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鳳凰穀



鄭山拉住了馬韁,前方是長滿了青草的河堤。河水嘩嘩流淌,映著落日的餘暈,水麵呈現淡淡的桔色。調轉馬頭,後麵的追兵已經離得很近了。近得可以看到侍衛首領握刀的手因為過分用力而顯得青筋畢露。

那首領跟副隊長遞了個眼神,副隊長拍馬迎了上來。他手中的兵器是一對短斧,鄭山將佩刀虛晃了一招,避開了他沉穩的雙斧,隨即鋒刃向上,斜掃向了他的腰際。副隊長猛然向後仰身,幾乎平躺在了馬背上。鄭山手中的佩刀迅速的纏住短斧,微一遲疑,刀尖在他的脈門處輕輕一點。副隊長駭然鬆手,左手的短斧砰然落地。

身後的追兵距離已經不足丈餘。他們用一種略帶猶疑的姿態緩緩的圍攏過來。

“快!圍住河堤!”那首領大喊:“船!快點派船!”

鄭山旁邊的兩個侍衛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同擋在他麵前,“大哥,你帶著娘娘過河吧,我們擋著!”鄭山看了看懷中昏迷了一天的李昭和,又看了看兩個決意赴死的兄弟,狠狠的一咬牙:“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到時候,我們再重逢!”二人紅了眼睛,同時報拳:“大哥珍重,娘娘拜托大哥了。”

鄭山狠心的調轉馬頭,夾緊了馬刺,身下寶馬發出一聲龍吟般的長嘯,朝著河堤飛馳而去。身後嘶殺聲都已經模糊,馬兒的速度越來越快,突然間縱身一躍。鄭山的目光無意識的越過了對岸桑樹林的頂端,一直看到了遠處恬靜的農田和村舍。隨即身體猛然一頓。馬兒已經在河對岸平安著陸,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迅速的鑽進了桑樹林的深處。

身後的河對麵,更加混亂的嘈雜,有人在喊船,也有人在氣急敗壞的召喚弓箭手。這些嘈雜聲很快就被拋到了身後。

一天一夜,鄭山絲毫不敢停留,沒有目的,也不辨方向,隻是不停的跑、跑、跑。景物一片模糊,不斷的從眼前掠過。李昭和卻一直處於昏睡當中,除了傷口不再流血,整個人就隻有微弱的呼吸。

馬兒終於不支,長鳴一聲,前蹄伏地,鄭山抱著李昭和滾落到了草地上,他累的發紅的眼睛看了看口吐白沫的愛馬,心裏抽畜幾下,這是王爺的馬,日行千裏,快如閃電,他從不舍得讓別人碰,為了和妃娘娘,他把馬繩交到了他手裏,“除非追風倒地不起,否則你們絕不能停下!”因為,隻有追風倒地的時候,他們才有可能已經安全。

鄭山看著馬的眼睛,那眼睛全是不舍和淚花,愛憐的撫了撫它的頭,一狠心,他抱起李昭和繼續前行。又不知走了多久,一夜又過,天已清晨。鄭山的步伐已經不穩,他吃力的將李昭和放在草地上,在一條小溪邊停了下來。喂了她喝了些水,鄭山便吃了些東西,本想微微休息一下,可是卻進入了夢鄉。

黃昏柔和的光線透過了頭頂的樹梢,暖暖的灑在李昭和蒼白的臉上。枝葉的後麵,是寶石一般澄淨的自由的天空。四下裏寂靜無聲,隻除了風聲輕柔的掠過樹梢。

鄭山在沉睡中醒來時,天已黃昏。

他剛坐起,隻覺寒風一閃,刀光撲麵而來。鄭山向後一倒,長劍刺出,黑衣人踉踉蹌蹌,一頭栽倒在地。

鄭山抬頭看了看天,一絲薄雲也沒有的萬裏晴空。熾熱的陽光烤著一望無際的草原,熱空氣嫋嫋上升,給遠處的荒丘和枯樹都蒙上了一絲奇異的動感。

忽然馬蹄聲響,七個黃衣蒙麵的大漢跳下馬便揮刀砍來,動手之前連一個字也沒有說。招式狠辣,運作迅速。

鄭山冷汗不斷下滑,他打不過他們,自己死便死了,可是和妃娘娘是王爺的命,他對不起王爺了。

七人聯手,鄭山滿身血汙,大腿被劃了一刀,人前跪倒地,一把大刀朝著他的頭便要劈下,忽然一股冰冷的風吹過,一把鐵劍架住了刀刃。

鄭山抬頭,看到了李昭和冷笑陰鷙的臉,她的黑發上結滿了冰花,臉色蒼白,嘴唇緊緊抿著。“娘娘?”鄭山驚喜的叫出聲。李昭和卻沒有說話,冷冷的看著麵前的七人,“來吧!”說完長劍指天,梅雪初飄,

雪花漫天;紛紛暮雪;才舞到第四劍飛雪折殺時,七人已倒下六人,一人斷了腿,躺在血泊裏呻吟。李昭和擦了擦滿臉的血汙,用劍尖點住了他的那條傷腿,冷冷的看著他處心積慮的想往後縮。

“武功高強,訓練有素,是誰派你們來的?”那人沒有說話,鄭山道:“是不是大王的暗衛?”李昭和道:“他們用的武功不是離國,也不像是月國的。”鄭山皺了皺眉,二人說話間,忽然地上的黑衣人一手伸進了側腰,鄭山本能的將李昭和一推,

藍色的銀針帶著一股淡淡的腥味漫天散落,直刺入鄭山的胸口。李昭和被他一推,身子失去了平衡,來不及反應,肩膀和後背幾處一疼,她心裏震了一下,是淬了毒的針!

“啊!!”鄭山慘叫一聲,一口黑血噴了出來,“娘娘,……保重”說完,人歪歪的倒在地上。

李昭和一股怒火瞬間竄上心頭,紅袖一抬,一劍劃在他的脖子上。鮮血噴出,他的腦袋向旁邊一歪,一聲不響的死去了。

頭漸漸暈了起來,李昭和腳步不穩的晃了晃,模糊中,似乎看到一個粉衫男子焦急的策馬而來……

好多人,好多血,千雪,書歌,月清,斷了手指的薑童,這些人一個一個從腦子裏飄過,李昭和抬起手去,卻一個也抓不住。身子忽冷忽熱,胃裏一陣陣的惡心,耳邊又似乎有誰在叫她,讓她在夢境與醒來之間不斷掙紮。

陽光刺入眼睛,一隻大手握著扇子在她旁邊不住的搖著風。李昭和微眯了眯眼,看著邊打盹邊搖扇的花夜月,沙啞的叫了聲水。花夜月立刻睜開眼睛,一手舉著水杯,一手將她環住拖起。李昭和連喝了兩杯水,才長長舒了口氣。

花夜月放下水杯,複又端起一碗泡著腥氣的藥水放到李昭和的嘴邊,看到她皺起的眉毛,剛想開口哄她喝藥,卻見她咕咕幾口全喝下了肚。花認月又趕忙放下碗,遞上幾顆蜜棗放到她嘴裏。

李昭和捂了一下胃部,覺得裏麵不住的翻滾,喝了藥之後更加的惡心/。咽下蜜棗後,感覺微微好點,抬頭便看到花夜月複雜的目光,有些憐惜,又有些深沉。

“毒解不了?”李昭和揚了揚眉。花夜月淡淡的開口:“天下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那你這幅表情有什麽更深的含意?”

花夜月又沉默了,盯著她看了半晌,低聲道:“你有孕了。”

“什麽!”李昭和嚇的一抖,不可置信的大嚷:“我有孕了?誰的啊?”

“呃?………”花夜月的臉有些陰沉,握著扇子的手骨節分明,“誰的?你男人很多嗎?竟然哪個是孩子的爹也不清楚?哼,誰的?反正不是我的。”

李昭和剛才那句誰的根本就是沒有經過大腦的,她也不去跟花夜月鬥氣,心裏已經知道孩子是白月清的。想到自己和他竟然有了血脈,心裏忍不住的歡喜,更多的是擔憂。現在自己被通緝,朝不保夕,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

花夜月見她又喜又憂的,心裏悶悶的難受,恨恨的將扇子猛扇幾下,從鼻孔裏哼了幾聲,一的揮衣擺騰的站了起來,將麵前的桌子登登踢了兩腳,來回晃了幾圈,又走到窗子邊看集市,剛了兩眼,又是煩,砰的將窗子甩上,又兩步走到桌子前,咕咕喝了幾口水。喝下肚子心裏還是上火,回頭看了李昭和一眼,見她斜斜的瞟著自己,神情似乎在看白癡一樣,心裏頓時更為不爽,哼了一聲,拿起水壺又倒了一杯水,一杯接一杯的,把整壺喝光了,又去了趟廁所,回來呼的又坐回李昭和的床邊。拿起扇子又給她扇了起來,眼睛不知道看著什麽,一臉的陰沉。

李昭和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還是一樣的平坦,沒有什麽感覺。花夜月眼睛不抬,不陰不陽的來了一句:“摸什麽摸,才一個月,形都沒成呢!”

李昭和沒理他,想到白月清泛起了一抹暖意,微微笑起來。花夜月聲音更響了,冷冰冰的說:“得意什麽,沒準生個醜八怪,想換都來不及!”

李昭和秀眉一挑:“我說,你是不是生不出兒子急的?你嫉妒啊?”

“砰!”花夜月又跳了起來,扇子一砸,摔到地上,又跳了起來,飛出好遠,他大嚷道:“誰生不出兒子啦,我告訴你,想幫我生兒子的女人多了去了。現在報了名,這輩子可能都排不到呢!我花夜月,玉樹臨風,花容月貌,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天上地下,舉世無雙,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有什麽好嫉妒的!不就是個孩子嗎,你要是有膽量,咱們就比比這輩子誰生的多!”

李昭和瞅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撲的笑了出來:“這個可比不了,我認輸。”花夜月見她笑了,也覺得自己確實胡鬧了一些,又砰的坐了下來,伸手去拿扇子摸了一下沒找到,才想到扔地上去了,自己又氣哼哼的去撿扇子。

李昭和好笑的看他發瘋,扯開了話題:“你怎麽在這?”花夜月小聲咕咕嚷嚷起來:“我怎麽在這,還不是因為某個不自量力的,竟然跟王上過不去,鬧的整個離國雞飛狗跳的。”李昭和笑了笑:“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一直跟著我?”

花夜月眼睛

暗了暗:“你還是沒有想得起我?”李昭和皺了皺眉,仔細想了一會兒:“記不清。”花夜月沉默了半晌:“海風華是我殺的。”“什麽?”李昭和瞪圓了眼睛:“怪不得他們都說我殺了海風華,原來他真的死了。”花夜月苦澀的一笑:“你進海府時,還看了我一眼。我當時在二樓喝酒。”

李昭和忽的想起,海府對麵的酒樓上,一個黑色的人影,他當時是背著光,自己看不清楚,沒想到竟然是他。

花夜月見她神情,知道她記了起來,勉強的笑了一下:“那日後,我便找不到你了。後來聽說沈亂找到了你,整個江湖都知道和妃娘娘殺了海風華,我才打聽到了你的行蹤。”李昭和神情漸漸冷淡下來:“那你為何要找我?”

花夜月猛的抬頭看她,眼睛裏又是怒又是氣,還有些莫名的心傷,“為何找你,時至如今,我與整個離國為敵,放棄了自由,拋棄了榮華,你卻要裝傻,問我一句為什麽?為什麽,你說是為什麽!!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花夜月瘋了一樣的高喊出來,忽然又從凳子上滑落坐到地麵,雙手抱頭:“可是你卻懷了身孕,你有了別人的孩子,……你心裏連一絲位置都未曾與我留下,我又為何這般作賤自己?”

他聲音越說越低,隱隱響起低泣聲。李昭和先是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後來便躺了下去,扯過被子蒙住頭,接著睡覺了。

“快走!”花夜月忽然衝進了房裏,將東西匆匆收拾一下,抱起李昭和迅速上馬離開了客棧。李昭和被他裹在懷裏,悶的呼吸不暢,將頭探出,向後看去,熱鬧的集市上,一群黑衣人策馬狂追。路兩旁的行人都嚇的驚叫不止,許多攤位都被掀翻,東西散落一地。

李昭和皺了皺眉:“什麽人?”花夜月淡淡道:“宮裏的頂級侍衛。白楓善為了保護王家顏麵,不能明著殺你。所以追殺我們的人都會化妝成江湖高手。”

李昭和嗯了一聲,巨烈的顛簸使的全身的傷口都跟著疼了起來。花夜月瘋狂的揮著馬鞭,可是後麵的人緊追不舍,距離並沒有拉遠。

一群人已駛到城外野山上,到處是竹林和草地。李昭和看著緊追不舍的人,揚眉道:“把他們解決了吧,這樣跑,要到何時?”

花夜月開口罵她:“你以為我想跑啊?這幾個人,公子爺根本不放在眼裏。可是你現在有身子了,傷又沒好,萬一我照顧不到,搞不好就是一屍兩命!”“我呸,呸呸!”李昭和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前,“你不會說話還是故意詛咒老娘?告訴你,我不想跑了,你下去把他們全解決了。”說完一把搶過韁繩,不等花夜月反應過來,將他一腳踢下馬:“既然你怕連累姑娘,那我便先離開,一會兒回來給你收屍!”右手一揚拍了馬屁,不理會花夜月狂怒的叫喚,一溜煙跑了。

李昭和跑了一會兒,料想他解決的差不多了,便打馬返了回去,果然地上滿是屍體,可是卻沒有花夜月的人影。李昭和轉了一圈,沒有找到,隻好放慢了速度。

刺耳的笑聲響起,李昭和順著聲間溜馬過去,不遠處的草叢裏,花夜月和一個灰白胡須的老頭對立著。烈日下,老頭一臉汗如雨下,黑的跟鍋底一樣的臉上全是晶瑩的汗珠。

花夜月聽到了她的馬蹄聲卻沒有看過來,那老頭又笑了起來。李昭和隻覺耳朵裏疼了一疼,立刻捂上耳朵,運用內力將笑聲阻隔身外。

“花夜月,休息夠了吧。別讓江湖人恥笑我欺負年幼。你們鳳凰穀劍法縱橫天下,老夫活了這半輩子,如果不比劃一下,死了也會惦記。”

李昭和心呼的一跳,鳳凰穀,沒想到,她尋遍天下要找的人竟然就守在她的身邊。花夜月便是出自鳳凰穀,那月清的腿豈不是有救了?花夜月感到她的目光,側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轉開了,從袖子裏抽出一柄短小的劍。

老頭招呼不打便揮劍直上,花夜月粉衫飄飄,招式迅速幹淨,李昭和坐在馬上淡淡的看著。過了沒有十招,那老頭便被花夜月削下右臂,哭嚎著離去了。

花夜月擦了擦短劍上的血,目無表情的朝她走過來,仰頭看著她,淡淡的說:“我就是鳳凰穀的人,你一直在找的便是我們。”李昭和嗯了一聲:“你知道我在找鳳凰穀的人?”

花夜月轉過身子,雙手背在身後。聲音有些低沉:“我叔叔便是鳳凰穀的穀主。他年輕時愛上的女子便是白月清的母親。叔叔他一生孤苦,癡戀成空,鬱鬱而終,死前遺願便是永不得為白月清解毒。所以你既便打敗了所有鳳凰穀的人,也不會得到解毒心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