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月下柳香人兒媚



臨著傍晚的時候,放晴的天幕忽而哩哩啦啦的下了一場不大的雨,周遭視野便被織就了薄薄的雨簾。這巍巍宮城、綿亙夜景,瞧在眼裏便都染了曖昧的味道,有如品飲一盞清香中摻雜著微苦的普洱茶,一切一切深可玩味、內蘊彌深。

我覺的有些涼,就把窗子掩的緊了緊,腦海裏不自覺的浮現起白日與眾秀女一並抽取花簽的情景。心中也知道這不過是女兒家信手即興的小遊戲,卻總莫名感到有許多困擾氤氳五內、又一時不能解意。

輾轉品味,終歸無聊,我斂住這思緒且去梳洗。才想就寢,雕花窗突然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啪”地一聲!不大,但在這夜雨漸稀、墨色沉冗的夜裏,也算是清脆的。

我心一緊,心道莫非是雨打紗窗之聲?但又覺的不大像。思量一下,忙把身子奔到窗前去瞧,隻瞧見一大片朦朧的黑,什麽也沒瞧見。

這個時候我合該是不顧不管、徑自歇息的吧?但不知怎的,心裏忽然有一脈很強烈的念力,驅馳著我非得去一探究竟!就著這心念,我出了屋去。

落雨已經基本停了,空氣裏夾著一股草木的幽幽香氣,嗅入鼻息很是芬芳,頓感一陣沁人心脾的陶然。

我於這夜雨初歇的蒼茫夜色裏舉目四尋,依舊不見有什麽可疑的痕跡。

心中正泛嘀咕,忽覺麵上被什麽東西給擊了一下!

我又一驚,下意識那麽一抬目,頓然心弦繃緊、倒噤口氣……正是昨個晚上偶然遇到的那個奇怪的人,此刻他正放浪形骸的坐在一棵滄古的柳樹分叉間,身姿懶散、悠哉悠哉的剝著花生,下半張臉蒙了淺紫色麵紗。

有夜風浮動,柳樹間水波一般氤氳起一脈漣漪,並著柔枝嫩葉飄擺晃曳間,他那天青色的袍角亦汩汩的飄擺晃曳。即便看不到他真實的容顏,但此情此景,微雨初晴、月下柳香,疏影橫斜、輕衫媚目,也真個是風情難道、殊不勝殊!可謂甚是銷魂了……

但我此刻並不能有閑心覺的怎樣銷魂,心道著這麽個混世的小魔王怎麽總也陰魂不散的纏著我?我可曾是在累世的輪回裏招惹了什麽難以度化的冤親債主,才能一朝於帝宮有此一段莫名奇遇?

我一時立在當地,私心真想轉身跑回去!但又覺的到底是不合時宜的,一時間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顯然方才就是這個人砸了我的窗子,見我出來之後又以花生砸了我的麵門。此刻他把身子略撐起來,以肘支樹,向我注目。從他這彎彎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他在對著我笑。

我思緒陡一恍然,一倏然又急又氣:“怎麽又是你!”咬緊了銀牙對他忿忿然的喝斥一聲。又因深孔招來旁人惹了不必要的麻煩,我沒敢高聲喝斥。

那人卻將雙手一攤、聳一聳肩甚是無辜:“我說過要每天晚上都來跟你月亮底下對影相會的!”語速極快,一副雲淡風輕自然而然的樣子。

我蹙緊了眉目,一陣太陽穴疼!

這時這個無賴的人一個翻身,幾下便從柳樹上躍了下來。

我抬目,忽而覺的眼前一切很是令人驚恐,下意識瞪大了眼睛顫巍巍的問他:“你你你,你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這樣**無禮、在秀女宮東鑽西闖……”

“東鑽西闖?”他將身子在當地

穩了穩,無視我麵上的恐怖,依舊用他那分外無辜、又自然而然的眼睛看著我,聲音朗朗的,“我本就是在這秀女宮裏當差的人,夜裏巡視也是我的分內!”於此又一戲謔,把身子向我探探,聲息似在鄙夷,“不懂就別亂說話好麽,姐姐!”

我已心緒紊亂不堪,沒空糾結他在稱呼上對我的無禮。心道著在秀女宮當差的人,還是男人,那麽……思緒一動,我斂斂眸子:“內侍?宦臣?”

“嘖,內侍不假,什麽宦臣!”他攏了攏眉,看來是急了,“我是……真正的男人!”中途停了一下,咳嗽了一聲,即而兩手負後,加重了聲音跟我強調。

我頭腦依舊鈍鈍的:“哦。”垂了垂眉,訥訥應了一聲。

他卻已然打開了話匣子,又對我喋喋道:“我獲準守衛秀女宮,巡視這裏是我的天職。”這話好像他前邊兒已經說過了,此刻越是強調就越覺的是在心虛什麽。

我半信半疑,側首凝目的瞧著他:“原來是我誤會你了?”似道似問,即又接口,“但是你為什麽要一副做賊般的樣子,就不能大大方方的?”

他眉心一展,停了有須臾的時間:“……我可沒有做賊一般,是你自己看錯了!”

“好吧。”我低低腹誹了一句,那一抹好奇心被調起來,隔過他那淡紫色的覆麵之紗,忽然很想知道這輕紗底下究竟隱藏著一張怎樣的臉:“既然你是光明正大,那你為什麽要蒙著臉?”

“哦。”他沒有過度停頓,很自然的一頷首,“在下近來染了風寒,怕過病氣給各位小主。”又握拳抵唇咳嗽了兩聲。

這一瞬,我心念甫動。目光隔過這一懷溶溶的月色,定神窺瞧著他似乎籠了霧氣的側影,似乎與我腦海深處一道映象有了重合。我不由湊近幾步,啟口輕輕道:“我怎麽,覺的你這樣熟悉?”似乎是在哪裏瞧見過他,但終究無法全部想起來。

“是麽?”他側目,聲音含著笑也帶著朗,“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呐!”

好吧,這樣的解釋聽來也無不可,但與我私心想要傳達的意思很是違背……我正蹙眉斂思徐徐探索著,忽見他抬步向我走近。

這樣的場合,我與一個男子這樣夜昏月溶的會麵已經是很不合時宜了,見他向我走近,我思緒錚地一收,下意識往後退、

“你躲什麽?”他察覺到我的退避,皺了眉頭啟口不歇,說話間繼續向我走過來,“我又不是鬼……”

我再後退,那腰身一個不留神,“碰”一聲磕在了一側橫斜出的柳木枝幹上。這一下磕的真不算輕!我不由“哎呦”一聲,蹙了眉目苦著臉的向他瞧過去,目光想來很是哀怨。

他似乎愣了一愣,忽地一下顯出恍悟的目色:“能叫一個女人見了一個男人便這樣狼狽起來,除非……天呐,莫非,美人兒你看上我了!所以才會心虛見到我!”聲音清脆,但男子溫潤的氣韻並未失去,滲透在心裏時這滋味說不明白。

“……”我木愣愣的眨眨眼睛,心情相當之無語!

他卻仿佛認定了一條路,自顧自的鑽起了牛角尖:“誰叫我生就了這麽一副俊的慘絕人寰、慘無人道的臉呐!唉,月亮如果生成了我的模樣,一定會使得眾人都思慕黑夜的……不不不

,我怎麽能冒犯月亮了!罪過罪過。”

這一連串的話就這麽被他妙語串珠的道出來,泠泠淙淙如水如波,有些前言不搭後語,速度又快的叫人銜接不起來。

這叫我免不得在心中慨歎,一個不留神間這慨歎竟順著心念道了出來:“原來我遇到了一個神經病啊!”

不過還好,這個人正至興頭,一心隻管自己自戀,並未留心我這句幽幽然的話。

“唉!”他背過手去,又側了側身子,“可憐我這天人般的人物,注定要落在你們這幫女人手裏,可悲可歎呐!”

這幫女人手裏?我尋思著這話,心道秀女如果不曾被撂牌子,那最終入選者可是要被皇上受用的,即便是落選者也輪不上他一個侍衛。他有此種擔憂,真的是……想太多了!

我忽然覺的臉上不自然起來,下意識側了側首,聲音低下:“我還沒有饑不擇食到這等樣的地步好不好啊!”

“懂了……”這無心的話還是被他聽到,他嘴裏嘀咕,“原來你已經饑不擇食到了不挑不揀的地步,所以即便是黑燈瞎火看不清容貌都能暗戀上我。果然皇宮裏頭的女人們都是一個樣子的麽?”猛一抬頭,目光裏的玩味相當之濃鬱。

“你!”他這話一下子把我給惹怒!我上官琳琅穿上了宮裝繼承了敬國公女兒的身份,骨子裏的野蠻成分便真當是不存在了麽!我不複了方才的怯怕,反倒邁開了步子主動迎他走過去,不顧不管了任何場合時宜、禮教修養,挽起袖子對著他的臉便想一拳頭招呼過去。當然這隻是一個構思,畢竟我也是一個有著“矜持”一麵的姑娘家,這種構思最終未必會成為現實。

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雙帶笑的眼睛突然亮起來,隨著距離的及近更能看清他這麵目生的不壞、以及他神色間情態湍急的變幻。

“別介啊姑娘!”他錚地換了一副神色,情況也變成是他被我追著一個勁兒的向後退,“小生我跟姑娘開個玩笑,哈哈哈哈……”

他最後那一串笑聲根本就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這哪裏是在笑?隻叫我一陣陣的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別笑了!”我再受不了,甫一下停住步子不再逼他,“我怎麽覺的這麽冷……”轉目時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就在我這無心無思下意識的一轉目,這一個失察間,又叫他鑽了空子!

我驟覺的手腕一熱,反應過來的同時才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奔到了我麵前,我這雙琉璃皓腕竟是被他一把給握了住!

陌生又莫名叫我向往的男子氣息登然濃烈,恍惚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感包圍了我的身心。

我生長如斯,這十多年裏對男人的映象就隻停留在俊美如神祗的師父薑淮身上,但此刻竟然被這麽一個陌生又奇怪的男人,撩撥的起了莫名的憧憬,似乎開始憧憬著想要探尋一個全新的世界……

“靠近點兒就不會冷了!”他忽而啟口,因為距離很近的緣故,溫潤中帶著小戲謔的聲音聽起來愈發親切且撩撥。

好吧,這到底是他太撩撥,還是我太輕薄?

思緒一轉,我一個猛子反應過來!一下將他握著我的手掌甩開:“臭流氓!”心緒起的太急,這下意識的一聲喝斥,聲音沒控製好,有些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