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恍如因果自承受



[卷六]一街暗香,闌珊尋了誰;一懷愁緒,紅塵逝了誰

“來人,把皇上拉開!”趕在皇上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話的時候,太後驟又一聲命,聲音高揚、威嚴凜凜不容置疑。

皇上好似甫地回神,他臂彎驟緊,這力道把我一下就弄疼!

我下意識蹙了眉彎無聲一噤,這時忽聽得他穩聲開口:“誰敢!”

心下腦中靈光一閃,我止住皇上這未說完的話,趕在之前忽然揚聲冷冷的訴恨:“這是皇後快進宮了,母後想要卸磨殺驢麽!”氣息雖微弱,但內裏自有堅韌一段。我知道,這個時候做這樣幻似對尊嚴的強持之態,最能喚起皇上心底的憐惜,最容易叫他心疼更甚。

“你!”太後再一次被我激怒,才剛把身子坐下便陡地又拍案而起。

我並不怕激怒她,橫豎我與太後之間的關係自此後怕是難於修複了,那麽不如就來的徹底一點,斷了這僥幸的心理,一心一意轉投皇上這邊兒、牢牢抱住皇上這棵遮風擋雨好乘涼的大樹!心念跌宕間,我甫抬首,目光就這樣冷冷的與太後相視一處,並沒有半點兒退讓的勢頭。

太後原本是理性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對我的袒護、以及我的公然不留餘地的拂逆都對她打擊太大,這一瞬她好似失態,她失了理性更不複了拿捏的那份穩沉氣度:“快來人!”這一聲有些尖利,有些歇斯底裏,微光中瞧見她的目光已然泛紅,揚起的聲線愈發的高拋,“給哀家把這個以下犯上淫逸惑主的東西杖斃!”一句話不加停頓,到了後邊兒已失去人聲。

反正皇上在這裏,橫豎我有恃無恐。

這時皇上驟一定聲:“她是朕此生摯愛的女人!”穩穩的一句,堅定篤誠、不容置疑!

如果救命恩人這一條不夠,那麽她是朕此生此世摯愛的女人這一條夠不夠?

我思緒一陣恍惚,似乎這一路從來了永泰到現在,這情緒就時時恍惚難以安定。

他說我是他此生摯愛的女人,是他的摯愛,他救我、護我、關懷我、疼惜我……皆是為了愛,不是,或者說不止是因那所謂的“恩”?

我想轉目去看看皇上,他此刻的豐姿容影一定很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承載了太多情態流轉的緣故,我這個身子此刻止不住的僵乏難忍,周身的力量已經淩亂不堪,我甚至連抬一抬這漸漸沉重的眼瞼的力氣都已沒有了。

隻是思緒仍然鮮明。

是,委實是我糊塗了!從我與這個小惡魔在那一場美好太陽雨下、熙攘長街之上的相遇,到往後宿命般的相識、相知……人都是感情動物,這一路走來,許多曆程、許多言笑曼曼,難道便連稀薄的溫情也滋生不出了?

而薑淮悉心鋪墊的那一場所謂的救駕,是讓我立了功得了妃位,也是讓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此變得磐石著重、不同尋常,但那也並不是促成這一切的全部。感情是可以累加的,當不斷累加到一定地步、有了一定程度之後,才終於在這一場所謂的救駕中一下子發酵、變為了愛情!真正的愛情!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我那冷酷無情的師父薑淮……

心念

一動,我討厭自己似乎總是無時或忘的想到薑淮!心覺煩厭,周身這一股子疲乏感經了這心緒的一亂後,愈發的著重起來。

太後已經沉默了良久良久,她在甫聽得皇上說我是摯愛後,便一下子陷入了無邊的靜默。縱然這麵上的神色覆了淡漠,但從那顫抖的眉目、微微張弛的口唇可以看出,她該是一下就覺的失心般難過。

太後的眼睛被那一口氣憋的愈的紅起來,就那麽立著身子,想抬步走過來,又大抵是心覺不適;想就此重落座,又大抵覺的顏麵難存。

皇上似乎心中也有悔愧,畢竟從一個兒子的角度來說,對這位母親,他方才的舉動委實不孝、言語也實在衝撞。

感知著周圍氛圍漸由劍拔弩張變為尷尬,我卻已經受不得了太多影響,因為這一切很快便與我無關。我驀地就開始雙目昏黑、耳畔轟鳴,須臾後這眼皮愈沉、頭顱一嗡,一個猛子向前栽去!

被打了個激靈的皇上一下子緊緊抱住。

但我額頭觸及他衣袖時,這人便一下失了神識,登地昏厥,沒了感知……。

我知道我是在做夢了,我以為我不會有如此清晰的夢境,但這個夢委實清晰,如此清晰!

自入宮之後我的夢境就再也不複幼年時美好。幼年時、孩提時,我也曾做過鳥語花香、春光輕軟的美夢,但自我入宮後這夢裏的環境便是一片死一般的、異世界一樣的黑暗,在黑暗中始終有鬼魅蟄伏,我卻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從哪一處一下子就撲出來咬斷我的喉嚨吸食我的血液!

但這一次,仍然是這一片異世界,仍然是這一片渾噩若死的黑,仍然是蟄伏四周驅馳不散、消解不得的諸多債主冤親。可是卻很溫暖,也很哀傷……

因為,眼前有一個可愛的童子在對我笑。

看不清他是男還是女,但終歸是玉雪可人、很可憐愛。

我看著他,就那麽安靜的看著,忽然就自內心油生一種莫名的慈愛,還並著對生命的禮讚與莫名的感動。

我忽然覺的自己情緒滿漲,覺的自己有無盡無盡的喜悅!就著這一抹喜悅和氤氳的動容,我下意識的抬手奔身,上前去想抓住他……但是那童子卻離我越走越遠。

我內心倍感急躁!忙拚盡力量去追他,但是沒有效果,一丁點兒的效果都沒有!我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眼睜睜的看著,但這身影始終都不曾出離我的視線,一直在這昏昏的視野裏搖曳、又映亮這昏昏的視野,可我就是抓不到、我甚至連觸及都觸及不到!

忽地就起了無盡的哀傷,這感情由心底一下下的往外漫溯,說不得、梳理不得、壓製不得、渙散不得……

“啊!”

猛地一下打了個激靈,我錚一下睜開雙眼徹底醒來!

當真是一場夢,但夢裏那可愛可憐更使我可親的孩子,那哀傷濃鬱難於自持的情緒,不曾隨著夢魘的消散而徹底消散,相反還伴著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比方才起的愈發濃鬱。

我一下子就哭了……

“琳琅……愛妃!”

直到耳畔這一道溫中帶急的聲色陡

一下響起來。

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才發現自己方才雖醒了過來,卻依舊被夢魘著不能真正動彈,直到現在經了這喚後才完全的由幻境回落塵世。

自己已然是在錦鑾殿驚鴻苑的寢宮了。側眸徐徐,一眼便瞧見了榻旁守護我的皇上。

不止是皇上,還有許多宮人內侍圍攏著我,並在簾幕外候立著一位太醫。

我心道著,自己不過是昏厥了過去,如何就需要這樣大的陣仗?倒是叫我覺的好沒意思,傳出去了不得怎麽說我這個榮妃過於嬌嗔呢!

這俗世的煩惱,當真是極多的……

但登然的,太醫隔簾見禮後啟口斟酌的一句話,卻一下子叫我整個人木雕泥塑、很快怔住!

他小心翼翼道:“娘娘還年輕,日後還會有孩子的……”

我頓若晴天霹靂!

還會……有孩子的?

孩子?

這一瞬我驚慌恐懼,我茫然無措,我甚至無法自處!

太醫這話的意思,是說我有了身孕?且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這孩子又沒了?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懷孕,尚且不知道懷孕,忽然知道了,卻在這知道擁有的同時,也是我徹底失去的同時!我與皇上的孩子,就這麽沒了……

我不敢相信,實在不敢相信,顧不得理會顧慮重重的太醫,顧不得了場合顧不得了時宜,抬手一把抓住身旁皇上的袖子,焦著神情、無視嘶啞的嗓音急急然的問他:“孩子是怎麽回事……什麽孩子?我們的孩子?啊!”我覺的我有點兒發狂,每一個女人其實都是習慣隱忍的,哪怕她再潑辣、再直爽;但當這隱忍忽然有一天被堆疊至一定的限度,她會猛地一下爆發開來!到那時候,便是山洪暴發、泰山崩崔,其勢難匹、瘋狂難遏了!

皇上似乎早預感到了我的瘋癲,沒有被我這突兀的動作驚蟄到。但是他眉心緊聚,肅著一張臉、咬緊了下唇不言不語,隻是任由我幾近癲狂的發泄。

周遭宮人見了我如此舉動,忙上前來勸阻。冉幸撫上我的肩膀,以這一抹柔柔的力道做無形的寬慰。

我此刻是那樣無助,無助到無力……一把推開了皇上。

冉幸順勢摟住我。我便倒在她的懷裏、伏於她肩頭嚶嚶的哭泣起來。

這時這邊兒算是穩住了一些。淚光中無意瞧見太醫看了皇上一眼,皇上點點頭。

於是太醫便大著膽子繼續告訴我:“娘娘原本已經有了半個月的身孕,但因驚受刺激、情緒波動較大,以至於這孩子……孩子沒了。”語盡時嗓音黯淡。

即便這是意料中的答案,但我還是經受不住,仿佛心底深處那根強自秉持的柔弦一下子繃斷了!而我整個人卻驀地止住了哭泣,身子一軟便重新跌癱在榻上,神情呆滯、沒了情緒。

“琳琅……”皇上忽在耳畔喚我,他幾步走向我,後一把將我摟緊在了懷抱。

我不言語。

他擁緊了我,持著耐心、按捺住他自己的傷悲,一言一語溫溫的安慰我:“不要難過了,別哭……不要再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