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溫言夜話後驚夢



嫋嫋的蘇合香氣順著鼻息沁進來,不知不覺就起了倦意。我闔目小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春分進來稟報,道那僖淑女已經回去了。

我聞言睜開眼睛,心下思量著兩個小公公到底是有分寸的,對她問道:“僖淑女走的時候是什麽反應?”

春分頷首,眉目間噙著抹誚:“終歸是氣急敗壞的,不提也罷了。”

是啊,那情狀我可想而知,不提也罷了!我便抬手讓她退下,重把身子靠了一靠,闔目養我的神。

“婕妤。”冉幸語聲溫和,她頷首以柔言勸我,“莫要為那微不足道之人動氣。”

我體諒她的一片心意,睜開了眼睛側首淡淡瞧她:“都說了是微不足道,又何來動氣之說?”曼一勾唇,這聲音帶著戲謔。我是真的沒有生氣,竟天連日哪兒來那麽多的氣,不是麽?

“婕妤寬心就好。”冉幸聞言後麵上起了忖度,她半推察著我的心思邊這樣說。

我重把目光收回來,轉動了一下略僵的脖子,脖頸與肩胛骨經了她這一雙巧手的按摩,已經舒服了太多:“我才不生氣!”唇畔笑意斂起來,心頭一緊,思緒沉澱下來,我正色了聲音慢條斯理的呢喃起來,“風頭太盛了,難免成為眾矢之的。便是降為婕妤之事,其實也沒甚大不了……時今這樣,反把那蕭華凝給推到了風口浪尖兒,不是很好?”末尾時轉目又一瞧她。

冉幸麵上的神色隨著我話語字句的變化,而不斷更迭。至此她似乎心中一恍悟,但沒有言語。

我便不再說話,起了身子往那簾幕垂籠中的軟榻前行步,退了金縷鞋、往榻上把身子躺了下來。方才經了那波折,身子骨若是不舒展一下是難以緩解僵乏的。

冉幸立在一旁服侍。一會子,漸覺空氣中的熏香味道比方才愈濃鬱了些,我這眼皮也越發的沉了下來,緩緩兒入了薄眠……

陳皇太後將我禁足三日,我不好違背了她的旨意而生就出事端來。但我不知皇上的病況是如何了,那天看他昏昏然躺在榻上,那般憔悴的模樣、病體的孱弱,終究是很可擔心的。

我想吩咐下去叫打探一下那邊兒的消息,但現在於我來說是非常時期,我生怕自己稍稍一點兒不妥的行徑便又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好公然就這麽前去打探。

隻得滿心盼望著三日之期快些過去,好叫我前去看看皇上。這同時不由我不想的是,那可謂春風得意的珍昭儀一定在榻旁伴著皇上!嗬,這倒委實給她提供了機變叫她向皇上表心,我的不肖反襯出她是賢良與穩妥的了!

每念及此,我這心裏頭便極其極其的作弄!火燒火燎的情緒不得壓製,也不得消減。就這麽悶悶然的過了一天,連膳食都沒心力去用,將身子長久的躺著,直到暮晚日落後才懶散的起來,在冉幸的伺候下用了幾口羹湯。

這時甄淑女江嫻從箜玉宮的宓茗苑處

趕了過來瞧我。

她與昨個過來的那僖淑女是不同的,她不是來冷嘲熱諷的看笑話,該是真心因同我親昵而走動。我推察她的心思,她之所以選擇今日過來,該是因怕昨個急於過來反倒使我生就了不好的感覺、疑心她是幸災樂禍;而現今我已平複了情緒稀釋了燥煩,她這個時候過來就不會唐突。如此認真的用心,倒是很覺可愛。

“給姐姐請安。”江嫻在夏至的引領下進來向我一斂襟,她在稱謂上很巧妙的用了“姐姐”,而不是“婕妤”。這顯然是怕觸我的黴頭,倒很有心。

我笑吟吟的起身向她走過去,抬手虛扶她一把:“在我這裏,不需要過度客氣。來,快坐下喝杯奶茶。”邊說著話邊招呼她。

她與我已是很熟套了,便不推諉,頷首應了我,即而與我相對落座。

春分貼心的上了奶茶與點心,又擺了個果盤在小幾中間共我們話聊時隨意用些。即而便與旁的宮人一並退下去。

江嫻頷首,聲色清越中不失一脈溫和:“我知道姐姐遭逢逆事……怕姐姐心情不好。始終是放心不下的,便過來陪姐姐說說話。”

她在中途頓了一下。

這“遭逢逆事”指得當然是降為婕妤的事情。

我用了口茶,以帕子拭了拭唇角:“沒有多大的事情,但謝謝妹妹的一片好意。”我心中感念江嫻,人往往會在遇到事情之後變得情感薄弱起來,那心腸也就比以往都軟了許多。

江嫻見我飲茶,忙抬手攔住我:“夜裏用了茶,恐過會子會睡不踏實呢!”她一頓,“且,也對胃不好。”

這一說倒是提點了我,我本就沒用什麽膳食,若飲茶過多當真是傷胃的。便擲了茶盞後向她笑一笑:“睡不著,便睡不著吧!妹妹今兒晚上若不急於回去,不妨與我這麽相對晤談、長聊一夜,也是好的?”當然這是開玩笑的口吻了,我並未上心。

但這話出口,江嫻麵上卻顯出一脈肅穆,她牽唇笑一笑,這笑顏看在眼裏有點兒泛苦:“姐姐的提議委實不錯。”她倒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當了真。旋即搖首微歎了歎,抬目時神光哀悵,“這帝宮的夜太冷,我不想往這墨色盡頭一路行步……回去以後,麵對空蕩蕩的寢宮,連心都是在抖的!”尾聲一宣泄。

這話兒倒像是在對我訴恨了!興許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興許是她有心如此的。想來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語落時又一錯目,抿了抿唇斂住話句。

但是聽她這樣說,我心中忽然不是滋味!遙想先前我不曾獨守空閨過,皆是有著皇上伴在身邊慰藉身魂的。但在我感念君恩的同時,恰恰也是這後宮裏頭諸多女眷最寂寞寡味、寒冷畏夜的時候……我忽然動了柔軟的念頭,覺的自己獨占皇上實在害累了許多人,實在是造孽。

但這是一份世間的共業,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別想太多了。”我情念一動,又將這心緒斂斂,抬指握了江嫻的手,與她四目相對的彼此瞧著,“既然妹妹也有此心,不棄我這不祥之人的寢苑不吉利,今晚便留宿於此可好?”

“當然不會嫌棄!”江嫻那歡快可喜的性子又顯露出來,聞我如此說,她抬眸歡喜的應下,“姐姐這般妄自菲薄,豈不是叫妾身無地自容?”

我瞧著月光底下的她,溶溶的顏色勾勒的眼角眉梢有了沉澱的美,而那獨具風情的歡躍性情實在如春風慰心。竟覺的她有如我的一位幼妹,不由心弦觸動、對她生了好感。

她與我相視一笑,這一瞬忽覺心扉敞亮,至少在這一瞬我們二人是敞開了心扉、平添許多親昵。

就這樣與她一搭搭的閑閑又聊了些,說好了要暢聊一夜,但到底不敵睡蟲的攪擾,漸漸還是起了困倦。

夜已經極深了,不管方才那留宿的話是不是認真,這個時辰要江嫻回去終歸是不好的。如是,便安排我睡在裏間,委屈她睡在外間。

這外間原是守夜女官供以歇腳的,要她一位正經的主子屈尊於此,我心覺過意不去,而若要我這個婕妤同她互換則又與禮製不合,這一下很可為難!

但江嫻表示自己毫不介意。我不好再說什麽,便這樣安排了去……

夢裏一片混混沌沌真假難辨!我隻覺的自己如若腳踏雲端、身處虛空,可脖頸處一陣陣的刺痛感向我緊密的圍攏,即而便連呼吸都覺的困窘異常,仿佛登時便會死去了一般!

這當真是一個極可怕的夢魘,我於這夜夢裏被莫名其妙的魔障。我拚命的想要掙脫這看不到的束縛,但覺喉嚨被這一隻無形的大手生鐵一般鉗製的快要扭斷!

錚然一下我睜開了眼,但巨大的恐懼感卻在此刻更為濃鬱的潮襲……這並不是一個夢,夢裏的情形此刻正真真切切的發生在我的眼前!

昏黑的視野、月色淡淡的清輝波及之下,隱約見一個壯碩的宮人就立在我的榻頭,而我的脖頸被她那肥碩的手掌漸收力道、鉗製的已然不能呼吸!

我活了一十七個年頭,從未有一次如眼下一般覺的死亡離我如此迫近……我想掙脫卻不能夠,抬手拚命的抓撓、撲打她的手臂卻也不能使這力道放開。

突忽且無端的事情叫我腦海已經是一片空白,我不能思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而漸漸的我的口唇下意識越張越大,甚至這一雙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死亡的味道越來越濃鬱,地獄的喪鍾在我耳畔一下下響的如焚!腐朽的味道漫溯了鼻息,我的視野漸漸開始變得模糊,仿佛此身要與虛空融為一體……

就在這時,這身子無意識的向下慢慢的滑落,輕軟的底衣也不知怎麽就碰到了榻頭的小幾,“嘩啦”一聲碰翻了幾上的茶盤,即而茶果“骨碌碌”跌落一地,那茶盤也跟著跌下來,“啪”一聲摔的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