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回 夜來主仆深談心



這話似乎是叫冉幸覺的不祥了,又亦或者她不如我坦然,故而她不敢直麵我所直麵的東西。

“娘娘,您不要這麽說!”她喚我,垂了眉目急急徐徐的,似乎夾著一抹哽咽,“不要這麽說……”當真是哽咽了,因為她已經哭腔昭著,再即而那雙明媚的眸子就已被水霧遮迷,再看她時已然泣不成聲。

興許是天地都感染了人的心緒吧!這時忽然聽得窗外有“沙沙”之音,這聲音由小漸大,原是揚灑起了一場夜雨。

“嗬。”我勾唇徐笑,這笑顏含著微微的譏諷,不知道是在譏諷自己,還是在譏諷這茫茫不能知、卻偏生隻能跟著順著一路走到底的命途!我側眸看她,“怎麽,本宮這些話兒你不愛聽麽?”我斂住字句間苦笑並著啜泣的味道,綿綿囈囈依舊,“嗯,想來你是不愛聽的……也對,似這類頹頹喪喪的話兒,卻又有誰是愛聽的呢!橫豎啊,也就是我自個喪氣!”

“娘娘!”冉幸再一次打斷我。

“罷了。”我擺擺手,覺的周圍的空氣因這夜雨的浸潤而變得濕潮起來,反倒斂了許多本未退去的暑氣,“這身子也困乏的厲害,你且退下,本宮要就寢了。”說到“就寢”這兩個字的時候,我這心裏甫就動了一下。習慣了每天夜裏有皇上陪伴在身邊的日子,時今這麽孤衾被冷的,我真怕自個會輾轉反側、難以安定!

冉幸見我如此,她想勸我而又不知該從何處啟口插話。她便也不執著,默默的垂首唱了個喏後,便折步往窗子那邊去,把這半開合的小窗子一下掩實。

“就開著吧!”我轉目見她如此,啟口將她製止,“窗子開著些,讓那雨絲一點點的漫溯進來,並著夜風。人這情緒,才不至於太過焦躁。”我歎一口氣,不動聲色的。旋即又接口,似乎是笑了笑,“這樣一個人的夜晚,若是連那月色都拋棄了自己,也總得要獨斟些風雨的好。這樣,才不至於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都遺棄。”這話說的很是消沉,我沉浸在自己自顧自的悲傷世界裏。

冉幸聞言頓了頓,卻沒有聽我的,她還是把窗子閉合起來,卻又以小木支架把窗葉架住,留了少許縫隙,好叫清風漫進來,不至於這屋子裏太過於的沉悶燥熱。

“娘娘不會被這世界所遺棄的。”她垂了一下眸子,似乎是籲下一口氣,將身子側轉回來,“奴婢陪著娘娘說說話兒吧!”說著又蓮步逶迤的重新向我走過來。

我沒有回複她,未置可否的把身子向後靠一靠,略略的闔了一下眸子。

冉幸便立身在我之後,那雙腕子前探,手指舒展,靈動翩躚的為我按摩起僵涼的肩胛:“娘娘這脖頸總是僵乏,委實是不好的。須要多加注意才是。”她一頓,不無擔心,“倘若是生了骨刺,就委實是麻煩了!”微微一落聲。

“若當真是那樣了,這身子隻怕就不能動彈了吧!”我聞言忽感可哂,心中自嘲,順著就言了出來,“嗯,那樣當真是不

好的……生死都不能夠,還是死了好一些罷!”黯黯的一歎息氤氳出口,微弱如幽風。

“娘娘又說這些忒是不祥的胡話了!”冉幸也一歎,“什麽死不死的!”她該是心念一動,指尖停了一下,旋即傾身附在我耳畔,斂了一下聲音,“娘娘有著莫大的福報,又怎麽能是那短命之人呢?”

“福報?”我愈感嘲諷,把眸子略睜開一下,入目這雨夜黯淡的景深,心境反倒靜謐下來,“冉幸,你說我是不是一個惡人。”不是疑問的語氣,我沉靜在自己的回憶裏,“後宮裏這些個女人們招惹過我的、不曾招惹過我的;對我主動出手的、我主動對其出手的……這入宮才一年多的時間吧!我已曆經過太多,但我卻已儼有失心失魂之感。”這話兒說的似乎有些雜亂無章,我顧及不得,徑自且憶且道,“爭爭搶搶、鬥計鬥狠,我總在心裏安慰著自己說是別人先冒犯我,我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亦或者我這一切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師父。但真相是什麽,嗬!”我搖搖頭,“卻是你知我知,說出了口就委實是沒什麽意思了!”

一切不過都是欲望的借口,所為的不過就是自己的私心!這世上的人誰就是幹淨純粹的白蓮花?誰就是真正的無欲無求能夠寬恕所有、能夠不起嗔恨?

是,委實有人有這樣的發心,但身處五濁、情識遺落在惡世,這孽海沉浮、輾轉塵俗,隻要還沒有擺脫這一具血肉之軀,就委實是沒誰能夠做得到的!不必自欺欺人吧!

但是,如果沒有薑淮,我不敢保證自己以後會是什麽樣子,但至少我可以多守住幾年單純善良的時光,不經曆勾心鬥角,不滋生私心欲望,我還會是江南水鄉那個幹淨純粹的上官琳琅……可時今,自我進宮起始的那麽一刻,所有的天真無邪頓時消散無蹤,注定了這一輩子都得在這一條滿盈惡貫的道路上坦緩行走、不能回頭!

這一切到底是師父造出的孽,還是我自己個人的因果?

“娘娘是怎樣,旁人不也是與娘娘一樣?”似乎是沉默了小一陣子,冉幸忽然又啟口,“誰跟誰都是一樣,誰也不比誰高潔!”她繼續為我按摩,恢複了素來的手勁兒,“所以娘娘,當真沒有什麽好執著的。想的太多了,往往也隻能是庸人自擾。”又補充一句。

我便重新沉默,因為心裏一陣未置可否。這一場突忽而至、毫無征兆的冷雨澆滅了我紛遝而至的散亂思緒,撲滅心頭並著靈魂裏躥動燃燒起的這一團烈焰劇火。

我重新闔目,靜下心傾耳去聽那窗外穿林打葉的冷雨,似乎覺的比方才小了許多:“師父近來,可有跟你書信一二,談談他的近況?”心念隨著夜風冷雨越飄越遠,還是不自覺的想起了薑淮,沒管住自己這嘴的問了一句。

冉幸頷首:“敬國公倘使有信,奴婢自然是會拿給娘娘瞧的。”她不再說話,似乎又隔了良久後才繼續又開口,“好或者不好,還不一直都是這麽一副樣

子!”歎息淺淺,這話濡染著心緒。

這氛圍再一次沉澱下來,我沒接口。

是啊,好亦或者不好,還不一直都是那個樣子麽!嗬,好能好到哪裏去,壞又能壞到一個什麽樣的地步呢!

“你知不知道。”我心念又一恍惚,蹙眉後轉首微微,聲音很是費解,“師父他究竟要本宮幫助他達成一件什麽樣的事情?”

冉幸斂斂眼瞼,她搖搖頭:“娘娘是國公爺的養女,都尚且不能知道。奴婢一具草芥之身,微不足道,又如何能夠知道!”她歎息,“娘娘誠然是說笑了。”

我心裏一動,忽然覺的自己問的誠然是廢話。

是啊,薑淮是怎樣一個人,我自幼被他養育在府裏都尚且沒能真正的把他看透,甚至直到入宮的那一刻才知道了他“上官淮”的別名,他“敬國公”的身份。這樣一個迷一樣的似神祗又似鬼魅的男人,世間之人誰又能夠真正的把他看透?

但是……

“師父曾經說過,他愛過一個人,很愛很愛。”我蹙眉,薑淮在我麵前失神時說過幾次這樣的話,甚至他說那個人跟我很像。但煞是奇怪的,暗暗戀慕薑淮的我卻並不很吃這個人的醋,隻覺得這個女人與薑淮一樣的神秘莫測,覺的這裏邊兒委實有著很多很多深意存著。

“奴婢更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了。”冉幸笑笑,止了我的探尋,“甚至都不知道國公爺他還有這麽一段雲煙過往。”旋即又道,“如果當真有著這樣一個女人,那能夠走進國公爺心中,這個女人委實是不簡單的!”聲音篤定,她失了一下神。

“是啊!”我點頭,“能夠征服薑淮的女人,這世界上當真是存在的麽?”心念甫動,我展顏又蹙,“亦或者說,師父他是在曆經了這個女子之後,才變成了時今這副陰陽莫測的性子……”

後邊兒的話我心弦一繃,及時收整了住,沒有言出來。我在想,他之所以心心念念步步為營的鋪墊棋局,是不是也與這個似乎比他還要神秘的女人有著莫大關係?而諸如種種,實在又是不好說的!

我按住了這個話鋒,啟口重言另一個:“你說薑淮這個人,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娘娘!”冉幸驟利了聲色,她似乎被我這話嚇了一跳。須臾的時間平氣後,她重新又急急道,“好人亦或壞人的定義,世間哪能劃分的楚楚清清?橫豎國公爺他有著自己的打算。”

我笑一笑。

我沒有問及過冉幸與薑淮有著怎樣的過往,倒聽她自己偶爾念叨過,說她是自幼得薑淮資助的苦孩子,因身蒙受薑淮恩情,故而幫助薑淮做事。但有一點我很清楚,冉幸對薑淮的忠心,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有些時候我會對薑淮產生奢望、產生動搖,而冉幸卻一直都是不會的。

“從你嘴裏說出來的,從來都是好生沒有意思的話!”釋然一般,我徐徐的歎了一口氣,且笑且言的一句玩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