裏,如同夢一般的不真實,甚至她口裏心裏都念叨著的那個男人,他的父皇……他從來沒有見過。
每一次,母後該是開心的,心情好時會和他說說過往,但是往往說著說著,便開始哭泣……她的眼淚幾乎每天都會見到,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不堪,很多時候,她會看不清楚。
哭著哭著,她便會開始發脾氣。
仿佛全世界都欠她一般,冷宮裏的東西幾乎都被她砸了,那些本來也就是破爛一般的東西……後來沒有東西再給她砸的時候,她便會用雙手死死的扣著那些巨石建築而成的牆壁。
直到指甲翻飛,十指血肉模糊。
那牆上,一道道的,全是血痕,全是她瘋狂痛苦時,留下的傷痛。
慕容修雲在母後發瘋時,會卷縮在角落裏,一動也不敢動,他那樣的小,甚至不懂得什麽叫阻止,什麽叫安慰,但是他卻早早的懂得了什麽是痛苦,什麽是煎熬。
他不恨她,哪怕她打得他遍體鱗傷,哪怕她語言惡毒的告訴他,都是因為他,她才失去了一切。
都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孩子比他早出生,都是因為惡毒女人的陷害……她失去了一切,甚至娘家的人也獲罪受到牽連。
老父親的死和母親重病癱瘓的身子,在這陰暗的冷宮裏,還有她被禁錮的自由,她永遠無法再次見到陽光和自由的折磨,徹底的將她擊潰了。
她的仇恨,匯成無數痛苦的回憶,宣泄在了這冰冷個宮殿,和慕容修雲小小的身子上。
他從四歲便懂得了忍耐,懂得了痛苦……也明白了什麽才是不見天日的煎熬,什麽才是世界上最深最暗的絕望和痛苦。
母後的一切,在這整整的八年裏,全數如同深深的烙印一般的印刻在了他的心裏,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沒有了表情,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感覺不到了痛苦。
一切的一切,都被那小小的稚嫩的臉龐用一種深沉的冰冷掩埋了起來。
他恨他的父皇,恨他的兄弟姐妹,恨造成了他和他母後一聲悲哀的女人,也恨這個世界,可是他唯一不恨的,是他的母後,那個灌輸給了他痛苦和仇恨的母後,也給過他愛。
哪怕那樣的卑微,可是在那冷宮裏,那是唯一一絲溫暖。
母後正常時,是很寵溺他的,當他每天對著窗戶看著外麵的世界時,那時他想知道冷宮裏唯一一副掛在牆上有些破爛的畫上那梅花究竟是如何的?
那是他偏執得瘋狂,幾乎無時無刻的在想著那一件事情。
仿佛那便是他的希望之光一般,隻要看到了那梅花豔紅的顏色,便能看到他的自由和陽光一般。
那天他永遠記得……當他從黑暗和冰冷中醒來時,沒有母後在身邊。
宮殿不大,到處都沒有了她的身影……
那種害怕和孤寂的感覺幾乎徹底的將八歲的他打敗了,他嚇壞了,縮在牆角裏一直不曾動彈過,不敢想象在這冷宮的日子裏,若是沒有了母親偶爾給予的溫暖,他還能不能活下去?
當他的母後濕淋淋的被丟進來時,小太監們不屑的責怪道:“竟然還想跑,這不是不要命了?大冬天的掉下寒池,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們隻是說說,從來都隻說不動,
丟下濕淋淋的冰冷的母後,便關山了那沉重的石門。
慕容修雲輕輕的爬過去時,遠遠的就能感受到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冰寒,她像沒有了任何氣息一般的躺在地上,冰冷得如同冰雕。
“母後?”慕容修雲輕輕的伸出手去,第一次在她母後溫暖的臉龐上感受到了那種蝕心的冰寒。
他嚇壞了,他才八歲……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是卻飛快的行動了起來,甚至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為僅有的被子和能取暖的東西都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拆毀了宮殿裏唯一的椅子和破爛的書桌等,用僅剩的一點蠟燭點燃了,在她的身邊升起了火。
他不知道漫長的等待了多久,因為人在絕望時,時間總是過得異常的慢。
當他的母後終於動了時,他明白了什麽是喜悅,明白了什麽是絕望的深淵裏亮起的光明。
“給……給你……”母親的手微微移動,從薄薄的被子下探出了手來。
手裏,是一根樹枝,一根光禿禿的樹枝,零散的隻有兩片花瓣搖搖欲墜的掛在上麵,當她這樣一動時,那兩片花瓣也掉落了。
“梅……梅花……”
微弱的聲音,還有她難得的微笑,叫慕容修雲愣在了原地,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梅花,或者說見到梅花的花瓣,那樹枝和冷宮外那些枯槁的樹枝沒有區別,什麽都沒有,光禿禿的。
可是卻叫慕容修雲看到了怒放的紅梅,他真的看到了,那樣美麗的梅花。
那是他最後一次落淚,從八歲的那一刻,眼淚從他的臉頰邊掉落後……他再也沒有流過眼淚。
他的母後因為那一場重病去世了,那代表著他自由和陽光的梅花果然是真的,隻是付出代價的是他母後的生命。
母後病死後,他便從冷宮被接了出來,成為一個不受寵,甚至處處遭人欺淩的九王爺。
那些過往慕容修雲仿佛忘記了,但是卻又好像在內心哪個深沉的角落裏狠狠的記得,記得所有的事情,欺辱,嘲笑,毆打……一切他仿佛都記得。
如今,已經快二十年了,他早已經忘記了流淚是什麽樣的感覺,可是當他陷入這一片冰冷和黑暗時,那些記憶如同夢一般一點點的浮現起來。
他不要,不要沉浸在這些痛苦之中,那些黑暗冰冷的過往,早已經不存在了。
慕容修雲掙紮著,卻無法睜開雙眼……身體的冰冷叫他無法動彈,這樣無助的感覺他很不喜歡,但是卻那樣的熟悉,他總有一種感覺,就是哪一天當他這樣再次沉浸在冰寒和黑暗之中時……
他也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黑暗中他仿佛感受到了自己自嘲的笑容,然後看到了一雙含淚的眼睛,楚楚可憐的仰頭看著他。
那是一個弱小的身子,在她的眼睛裏沒有光芒,隻有絕望的深淵,深沉得叫人看不到底,那是一種比死亡還可怕的絕望,那一雙小小的黑眸。
再抬頭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間變得如同繁星一樣的閃爍,如同滿月一般的光輝……
仿佛他是她的太陽,是她的一切。
“我叫錦瑟,你呢?”
小小的聲音,沒有恐懼,那雙眼睛澄明的看著他,有一種無處可逃的感覺,他幽幽的應了一聲,“慕容修雲。”
慕容修雲忙搖頭,掙紮著猛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叫錦瑟。”
“錦瑟。”
當他猛然睜開眼睛時,有些昏暗的竹屋裏一股藥的苦味彌漫著,屋子裏溫度很高,他冰冷的身子感受到了。
一邊的角落的空地上擺著一口銅製的大缸,裏麵的水還熱騰騰的散發著各種苦澀的藥味,慕容修雲的鼻尖似乎都被這苦澀的味道充滿了。
他幽幽的起身,回憶一點點的清晰。
他沒有穿衣服,完美的身體曲線,一點也看不出穿著衣服時那高挑得有些清瘦的感覺,他的身體很結實,卻渾身都是苦澀的藥味。
“醒了?”清竺的聲音響起時,他幽幽的從床邊的另一側爬了起來。
衣衫有些淩亂,歪斜著露出他精致的鎖骨和結實的胸肌輪廓,他的頭發披散著,慵懶的搭在肩上,揉了揉迷蒙的睡眼,雙眼還有些疼痛。
幾乎一夜沒睡,在天亮時不知不覺的撲倒在慕容修雲的身邊睡著了,感覺才睡著而已,就被他吵醒了。
慕容修雲轉眼淡淡的看了從身邊起身的清竺,沒有絲毫的表情,從一邊拿過自己的衣衫穿好,才冷冷的道:“一醒來就看到身邊睡著的人是你,可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清竺慵懶的打了個哈欠,幽幽的道:“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感謝?這就一張床,難道你還想自己的恩人睡在地上,更何況,哪怕是你想要以身相許……本大爺,也沒這個興趣。”
清竺的話換來慕容修雲一個冰冷的眼神,他倒是根本無所謂的伸了個懶腰。
慕容修雲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快速的係好了自己的衣衫,眯了眯眼睛,看向窗外道:“已經天亮了,我該回去拿走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下次不要再忘了時辰了,冬日快過去了,可不要讓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天下,卻沒命消受了。”清竺拉了拉自己歪斜的衣衫,看著慕容修雲大步的離開了茅屋。
他走到門前,又頓了頓身影,沒有回頭,外麵的雪
光將他的身影襯托得高大神聖,他輕聲道:“謝了。”
說罷,大步離開了茅屋。
“各取所需而已。”清竺懶洋洋的笑了起來,但是沒人聽到他這一句話。
清竺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瓷瓶。瓶子不算小,還有他溫熱的體溫一般。
起身打開了一邊的櫃子,櫃子裏有一個玉盒,那白玉的盒子仿佛冰塊一般,有些冰冷的氣息,
小心的打開玉盒,裏麵整齊的擺放著無數這樣的瓷瓶,將手裏瓷瓶放在了玉盒裏,看著那玉盒已經快要裝滿了,清竺滿意的笑了起來,愛惜的輕柔的撫摸著玉盒冰冷光滑的邊緣,笑了起來。
“快了……再生之血,馬上就夠了。”
*
夜裏熱鬧了一天的南陵皇宮,當天亮時,越發的熱鬧了。
文武百官整齊的進宮,宮娥太監們都是正裝出席,侍衛們擺列整齊,威嚴肅穆。
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可是……卻找不到了最關鍵的人物,皇宮裏幾乎都找遍了,可是還是沒找到慕容修雲,登基的時辰快到了。各位負責登基大典的大臣急得滿頭大汗。
“什麽?他還沒回來?”錦瑟焦急的起身,看著眼前來稟報的香雪。
香雪點了點頭,小聲道:“隱說昨日忙著登基的事宜,隻知道公子最後來的是甘泉宮,以為他要在此就寢,便沒有再留意……如今才發現公子蹤跡全無,隱已經出動了所有人手去尋找,可是一無所獲,所以讓屬下來問問姑娘,是不是知道主子的下落?”
昨夜,甘泉宮的人手幾乎都被調走了,隻有晴雨一個人留守在此。
錦瑟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起了慕容修雲昨夜突然的焦急離開,還有他冰寒的體溫,突然覺得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可是究竟是什麽?
“晴雨,昨夜有留意公子的去向嗎?”錦瑟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了。
然而晴雨搖了搖頭,慕容修雲的行蹤向來不是她們能管的,更何況他昨夜走得那樣焦急,根本無法捕捉。
錦瑟隻覺得渾身無力,一下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後悔的低喃道:“昨夜我應該跟上去的!”
明明她感受到了不對勁,可是為什麽,卻沒有跟上去呢?
“我要去找他!”錦瑟猛然起身,就往門外走去。
“姑娘不可啊!”香雪急忙攔住了她的去路,晴雨也心有靈犀的急忙勸阻道:“姑娘您如今的身份還是納蘭府的罪人啊,納蘭府已經因為謀反早昨夜被徹底清理了,你若現在出去,主子又不在,出了什麽差錯可如何是好!”
是的,慕容修雲叫她在這裏等著,等著他安排一切。
可是她等不了,無法什麽也不做的在這裏等他。
登基大典對他來說,也許是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了,他受了那麽多罪,隱忍了那久……為的就是這一刻,他不可能遲到的,更不可能不出現!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出了什麽意外了!一定是出了意外,叫他無法準時出現!
一想到這個可能,錦瑟就無法再冷靜的思考什麽。
她一把甩開了香雪和晴雨,冷聲道:“這皇宮還困不住我,若是公子出事了,你我留在這裏又還有什麽意義?”
說罷,錦瑟堅決的出了門,一路疾馳著朝慕容修雲昨夜消失的方向找去。
皇宮的每一個角落,都是整齊的禦林軍和侍衛們焦急的尋找的身影,錦瑟隱匿著身影穿梭在皇宮裏,焦急的尋找著,她不敢想,任何一絲他遭受到意外的可能她都不敢去想。
明明一切都已經成功了,所有的人都以為木已成舟了,到底還有什麽事情能絆住他的腳步?
慕容追風還關押在死牢,是誰……阻攔了他?
錦瑟猛然想到那個神秘的銀麵人,關於這個人,慕容修雲沒有過多的告訴她什麽,她也不敢去問,畢竟她害怕……害怕知道關於那銀麵人的一切。
但是慕容修雲告訴過她,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南陵的!
難道是他……
錦瑟的心一陣陣的揪緊,幾乎無法呼吸,臉色蒼白一片,穿著單薄的在雪地裏快速穿梭著,樹枝上的雪因為她的掠過而落了她一身,幾乎渾身都打濕了,她顯得狼狽不已。
正要出宮的時候,猛然聽到交接的侍衛們呼喊道:“皇上回來了,回來了!”
說罷,所有搜查的侍衛們都往著一個方向而去!
聽到他們的話,錦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是吊著的心卻怎麽也放不下來,他有沒有受傷?他究竟出什麽事了?
她想見到他,必須見到他平安無事,她才能安心。
快速的穿越過侍衛們的方向,她比誰都更快的朝著他所在的地方而去。
當她遠遠的看到他的身影在庭院裏時,她高興壞了!他平安無事,就那樣好好的站在院子裏,還是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卻還是完好無損的他,甚至看不出來受了傷。
他正和一個將軍一般的人說著什麽,那人聽完後,快速的離開!
頓時花園裏沒有別人了,錦瑟的心雀躍了起來,幾乎想也沒想便開口喊道:“公……”
“九郎!”
突如其來的興奮喊聲,打斷了錦瑟的話語,她甚至連聲音都還沒有發出來,就被淹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