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君恩似水憑去留



蕭華凝自是美的,但這容貌並未到了天上少有、地上難得的地步,一眼看去也不能有驚豔之感、叫人極口讚譽之處。但她的眼角眉梢總也含著氣韻一段,那等豐姿甚可琢磨、氣度異常雅致,卻是令人驟覺不凡、總能使見者無端端自行慚愧!

隻這一點,便足以稱道了。

況且其人舉止得體、神情落落、行事周成,迥非庸庸凡人可比。

如此,也難怪皇上初見華凝就有了驚豔之感!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早先我一直覺的這位端昭儀甚有優越,會是我步步為營的後宮之路上最有力的對手,隻是我一直不忍多思、不忍多想;眼下看來這該來的還是會來,是無論如何都避之不及的……

“母後的意願當真是很好的,還是母後思慮周成、很可敬畏。”這時皇上已完全鬆開了我,幾步行至了蕭華凝近前,抬手去牽她的柔荑,側了側目、眼底蕩出的柔情令我熟悉,那是他每每看向我時才有的眼波,此刻卻是對著端昭儀,“時今有你二人……後宮便不會紛亂。”似乎終又想起了我,皇上轉目掃我一眼,“以你二人出身、品貌,也本就合該是如此的。”

我覺的自己這心緒忽然就如落英紛亂,竭力壓製、頷首柔言:“謝皇上賞識。”

皇上擺擺手,終於不再看我,隻見他將身直麵著蕭華凝,抬手以素指托著下顎:“嗯……”且品賞著美人且在思量,他很快便言語道,“朕覺的你這封號不好,朕想給你換一個封號。”須臾頷首,將身子往她那處又探幾探,“就封你為‘珍’,你看如何?”

蕭華凝盈盈鳳眸裏沁出亮澤,她禮儀謙和,勾唇扯了溫潤弧度,音聲似鸝鳥啁啾:“謝陛下。”她那倩身徐柔一拜,如一隻翩躚的蝴蝶,在眼簾舒展出美好的曼態,姿影好不可愛。

皇上親自扶起她,順勢將她掛懷擁住:“你不必謝朕,該朕謝你才好。”他側目,聲音略略低下來,愈顯得柔情萬種,“若是埋沒了卿這般美質,倒真真是造孽!”

此情此景,此情此景……叫一旁眼睜睜瞧著的我心下很不是滋味!

我曾以為這個小惡魔的心是在我這邊兒的,曾以為他對我多少是有些情動、便一定會蔓延真心的。但眼下,讓我就這麽瞧著昔時自以為專屬於我的言笑溫柔、情愫曼曼,卻被他輕易就付諸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身上的時候,我才錚一下恍悟,原來我一直都是大錯特錯了!眼前這個人他是皇上,是天子,他哪裏會有什麽真心什麽真情?古來男子的心最是可惡,而君王的心最如飄曳的柳絮、霧裏的花月最是不真切!

漸漸的,這眼簾裏的兩個人便相擁在了一處,這一瞬竟讓我有一種曆史重現、儼如跳出實體在一側旁觀自己往日與皇上的溫馨片段一樣。但我畢竟是理性的,我知道那不是皇上和我,是他和端……不,是珍昭儀。

珍昭儀,“珍”,嗬!

好端端的,皇上為她更迭了這個封號又是為什麽?“珍”,珍寶,

視如珍寶!

看來皇上心裏是當真賞識且憐愛蕭華凝的,都親自為她更迭了封號,且是這等引得人想入非非的封號,這可真不是一般的愛情了吧!

就這麽瞧著,我開始不受控的起了一股惡念,縱然我的內心並不願自己如此,可我還是發現自己正順著一條終點是萬丈深淵、萬劫不複的道路不斷行走,不斷行走……

雖然麵上神色平靜,但內心狠戾,我心道著:“什麽珍昭儀,視如珍寶?嗬!就不怕一輩子都就隻能是個昭儀,是個‘真昭儀’麽!”

這怨憤是無聲的,冷眼靜看眼前這兩個人含情脈脈,我覺的自己在這裏多餘。竭力把心念壓製住,我頷首向皇上斂襟:“妾身,告退了。”

並未聞得皇上的聲音,我抬目去瞧,見皇上已與華凝行至幾案前落坐下來,以筆沾墨、似要臨摹畫作。

這叫我陡然念緊!是啊,我們這位康順帝王,他的愛好裏就屬對這丹青筆墨熱衷的很了!往昔我伴著他時並不見他擁著我怎樣閑情逸致,眼下卻是與華凝落座繪畫了……

內心似若火灼,我覺的自己半點兒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罷了,再好吃的菜也有吃膩的時候。娶個天仙回來原不過也是三兩天的熱頭,何況我還不是天仙!

心思邊念及著,我又將身斂了一斂,就此輕輕然的退了出去。

撩起簾幕行步出去,在進深口的過道處遇見了焦焦等待的冉幸。

“昭儀。”她見我出來便急忙過來,拈著帕子為我輕拭去額頭沁出的一層薄汗,在耳邊小聲關切道,“奴婢看到方才皇上進去了,怎麽時今是昭儀自己出來?皇上和端昭儀……”

“已經是‘珍昭儀’了!”我於此壓著她的話尾巴打斷,著重強調了“珍昭儀”這三個字。

“嗯?”她甫然詫異。

“你不覺的自個這話兒太多了麽?”驀一下我轉過麵目,不重不輕的對她嗔了一句。

冉幸該是推察到了我的心緒,頷首將眼瞼柔柔的垂下去。

我也覺的自己不該把情緒發泄在冉幸身上,自覺無趣,不再多言,邁開蓮步自顧自的往前走。

冉幸匆忙的跟上來。

這一路上拂柳分花、一路無話……

直接回了遷往的錦鑾宮新居,一切已經打理妥帖,無論是布局還是器物的擺放、熏香的習慣等,都與在崇華宮時沒有什麽區別。

我一整日意興寥寥。眾人隻當我是遷往新居還不習慣,隻有冉幸尋味出了幾分真味,但她推察我心緒不好,便沒有出言觸我黴頭。

時光就這麽在指間幽幽的溜走,不經意間一抬頭,就見燭光已歇、天色入暮。

以往每到這個時候,皇上都已經與我磬談對晤有一陣子了!而時今還不見他過來。其實這倒不很奇怪,我知道皇上他定已留在了那位珍昭儀的梔香苑!

今兒是我晉升昭儀、加封主妃的第一個晚上,也是

我入宮以來最是孤獨寥寥、心覺悵惘的一個晚上……

真的,驀然發現若是不曾得到便不會覺的失去有多痛苦!因我已經習慣了有皇上伴在身邊的日子,眼下他不來了,隻剩下了我一個時,我就忽然覺的這樣可怨可恨、肝腸寸斷!

早年時就在諸古文畫本裏多讀到關乎世態炎涼、帝王無情等等。此番親身曆經,更令我深知帝王之心的飄逸莫測、不可相信……

雕花窗棱處傳來“撲棱”一聲異響,我心甫震!在這月色沁波、永夜暗沉的宮闕間忽覺背脊發冷,忙叫冉幸進來去瞧瞧。

冉幸以為是有什麽事情,匆忙忙進來後卻見我要她去瞧窗子。她不敢怠慢的去了,旋即折回來,麵上神色很安穩:“昭儀,不過是隻晚歸的鳥雀停靠在窗子,眼下已經飛走了。”她安慰我,又抬手為我按了按肩膀來緩解我緊張的情緒。

原來如此……我心中暗暗舒展了一口氣,又恍然驚覺此刻這夜色已經沉的很深,便叫她喚小宮娥進來伺候著洗漱,後便歇下。

分明是熏香沁潤、銀骨生暖,但這錦榻繡被掩不得我一段內心升起的寒涼,竟於榻上反側輾轉、心緒惡劣,隻覺的這個身子這顆心都如掉入了寒潭冰湖一個模樣,似此生此世都已深深淪陷其中,再難以自拔出來了!。

因為夜來睡的不安慰,直到後半夜才潦潦的入了薄眠,故次日我起身的很晚。

才簡單的用了幾口西湖蓮子羹,便聽那箜玉宓茗的甄淑女江嫻過來了!

我推量著她該是來向我慶賀晉封一事的,昨個回來時就已聽春分說她來過、剛好我不在便又回去,眼下便又躬身的過來了。倒真也難為她對我還有如此一番記掛的心!

我起身去迎她,後與她倚著屏風雙雙的落了座。

江嫻接過夏至遞來的茶,於鼻息嗅了嗅芬芳後對我莞爾,語聲盈動:“聞得姐姐晉升昭儀、又加封了主妃,委實是一件深可慶祝的喜事呢!”她頷首,“昨個我便備了禮物過來道賀,可巧姐姐不在,便留下了賀禮後自個回了去。今兒我想著,怎麽都得過來親自說些恭維話、討個吉利的兆頭才好,便又堪堪前來討擾,承望姐姐不要嫌我招人煩才好!”於此小酌了口茶。

我且聞且思量,珍昭儀與我同日晉升,而這甄淑女又是珍昭儀一宮的,且珍昭儀時今又是她的主妃;她卻繞過了珍昭儀,不先去向她道賀,徑自來向我道賀、把我放於首位,倒的確是很難得。

我這樣動著心思,朝她笑一笑:“妹妹有心了,卻叫姐姐如何為情?”將麵前一盤水晶桂荷糕推到她那邊,斂眸噙嫣,“來,且嚐嚐,這點心清香怡人、甜糯適口,你應該會喜歡。”

江嫻垂眸看了看那點心,卻沒有拈起來嚐,而是忽然抿唇、把玲瓏盤推開,複側目看定了我、神色肅穆:“姐姐,方才我來時便想問的,一直沒好意思提及……怎麽觀察姐姐麵色,蒼白的有些憔悴呢?”即而皺眉,目色關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