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太後逞威震榮妃



我懷著莫能言說的心情,穿過這滿眼映紅疊翠的景深,快步向著自己的宮苑走去。一路上走的很快,不知不覺把陪同的江嫻都甩開了一大截去。

我不知道自己如此做到底是對還是錯,甚至有些不清楚這每一次的吃醋、每一次的動怒、每一次的將人置之死地而後快到底是為了薑淮,還是為了皇上,亦或者隻是為了我上官琳琅自己?

在未進宮的時候,我全部的生命都是奉獻給了師父薑淮的,委實是,我願意傾盡身心毫無保留的全部交付於他,不是因為我信任他,不是因為我要報答他,而是因為我願意……我願意,僅此而已。

但時今入宮,我卻發現自己離薑淮時而緊密、時而疏離,竟似乎是越走越遠、越來越背道而馳了!我開始發現原來人生中還有很多除了薑淮以外的東西,原來還有一種活法叫作“為自己”。

那天,當我把薑淮打點人送進宮的小藥瓶照著窗戶扔出去的時候,我就下了決心、也跟冉幸說過,說我上官琳琅從此之後要為自己活……但我到底是不是當真在為自己活?能不能做到要為自己活?什麽才是為自己活?我不知道,我對此一無所知。

唯一能知道、並且確定的是,我越來越像要分裂出兩個自我,這兩個自我有著完全對立的兩麵性,一個是單純善良、充滿自責悔愧不忍等種種情態的我;另一麵是殺人不眨眼、狠毒陰邪真正心如蛇蠍的鬼麵羅刹!

這麽想著突然頭痛欲裂,我不能再自持,忙又加快步子急急然回了錦鑾宮驚鴻苑。

才一進了這宮苑的門,我等不及宮人打起簾幕便急急然徑自一下進去、往那小榻上就癱倒了去!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

我畢竟不擅長此道,我的本質畢竟還不是一個惡魔,所以在方才連續曆經、雷厲風行的辦了很多事情之後,忽感這心理壓力實在巨大。即便就這麽躺著,也一個身子不穩,下意識翻了個身後整個人就是一軟,險些從榻上跌下去!

“娘娘!”匆匆跟進來的冉幸見我如此,驚呼一聲,忙奔過來將我扶住。

冉幸把枕頭墊高了些,扶著我的身子讓我坐著緩一緩。

我為自己這副不中用的樣子感到可恥!側目對她道了聲:“本宮無礙,歇歇就好。”出口才發現自己這氣息委實是微弱的。

冉幸沒有多話,轉身過去,隔著簾子吩咐守在外邊兒的夏至去燒水。

我便借著機會把身子向後靠著軟枕闔目稍歇。不一會子那熱水已經燒好,便又拖著這困頓的身子在服侍下沐浴。

沐浴後才覺的稍有緩解這疲憊,我長長歎一口氣,才收整了心緒想要歇歇,春分忽然進來急急然的喊了一聲:“娘娘!”

我心裏本就存了事情,故而分外容易敏感,被她這模樣作弄的登就一慌!

冉幸見不得宮人冒失,側目嗔她:“到底是天大的事情,叫你這般毛毛躁躁!”

春分蹙緊了眉心拚命搖頭,後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又惶惶亂亂的對我把身子伏了一伏見了個禮:“娘娘,宓茗苑的甄美

人出事了!”

“什麽?”腦海裏是風馳電掣般一陣嗡嗡鳴響!我甫一驚,“騰”地翻身下榻站起來……。

我顧及不得晌午的天氣越來越炎熱,也顧及不得自己淩亂的鬢發與慘白的麵容,火速往永泰宮趕。

事情原是這樣的,我下了那將蘭才人杖斃的命令後便離了漱慶。江嫻本是與我一並出來的,但半路我因心緒不佳而丟開了她徑自回來;她覺的沒趣兒,便沒有跟我同回錦鑾,而是又返身折回了漱慶,照直就向那蘭才人的祥德苑去了。

我為榮妃,登臨這個位置之後便有著協管後宮之責,且又是當今這後宮裏品級最高的,縱隻為錦鑾宮主妃,亦可管理其餘各宮諸事。加之那蘭才人實在隻是區區一個微不足道的才人,我下令將她杖斃,自是沒人膽敢拂逆於我、不予執行的。

江嫻至祥德苑後,眾人已經在行刑了。場麵之慘烈可以想見,便不多做描述,且這也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那位僖昭儀公孫氏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善類,趁著這空蕩,她已急急然的出了漱慶、跑到了永泰宮去求見陳皇太後!

後來的事情不消多說了,皇太後聞了我這般狠戾的舉止,以及那可以想見的僖昭儀的添油加醋,她自是起了慍怒,又覺我這命令下的實在跋扈與狠毒了些!便下了懿旨匆匆的止住那場刑罰。

可她到底還是晚了一步,也合該那位蘭才人她命不該續,當皇太後懿旨下達於漱慶祥德時,蘭才人已成了亡魂一縷……太後的慈悲,到底沒能救下這草芥之身的人可憐的一條命。

傳旨的女官隻好如實稟報,見江嫻剛好在那裏監刑,便請了她同去永泰宮為皇太後回話。

杖斃這妃子的事情,太後是遲早會知道的。就算是僖昭儀不稟報,宮裏頭這麽多張嘴、我們那響動又那樣大,還怕沒人能稟明太後?

但我沒想到太後會反響這樣大。她一向不問諸事,這後宮既然是我在協管,為了這區區一個從六品的才人,她也至於這樣幹涉?

話說回來,既然太後盛怒了,江嫻若當時同我一並回了錦鑾,麵對這情況我們兩個也好相於落座、一起商榷一個縝密的說辭,把矛頭完全的指向它處。偏生江嫻當時人不在錦鑾,她被完全處於被動地步的帶走,期間無法向我這邊兒通氣;而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了這件事情,想必該說的不該說的她也都跟太後說了,我若再編造理由為那蘭才人的事情、以及在僖昭儀苑裏發生的種種事情圓場,必定會與她的說辭對不上!

一路我都在思量著過會子見了太後,該怎樣說這話兒才是好的。但當我至了永泰正殿時,我所有的思路算是徹底被打亂了!

才立在玉階上,就已經聽到了裏邊兒傳來的板子打在肉上那鈍重的聲音,以及江嫻氣若遊絲的哭喊聲。

我心一定,眉目驟揪!身子一陣發顫,這心陡覆寒冰……

這該是太後下令責打江嫻。我知道,江嫻這頓板子,太後是打給我看的,此刻這顏麵盡失、氣勢大減的感覺真叫我恨不得那板子是打在自己身上反倒好些!

“榮妃娘娘。”這時女官忽然喚我。

我陡回神。

她對我伏身行了一個禮,旋即早有洞察般的對我頷首道:“太後娘娘正等著榮娘娘,請榮娘娘跟奴婢進來吧!”聲波和煦,聽不出半點兒異樣。顯然江嫻的受責沒能波及她的心緒。

我收整亂緒,穩穩這心,後對她頷首,隨著她一並進去。

入了殿內這板子聲與啜泣聲便愈發彌重!我受不得這氛圍,麵上登然就是一陣發燙,直恨不得不再進去,就此掉頭離開才是好的!但我知道不能如此,到底把這心緒克製住,強自勉力的往裏走。

穿過進深掀起簾子,一下就看見了江嫻正伏在案上身受杖責!她麵上已經成了菜色,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處,下唇被銀牙咬出了血絲,下身已經是一片不忍正視的血紅,而人似乎已經做不得過多反應,隨著板子的擊打而一顫一顫的……

我的心也跟著甫就一顫!說不上是心疼還是動容,就著一股衝動,我甚至忘記了向太後行禮,快步一下子過去就攔在江嫻麵前。

但還未衝上去就被內侍拉開。

埋葬天地的無助瞬間浸染了我的周身內外!這一脈悲涼之感委實濃重,我眼見自己護不得自己錦鑾宮的人,又覺顏麵上深受恥辱,忙一下落身向不遠主位端坐的太後求情:“母後!不管甄美人犯了什麽樣的錯,都請母後念其年少將她海涵……寬宥她這一遭吧!”語盡歇斯底裏的一哭喊,身子便向太後匍匐下去。

但是太後不為所動。那板子落下的聲音仍在耳畔一搭搭的響起來。

我內心突然就起了一脈衝動,也顧不得禮數的失卻,不待太後喚我平身,徑自站了身子起來,趁著內侍不備而幾步過去,一下子就抱住了那要落下的板子!

江嫻到底是一個柔弱女兒身,她時年不過才十六歲,哪裏經受的起這樣的責打?方才我本想以此為由向太後進言的,又想到太後一定會反問我“那麽蘭才人便經得起了”這雲雲,適才收住。

“嗬!”至此,終於聽得太後訕訕一聲笑。

我投目看去,見她神色冷凝,那一張麵孔比往日明顯覆了一層隱隱的肅穆:“看來榮妃是心疼自己宮裏的人了。”唇畔笑弧未斂,她身子未動、冷言繼續,“哀家不過是讓甄美人嚐嚐這板子的滋味兒……她既然這樣喜歡監刑,何不充分體味一下其間雲雲?”

我整個人已經定住,這一刻不會動也不會言語,甚至連思緒都無法流轉,隻剩下一口一口劇烈的喘著粗氣。

太後抬手退了眾人,隻留下我與那已隱隱昏迷的江嫻。

我覺的氛圍不能就這麽僵在這裏,拚命把渙散的理性聚攏起來,向太後處緩緩挪步。

而太後也在這時站起身子,一步步同樣緩慢的向我走過來。

大殿無聲、氣氛若死。

篩投入殿的微光在這紅毯地麵鋪展了一痕晶耀,入目似乎生出熠熠花朵,叫人足頦踏在上麵就不免心中相惜,每行一步都是一顫,似乎怕踩疼了這一地的光影之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