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玄門仇怨



進山的那天,陽光明媚,暖風和煦。一大早,我和風便背上食物,水,衣物,帳篷和虎皮毯子等等必需用品,辭別了任律鵬,向山裏進發。

走出翠竹林,一直往東,經過一片高聳入雲的喬木林,淌過一條寬闊的小河,就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從林,灌木從林到了盡頭就是連綿成垣看不到邊際的群山的山腳。

我四處望了望,已沒路了。風回頭微笑地望著一臉疑惑的我,俯身,拎起我的裙角擠出一大灘水,隨後,又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的水擠盡,才指了指前方兩山之間一個像“人”字似的微小狹縫,笑著說道:“就是這裏。”

還沒等我答話,他已上前,彎下腰,鑽了進去,扒開那些層層疊疊,攀扭交錯的灌木,撲麵麵來的就是一陣猛烈灼熱的氣流。

“雪兒,當心一點,跟上我。”他囑咐一聲,當先爬了進去。

熱,真的好熱。熱得仿佛要將人烤焦了一般。低頭看了看,剛才被河水浸濕的衣服早已被蒸幹,我和風將外衣脫了下去,隻餘下白色輕紗單衣,單褲,此時我們的額上,上、背上不停地有汗水冒出,我將袖管,褲管都撂得老高,唉,還真想把衣服全脫了,現在的感覺就像在蒸桑拿浴,而且越往裏走似乎就越熱了。

忽然,我在一個類似井口的地方停了下來,望著那灼熱的源頭,那洶湧澎湃的仿佛能將人瞬間融化。

真沒有想到,這個山洞裏匯聚的竟是岩漿,怪不得會那麽熱,我就說嘛,怎麽會有莫名其妙就會發熱的洞穴,感情全是這岩漿的功勞。

“雪兒,怎麽了?”見我發呆,風輕喚了我一聲。

我回頭看著他,笑笑,“沒什麽,隻是沒有想到在這裏能看到岩漿。”

“岩漿?”風一臉困惑,“你是說血池?”

呃?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是。”

“雪兒,”風的目光熠熠地射向我,“為什麽同樣的東西,同樣的事物,你說是表達得與別人不一樣,卻又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呢?比如說血池,你說是岩漿,比如說冰點,你說是零度;比如說鳧水,你說是遊泳。”

我不自覺得捏緊了拳,瞟了他一眼,神色也開始轉為嚴肅,跟他說麽?說我的秘密,似乎還是說不出口。他會相信我說的嗎?不會以為我是在怪力亂神,胡言亂語?

“不要捏,”尋思間,風把我捏緊成拳的右手緩緩打開,他的神色溫柔又縱容,“雪兒,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並不是真的想知道,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風,你的眼睛總是那麽尖,就隻是那麽一點點的猶豫都被你看出來了?”聽到他的話,我失笑一聲,“你總是這樣縱容我,什麽都由得我,這樣下去我會被寵壞的。”

風低頭看著我,唇邊噙起一抹戲謔的笑意:“會嗎?我看……”他故意拖長了音,“不用我寵,你就已經夠壞的了。”

“你……”我噘嘴,瞪了他一眼,猛地一甩手,快步向前走去,“不和你說了。”

八個時辰後。

冷冽的寒風夾雜著鵝毛大雪撲麵而來,打得我的臉生疼生疼的,漫天飛雪讓我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置身於北國的冬天。

這裏是一個風雪洞,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地上的積雪很厚,走在上麵就能烙下一個深深的足印,同時還發現“咯吱,咯吱”的聲響,白雪把周圍映得透亮,猶如白天一般,先前我還在抱怨自己是不是在走火焰山,而這一刻,我卻不得不說自己是不是在過雪山。

走出火焰洞後,由於兩股冷暖氣流交匯,有好長一段路都是在下雨,搞得我和風都成了落湯雞,還好我們還有先見之明早已準備好了衣服,此刻,我們早已換上了幹淨的衣服,也穿上了任律鵬事先為我們準備好的棉袍。

抬頭向上望了望,山洞頂上除了一些奇怪怪狀的石頭和冰錐外,似乎並沒有什麽奇特之處,那麽,這雪到底是從什麽地方降下來的呢?

唉,大自然的奧妙真是無窮啊,我想……就算我想破了頭,也不一定能想出個所以然了,倒不如省點力氣趕路。

伸手輕輕撣掉粘在臉上,衣服上,頭發上的雪花後,我心中不由得苦笑,在冰湖的苦練沒有白費,現在我除了疲勞,饑餓之外,倒真是絲毫沒有感覺到冷。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不由得自主地低低念出了孟子這句名言,在前世每次遇到挫折和磨難。我總是會用這句話來鼓勵自己,使自己變得堅強,現在……似乎更需要這樣的鼓勵。

“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風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我剛才無意識下脫口而出的句子。

我轉過頭,對他溫柔地笑了笑,伸手撣掉他頭發上,衣服上的雪花,笑道:“

是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風連上天也在幫我們,我相信經過此次的曆練,你一定會變得更加地強大,一定可以手刃仇人。”

“雪兒。”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嚴肅,黑眸轉暗,忽然間沒有了任何光彩,卻在那雙輕蹙的劍眉映襯下愈發深邃,我不由一愣,說錯話了?好像沒有啊。

見我呆愣的神情,他嘴角扯出一道動人的弧線,聲音懶懶地多了點興味,“你一直不問我,仇人是誰?是不是早已經猜到了八、九分,如果我說……我要這個天下,你也會幫我嗎?”

“我……”我沒有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剛緩過了神又怔住了,凝望著他深邃得看不見底的眼眸半響,才輕聲開口道:“整個武林都稱你們為‘魔教’,所以我想你的敵人應該就是江湖上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卻怎麽也沒有想到是朝廷……”

“朝廷?”他冷冷一笑,拉起我的手繼續邁開步伐,“若不是當時朝廷下令格殺勿論,我們又怎會被整個武林圍攻,以至於所有的人,包括老,弱,婦,孺,一萬餘人,全部被亂刀砍死,亂箭射死,而我,親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倒在自己的麵前,卻無能為力。”

他的聲音如一陣細膩憂傷的風,輕輕地在人的心中劃出傷痕,我有些迷茫地看著他漆黑如緞的長發,光潔無暇如同白玉的麵龐,黑翹濃密的睫毛……

為什麽這麽悲傷的事情,他卻可以用那麽平靜的語聲說出來呢?他明明很悲傷,卻可以把自己的傷痛,隱藏得如此深,如此不著痕跡。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反麵越加難受,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忽然他俊美絕倫的臉上露出一抹邪佞嗜血的微笑,隨即掩去,卻讓我沒來由得一陣心驚,多麽久違的表情啊,似乎很久沒有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了。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冰冷的語聲從他的喉中緩緩地溢出。

我捏緊拳頭,定定地凝視著他,心中已作出決定,輕啟朱唇,語調仍舊平穩,卻是擲地有聲,“我陪你,上天入地,我都陪著你,如果你真想毀滅這個世界,我陪你毀,如果你真想要這個天下,我陪你去奪。”

他的身形猛地一頓,又停下腳步,原本平靜黯然的眸子,忽然蕩漾開來,仿佛一泓被細石投中的深潭,漣漪一圈圈兒地散開,清澈動人,他的嘴角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雪兒,今生遇上你,是上天對我的補償。”

我望著他,但笑不語,他冰冷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臉頰,緩緩地俯下頭,唇輕輕落了下來,覆上我的,輕輕啃咬,吸吮舔舐,然後他抱緊我,唇輾轉到耳邊,輕聲說道:“不用擔心,我不要天下,朝廷並不是罪魁禍首,隻是……”他眼中寒光一閃,語聲卻已變得冰冷,“我也要他們為當年所做的事付出代價,至於那些江湖各大門派,我會將他們逐一鏟除,而那個幕後操縱者……”

“幕後操縱者,你是說,這件事還有一股隱蔽的力量。”我蹙眉,事情似乎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複雜,“朝廷下令斬殺你們的理由是什麽……”

“窩藏前朝太子。”

“窩藏前朝太子?”我一怔,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好狠!”

他放開我,低低一歎,輕不可聞,卻又是異常的清晰,“當政者,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好人是坐不了那個位置的。”

話雖是這麽說,但是我還是覺得有點想不通,為什麽獨獨陷害的是他們的玄衣聖教呢,以我對康景皇的一些了解,他似乎並不是愚蠢的人。

趕上他的步伐,拽住他的手臂,我抬眸望向他,“風,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沒有十足的原因,又怎麽能斷定你們窩藏太子呢?難道就因為你們是‘魔教’?”

風輕瞥了我一眼,冷然一笑,道:“不,你錯了,當年那裏不叫玄衣聖教,叫玄門,而且還是武林的泰山……北鬥。”

“什麽?”我詫異地抬起頭,“弄了半天,我一直搞錯了對象。那就更沒道理了啊,既然是名門正派,那為什麽整個武林還要對你們趕盡殺絕呢?”

風冷哼一聲,“也許是因為玄門掌握著漕運的執掌權和全國銀礦、銅礦的開采權吧。”

“啊?”我瞪大了眼,驚道,“玄門的勢力居然有這麽大,那麽,難道是因為朝廷忌憚你們,所以……”

“不是你想的那樣,”風笑著撣掉粘在我頭發上的雪花,歎道,“的確,這麽多的權勢,這麽多的財富,遲早會給玄門帶來橫禍,所以年外公主動向康景皇提出交出礦山的開采權,以示臣服,可是……”他的聲音忽然一頓,深吸了口氣,才又道,“萬萬沒有想到就在玄門即將交出礦山開采權的時候,卻爆出了一條驚人的消息,玄門我窩藏前朝太子,欲幫其奪回天下,這交出開采權隻是一個幌子。”

“在那種非常時期,忽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就算有

假,康景皇也不會放過,”我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於是他就下令讓玄門幾天之內交出太子,如若不然,格殺勿論,是嗎?”

“的確如此,”風讚許地揉了揉我的頭,“三天,他給了我們三天的時間。”

“那……風,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說罪魁禍首不是朝廷呢?難道不是康景皇要滅你們嗎?”我疑惑地眨眨眼。

“起初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後來發現那些官兵都不是官兵。”

“什麽?”我一驚,“什麽意思?”

風冷笑,“官兵都是武林人士假扮的,他們的目的隻有……寶藏和絕世名劍……玄天劍。”

“寶藏、玄天劍?”越聽我越糊塗,腦子都快成為一團漿糊了。

“玄門寶藏甲天下,玄門寶劍無語爭鋒。”

“就因為這兩句話?”半闔雙眼,我抬頭望向風,“玄門真有寶藏?真有玄天劍嗎?”

風輕輕了搖了搖頭,道:“沒有,雲霧山後山的禁地乃是曆代門主的安息之所,哪來的什麽寶藏,至於玄天劍,那也隻是個一百年前的傳說,玄門又怎會有那種絕世名劍。”

“這麽說來,當年那件事雖然是康景皇授意的,隻怕有些事情卻已經超出了他的控製。”我冷靜地分析,“玄門富可敵國,事例太多,可是樹大招風,也必然是一塊被惡狼虎視眈眈的肥肉,然後又被有些有心人這麽一利用。”

“他利用了人類的劣根性……對金錢和權利的渴望。無論這傳言是真是假,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玄門的卻富甲一方,也的確在武林中的威望很高。”我的思路清晰起來,一邊思索一邊接著往下講,“所以得到這個消息後的武林眾人早已被###衝昏了頭腦,不到玄門一探究竟,他們是不會罷休的。偏偏這個時侯,又傳出玄門窩藏前朝太子,康景皇下令格殺勿論,他們就更加肆無忌憚了,為達目的,這些所謂上的名門正派不惜聯手,甚至迷暈了官兵,假扮成他們上山,在得不到明確答案以後,他們為了掩飾自己的醜陋的嘴臉,就喪心病狂,大開殺戒。”

“等這些真正的官兵上山的時侯,見到的是橫七豎八的一個壓著一個的躺著的死屍,慘不忍睹,猶如人間地獄,他們明知道不是自己所為,卻也將殺人的罪名攬在身上,為的隻是怕皇上怪罪他們失職之罪,我說對嗎?風。”

之所以會這樣猜測,是從風說朝廷不是罪魁禍首的那段話裏猜測出來的。因為風當年目睹了整個過程,所以他才會對那些武林人士恨之入骨,恨不得要將他們全部毀滅。隻是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個隱藏的人到底是誰?為的是什麽呢?為名?為利?還是與玄門有愁?

風靜靜地聽我分析完後,點了點頭,淡淡道:“完全正確,當年的官兵們怕承擔責任,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對外宣稱玄門的確勾結了前朝太子,他們才不得不將其就地正法,而且為了消滅證據,他們還將整個玄門山莊一把火燒了一天一夜,將所有的一切,包括爹娘在內的一萬多具屍體全部化成了灰燼。”

聽他這麽說,我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風他這些年來到底是怎樣忍受這些痛苦的折磨的,從無數次的噩夢中醒來,他都要孤獨的一個人去麵對,那是怎樣的悲涼,怎樣的恐懼,無法言語。這一刻,我忽然很感謝上蒼,讓我到了他的身邊,他不再孤獨,他不再寂寞,他不再恐懼,我會陪著他,永遠永遠。

忽然腳步一頓,腰上一緊,我整個人已被擁入一個冰冷但有溫暖的懷抱,鼻中呼吸到淡淡的龍涎香。他的臉緊緊埋在我頸窩,溫暖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耳側、頸間,酥酥麻麻。他的手,緊緊環在我腰間,力道大的幾乎要將我生生折斷。

我呆愣站在了原地,一動不動,沒有辦法……動彈半分,是身,也是心。

濕濕的**順著我冰冷的脖子滑入我體內,那樣的滾燙!那樣的灼熱!灼燒著我的心!

漫天飛舞的雪花慢慢地飄落在我們兩個密不可風的身影上,仿佛在感受著我們的哀傷。我沒有抬頭,自始自終沒有抬頭,我沒有勇氣去看那張臉,那張哭泣的臉。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風的苦,風的痛,其實一直都深埋在他的心底,被他埋得很深很深,深到連他自己都快找不到了。

“雪兒,我很狠,真的好狠,”溫熱的身體,擁緊了我,輕輕顫抖,聲音哽咽,“那一夜,我失去了所有關心我,愛護我的人;那一夜,全天下似乎隻剩下了我,隻剩了被鮮血染紅的山莊,隻剩下了毫無止盡的仇恨;那一夜,我發誓一定要變強,變得強大,我要毀了這個世界,哪怕墮入魔界也在所不惜……”

我的心裏又是一陣澀痛,緩緩的伸出顫抖的雙手,緊緊的回抱住了那具精壯卻脆弱顫抖的身體,顫聲安慰道:“風,你還有我。”風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你,但是此時此刻,我隻想給你希望,給你溫暖。

雪花,依舊飄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