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歸去與宣匯



清冷的風吹過,帶著陣陣花香。抬眼望去,黎皇的寢宮——鳳皇宮隱在樹林之中,燈光迷離朦朧。

我和塵跟隨著領路的太監經了些七彎八拐的回廊,進入一處花園,園子裏開滿了品種各異、顏色各異的菊花,傳聞黎皇偏愛菊,一點也不假。除了菊花,另外還植了幾株金桂,都長得高大茂盛,滿樹米粒大小的花兒,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濃鬱誘人。

進到殿內,一襲華麗明黃長袍的黎皇閉目假寐地靠坐在貴妃榻上,一青衣侍女正全神貫注地幫她捶著背。

說真的,雖然不知道黎皇找我和塵到底想做什麽?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無論如何,我和塵都要平平安安地離開北新國,所以……

“坐啊,你們不用太拘謹。”正想著,黎皇忽然微睜雙眼朝我和塵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離她不遠處的椅子。

“謝皇上。”

待我和塵坐下後,黎皇朝身後的宮女淡淡地揮了揮手,那宮女畢恭畢敬地弓著身退了出去,反手掩上了門,瞬間隔絕了屋外的一切聲響。

“嗬嗬。”黎皇低笑,坐起身子,笑容很是親切,連聲音都是慈祥的,“這裏沒有外人,沒有那麽多規矩,你們隨意。”她的視線掃過我,落在塵的臉上,“其實,我倒希望你能叫我一聲外祖母。”

“那樣太失禮了。”塵微微一笑,低頭恭敬道,“有些禮能免,有些禮不能免,皇上乃是九五至尊,怎能讓這些稱呼給貶了身價汙了身子。”

嗬嗬,不知為什麽明明很溫和恭敬的一句話,卻讓我體會到了其中的絲絲寒意,塵……似乎並不喜歡黎皇。

“嗬嗬,既然如此,那朕也不再勉強了。”黎皇的臉上仍舊掛著親切的淺笑,似乎並沒有聽出塵語氣中的寒意。

“楚丫頭,”黎皇忽然喚了我一聲,抬眸輕瞥了我一眼,調侃道,“你膽子夠大啊,居然敢對膚的皇兒下毒!不怕膚治你的罪?”

我微微垂下眼眸,不動聲色,依黎皇目前的態度來看,雖然是在責問,語氣卻沒有怪罪的意思,跟我預想的一樣,她並不是來跟我追究百裏東方的事的。

“楚丫頭,你雖然才思敏捷,智謀過人,世故精明,卻不夠穩重,太任性也太胡鬧了,若真讓你嫁給旭兒,萬一你又使著性子做出什麽出軌的事情,會給皇室抹黑的,所以……”黎皇的聲音頓了頓,長歎了口氣,“幸虧你與旭兒什麽也沒有發生,你明天要走,就走吧。”

嗬嗬,真是好玩,說我好的是她,說我壞的也是她。無謂地聳聳肩,抬眸輕瞥了黎皇一眼,我微微勾起唇角,不冷不熱開口道:“有黎皇這句話,蝶依明日走得也安心了。”頓了頓,輕吐一口氣,懶得再與她兜圈子了,“請恕蝶依愚鈍,放肆地在這裏問上一句,不知皇上今日叫我和塵來所為何事?還望皇上明示。”

大殿裏的氣氛一下子有些怪異,各人都不再說話,黎皇高深莫測地望著我好一會兒,才將目光轉向我身側的塵。

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塵,塵麵無表情地閑適地倚靠在椅子上,見著我的視線後神色瞬間溫柔了起來。

“嗬嗬,看來,想讓你留下也是不可能的了。”黎皇低笑了一聲,語氣似乎有些自嘲,“沒能留下你娘,最終也留不住你。”她眉字間彌漫著一絲淡淡的傷感,不是脆弱,不是敏感,那是經過漫長時間的衝刷,沉澱下來的悲哀。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隻要坐上那個位子,自然要犧牲很多,什麽親情了,友情了,愛情了,更是奢望,也許這也是作為帝王最可悲,最可歎的地方!

寡人?忽然想這個詞,還真的就是孤家寡人。

端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緩緩開口,算是安慰她吧,“皇上,您是有道明君,是千古難遇的一代女皇,您的北新國在你的統治下逐漸強大起來,你的黎民百姓也因為你的治國有方而安居樂業,所以你井不孤獨,並不寂寞,因為你的百姓,你的臣民他們都會永遠陪著你、念著你。”

黎皇眼中瑩光閃爍,望著我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唇角浮出一抹淺淡卻真實的笑容,“楚丫頭,真不想放你走啊,你若留了下來,塵兒也會留下來,雖然不能簡簡單單地享受天倫之樂,但是……”她頓了頓,斜過目光瞥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塵,“最起碼還能天天看到他。”

“不過,”她目光轉回到我的身上,笑了笑,“如若真將你留了下來

,無論是配給旭兒還是塵兒,勢必都將引起軒然大波,那倒讓那些有心人有機可乘,所以……”她輕閉上眼,然後睜開,已是一片清明,“朕放你們走。”

“因為我知道,就算強行留下塵兒,也是留不住。”她聲音略微頓了一下,“能在皇宮中,如入人之地,你們的武功亦是出神入化了,”她溫柔地朝我笑了笑,一臉慈祥,“蝶依,以後,塵兒就交給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顧他,讓他幸福,就算不在朕的身邊,隻要他幸福,朕也心滿意足了。”

我愣了愣,嘴角輕輕揚了起來,仰頭,笑盈盈地望著黎皇,“我一定會讓塵幸福,一定。”

黎皇的眸光閃了閃,從貴妃榻上走了下來,一手拉起我的手,一手拉起塵的手,將我們的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說真的,黎皇的這些舉動還真滿感動我的,可是,塵似乎沒有一點表示,直到我們走出鳳皇宮,他仍舊沒有說一句話,仿佛我們談話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真是無情。

好吧,恕我用詞不當,塵不是無情,而是對我和宣以外的人或物,都不上心,而且再加上黎皇昨晚對我的意圖,塵更不可能會給她好臉色看,哪怕那是他的血緣至親。

嗬嗬,現在想來,黎皇找我們談了這麽多,無非是告訴我們……你們明天可以走了。

心中忽然一陣輕鬆,舒了口氣,抬頭望天,皓月當空,銀輝映襯著黑色的夜空分外妖嬈。和塵攜手一路沉默地往淩陽殿走去,清冷的夜風拂麵吹來,發絲掠過臉龐,癢癢的,柔柔的,一縷一縷的,我抬手將飄散的黑發捋到耳後,忍不住勾起唇角,明明是冷風,卻覺得它格外的涼爽、舒服、愜意。

經過昨晚那一鬧,我和塵不再避嫌,回到淩陽殿後,簡單浸在浴池中洗了個澡,便光明正大地歇在一起。

一覺醒過來,已是第二天清晨,黎皇帶著文武百官們來為我們餞行,我四下望了望,沒有見到百裏東旭。

心,莫名地有些酸痛在上湧,也許……也許這樣會更好,相見……不如不見。

和來時一樣,黎皇隻是送到了宮門外,接下來就是百裏東方和幾位大臣送我們出城,聖京的大道上,百姓夾道相送,好不壯觀。

在出城門的那一刻,天色忽然間就黯淡了許多,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越加灰暗,越加低沉,陰雲堆積在一起,一會兒,淅淅瀝瀝的小雨就開始漫天飄灑,仿佛在述說著離別的不舍和淒涼,我微笑著和百裏東方他們一一道別,最後走到靜蓉的麵前,深深一個擁抱,道了聲珍重。

在踏上馬車的那一刹那,清晰地感覺到有一道熾熱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我的身上,驀地轉過頭順眼望去,卻見了百裏東旭坐在城樓之上,藍色的瞳孔如浩瀚的大海般深不見底,目光專注地鎖定我,仿佛要將我深深地刻在腦子裏一般。

我怔了怔,他還是來了。四目相對,相望無言,但或許就在這一刹那間,我們彼此的心中都有片刻的觸動,片刻的迷茫,片刻的不知所措,還有片刻的真實。

我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燦爛、真誠,向他揮了揮手,用口型說:“東旭,拜拜!”不是再見。然後,沒有再去看他的表情,回過頭,直直地上了停在身側的馬車。

“雪兒,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塵和韓俊啟幾乎不約而同地笑道。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本想掀開幔簾再看看,終究還是住了手,隨著車輪緩緩轉動,心又隱隱地痛了起來,百裏東旭,再見了,不,是永遠不見了

車輪飛速滾動,我懶懶地斜靠在塵的懷裏閉目假寐,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還沒等我睜開眼,卻聽一道嘶啞宏亮的男聲響起:“是你!”

嗯?我揚眉,認識?是誰?正想去探個究竟,忽然一道磁性溫和有如春風拂麵而過煞是好聽的語聲傳來,“傻丫頭,我來了!”

我,一下子跌坐回座椅上,心神俱震,幾乎無法坐立,無法思考。甚至連身旁的塵,也因為激動而身體微顫/

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隻覺那聲音所發出來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音樂節拍般深深洛進我心裏。

伸出顫抖的手緩緩撩開簾子,前方,佇立著如神祗般俊美的頎長少年,含笑的烏瞳,深深地望著我,那目光懷念得竟讓人忍不住想哭。

紛紛揚揚的雨絲飄灑而下,漸漸沾濕了他的臉頰,他的長發。白衣隨風翻飛,束發銀絲飄揚,絕世的麵容,如刀

刻般精致的五官。

我眼眶熱熱的,隻覺眼前一片水霧彌漫,我一抹臉,一咬牙,殷切地跳下馬車,直直地,直直地衝向他,奔向他,迫不及待。

“蝶兒!”響在頭頂的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身體猛地被擁進一個溫熱濕漉的懷抱,悅耳磁性的嗓音低語在我耳邊,“我來了。”

“宣?”我焦急地抬頭,焦急地伸出手撫上他如玉的麵頰,一遍又一遍的說道,“宣,你來了,你真的來了,宣,宣,宣……”

宣的身軀猛地一震,然後我的聲音一滯,後麵的話盡數被滾燙的唇封住,帶著熟悉的味道,帶著無盡的思念和喜悅,深深吻住。環在我腰上的手,仿佛要將我攔腰折斷,嵌入他體內,融入他骨血,緊緊,緊緊地抱住。

我輕閉上眼,深深回抱住他,感受著他的愛,他的情,一遍又一遍的回應。

“我說二位,你們也不看看時機,看看地點。”意識迷蒙中,耳邊傳來塵滿是調侃戲謔的語聲。

我心中一驚,猛然想起身旁還有眾多護衛,士兵,還有塵,韓俊啟和衛祁武,大窘!連忙推開宣,感受到他環在我腰上的手,紋絲不鬆,臉,隱約覺得一股燥熱在往上衝,不由垂下頭,低低的喘息道:“宣……我們到車上去……”

“嗬嗬,”宣的喉嚨口溢出一聲低笑,鬆開我的腰,拉起我的手,直直地朝塵和他身旁的馬車走去,剛站定,他稍稍傾身,一把打橫抱起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己穩穩地落在了馬車上,然後宣和塵深深的一個擁抱,拍了拍後背,放開,相視一笑,都躍上了車。

進到馬車裏,宣分別和韓俊啟,衛祁武打完招呼後,轉頭定定地看著我,從上到下,一遍又一遍,黑眸中閃爍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隻將我細細打量了一番,才道:“你消瘦了。”

我的心咯噔就是一跳,麵上卻仍舊不改顏色,不能讓他擔憂,於是輕笑起來,馬上扯開話題,“宣,你怎麽會在城門外等我們的?”

宣深眸莫測的目光閃了閃,欲言又止,輕輕撫著我的頭,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是在昨日入的城。”

原來,經過半個月的緊趕慢趕,宣終於在昨日趕到了聖京,但是到了使館卻沒有看到我們,一打聽才知道,都進了宮,而且塵還成為了淩親王,他本來想到皇宮一探究竟的,但到了皇城下己有皇榜貼出,說我們第二日就會啟程回覲陽王朝,所以他就在客棧裏住了一晚,然後一大清早出了城等我們。

他說完後,我遞了杯茶給他,笑道:“又讓你擔憂了。”

“傻丫頭,”宣寵溺地在我鼻尖輕輕一點,笑道,“這是我的榮幸。”

我笑了起來,搖搖頭,道:“宣,你真是越來越油腔滑調了哦,對了”我頓了一頓,輕歎了口氣,

“我哥、阿竹和阿龍他們怎麽樣了?”

宣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笑道:“他們很好,尤其是你哥他很想你,我走那天,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把你平平安安地帶回去。”

“嗬嗬,”我笑了笑“那明珠樓呢?”

“你呀……”宣搖搖頭,眼眸中滿是笑意,他盯住我的雙眼沉默了一會兒,黑瞳深眸似海,“無論走在哪裏,都忘不了你的明珠樓,我都要吃醋了。”

我向他撇撇嘴,他笑道:“你走以後,沒多久就開張了,現在也算生意興隆了。至於淩府也在我出發後的三日後全部裝修完畢,阿龍、阿竹他們己經搬進去住了。”

“嗬嗬,那就好!對了,宣……”我望著他,笑笑,“你還打算回皇宮嗎?”

宣笑笑,很自然地反問,“那蝶兒呢?你還打算回京城嗎?”

“知我者非宣莫數也”我輕笑起來,見塵麵色有些不悅地盯著我,對他眨眨眼,又道,“當然還有塵了。”塵的眸光瞬間染上了絲絲笑意,唇角微微一動,緊抿的唇線也變得柔和起來,“我們不回去了。”

“這恐怕不行”衛祁武緊接著我的話說道,聲調平淡,眸中瑩光閃動,“我們一起出使,必須一起回去,否則有欺君之嫌。”

我輕蹙了他一眼,笑了起來,道:“這個我早就想好了,五日後,這個世界就再沒有楚蝶依,金亦宣和淩忘塵了。”

衛祁武猛地一震,微微皺眉,緊緊地盯著我,“你的意思是……”

我俏皮地眨眨眼,神秘一笑,緩緩吐出四個字“金蟬脫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