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月光浸水水浸天(九)



忙忙碌碌了一下午,景仁宮內的綴錦樓中已經被整理後添置了各種木雕家具。下午二刻,清雪終於從午睡中醒了過來,睡眼惺忪時聽見了房外悉悉索索的聲響,不禁覺得好奇,不知是誰在做些什麽。她下了床,裹著一件厚重的大衣由內而外的打開了門。

一股寒風灌入,清雪不禁打了個哆嗦。若秋就站在門外守著,一見房門打開了,清雪從裏屋走出來,便匆忙扶著她,擔心道:“小主怎麽醒了也不叫一聲奴婢?怎就自己出來了?衣衫單薄,也不怕凍著!快隨奴婢進屋去添幾件衣裳吧!”

清雪愣愣地點頭,眼睛瞟見了房間對麵進進出出的人影。她在若秋的攙扶下回到房中,若秋為其穿上一件有一件的衣裳,身上頓時覺得暖和起來。清雪想著方才院子裏宮女太監進進出出的場景,不解地問:“若秋,外頭是發生了什麽事兒了麽?”

若去一邊為清雪整理著肩頭的皺紋,一邊兒回答道:“是皇上下旨,叫麗妃娘娘搬過來與您同住,彼此好有個照應了。小主不知,麗妃娘娘和嘉懿公主居住在長春宮,可吃了好些苦頭了!”若秋想起方才萍心對自己所述的那些,不禁在心中為他們打抱不平。

清雪見若秋這般說起,匆忙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若秋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件翡翠色的大衣為清雪穿上,這是她穿的最後一件衣裳。若秋一邊為她穿著,一邊說道:“聽萍心說起,麗妃娘娘與嘉懿公主長期居住長春宮,足不出戶,久而久之,內務府便怠慢了她們母女二人,夏日裏所穿所用都不必講究了,可到了冬日,連一件能穿暖的衣裳都沒有,麗妃娘娘因此裁了宮裏的就被褥,親手為公主縫製暖衣,這叫奴婢聽了,實在是覺得她們可憐了!”

清雪一聽,大驚失色,“竟有這樣的事情!這哪是一個娘娘、一個公主所過的日子!這簡直是民間窮苦老百姓的生活啊!倘若被人傳出去,說我大天朝連個妃子、公主都供養不起,豈不是叫人笑話!內務府的這群狗奴才,實在太不是東西了!”

若秋忙附和道:“小主說的是!皇上也因此嚴懲了內務府的李公公,叫他挨了三十大板子。皇上原是要將其處死的,多虧了麗妃娘娘替他向皇上求情,這才留下了他的狗命!”

清雪點著頭,道:“麗妃菩薩心腸,生性溫柔,為人和善,難免被人欺負;可我卻是知道麗妃骨子裏卻是有一股傲氣的,隻是不屑於與那些奴才們計較罷了。”清雪瞧了瞧鏡子裏的自己已經穿著得體了,便對若秋說:“若秋,扶我去給麗妃請安吧。”

綴錦樓中,麗妃抱著嘉懿坐在褐椅上,嘉懿正轉動著腦袋四處張望著,手裏握著一些糕點,嘴中也正在“吧唧吧唧”地嚼著,她問麗妃,道:“母妃,這個地方好漂亮,比我們的寢宮可要好看多了!”

麗妃拿著手帕輕輕擦拭著嘉懿嘴角,微笑道:“這兒啊,今後就是咱們的寢宮了。嘉懿喜歡嗎?”

嘉懿點著頭,天真的笑容掛於臉上,“喜歡!”

時,清雪從門外走了進來,麗妃抬眸瞧見了清雪,隻見清雪被若秋扶著朝自己微微屈膝,“嬪妾參見麗妃娘娘!”

麗妃大驚,匆忙將嘉懿交給萍心,走上前扶起清雪,道:“你有孕在身,就不要給本宮行禮了;二者,皇上叫我搬過來,是要蒙受你的照顧,景仁宮的主位仍舊是你,日後咱們見麵,隻需行平禮便是了。”

清雪的嘴角微微笑著,她看著麗妃的臉頰,不禁皺起了眉頭,“數日不見,姐姐怎就瘦了這麽多!”

麗妃苦笑一聲,言:“人各有命。”

“姐姐不要這樣說。姐姐日後就安心地住在這兒,有什麽事情妹妹給姐姐你兜著。姐姐的事情我聽若秋說了,內務府奴才實在是可惡,日後若再敢怠慢了你們娘倆,我第一個饒不了他們!”提起那內務府的太監,清雪便不禁生氣。

麗妃伸手拉住清雪的手,道:“那日後可就要麻煩你了。”

“那是自然的。”

經過了這件事兒,麗妃被皇帝重視了起來,宮內上下都不敢再怠慢了這對母女,清雪也因著此事,在這宮裏的位置越發的舉足輕重了。

太後坐在軟榻上手握一卷書,邊看便喝著熱茶。茶水仍然冒著熱氣,隻是如今是冬日,騰騰熱氣升於半空中不一會兒便不見了。

羽沐手捧一口碗從外頭走進來,她來到太後的麵前微笑著說:“太後娘娘,這是您方才吩咐讓禦膳房煮的麵食,熱騰著呢。”

羽沐轉身將這碗麵放於圓桌上,又給她備好了筷子與勺子,太後站起身朝圓桌走去,羽沐便匆忙過來扶著她。隻見太後坐在桌子前伸手拿起了筷子,夾了幾根麵放在嘴邊吹了吹,再送入口中。“是當年的味道。”太後說。

羽沐在一旁笑著,卻問:“太後娘娘,您怎麽突然想起了吃麵呢?”

隻聽太後說:“入宮三十幾年,這是迄今為止,哀家唯一能記得住的家的味道。”

三十年前,她還是花季少女。當年父母對其說起入宮選秀之事,她奮力抵抗,還曾出言不遜——“我不要!他皇上愛幹嘛幹嘛,我的終生大事得我自己做主!”後來呢?她終是乖乖地聽從了父母的話,進宮選秀。

一朝選秀,一朝為貴人,一朝為嬪,一朝為妃……經曆了多少腥風血雨,多少勾心鬥角,多少爾虞我詐,她終於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

當年的熙後雍容華貴,風光煞人。如今呢?除了滿目瘡痍,隱藏著千萬種病痛的身軀,她還有什麽?她失去了至親至愛之人,失去了心愛的兒子,她所擁有的權貴,勢力,早就在她坐上太後之位的時候,煙消雲散了。這世上的一切事物盡是浮雲,唯獨家,所謂的家。

家的味道已經殘留下隻剩一碗陽春麵了。

太後一邊吃著麵,一邊落淚。她傾盡一生所得到的權柄,如今看來,竟是一文不值的。她知道,三十年前,她若與父母繼續反抗,迎著殺頭的罪也不入宮,恐怕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的日子了。

都說

宮裏的女子紅顏薄命,實則真的是這樣的。

羽沐遲遲不見太後說出原因,便也不再追問。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小聲兒地問:“太後娘娘,景仁宮的寧嬪懷有身孕,太後娘娘您可是一次都沒提起過啊。”

太後從暗自神傷中抽離出來,抬眸看著羽沐,道:“孩子還沒生下來,她就什麽都不是。即便是皇上再寵她,沒個兒子,那在這宮裏的位置就是虛的,永生永世都不會被人待見,就像麗妃一樣。”

羽沐沉默著琢磨太後的這句話,隻見太後又吃了幾口麵後,便放下了筷子,道:“回味夠了,撤下去吧。羽沐,扶哀家去院子裏走走。”

“是。”

太後的發上插著一支精致的小朱釵,光潔的額頭上有幾縷流蘇垂下來,寒風拂過她的臉龐,仿佛這歲月的痕跡又在她的臉頰上嵌上了一道皺紋一般。院子裏種滿了千花葵,隻是這花隻在夏日裏開,到那時,整個慈寧宮都被這種小巧的金色小花兒包裹著,猶如一片金色的海洋一般。

琅璃從房內拜了佛出來,感受著房外的寒冷,不禁打了個寒顫,宛心匆忙抱著鬥篷上前來給她披上,並說道:“皇後娘娘,當心著涼。”

琅璃微笑著點頭,伸手裹緊了鬥篷,後對宛心說道:“宛心,去抱一尊送子觀音來,裝好了,隨本宮去趟景仁宮。”

宛心欲言又止,點著頭去了。

皇後徒步踩著白雪鋪成的道路前去了偏遠的景仁宮。一步入景仁宮,陣陣暗香撲鼻襲來,叫人覺得有一種安逸之感。琅璃因著清雪有孕在身,怕喊叫的太監會驚著她府中的孩子,便叫宛心上前去敲門兒。翠兒從房中走出來,一見宛心,便驚訝,又瞧見宛心身後的皇後,更是吃驚,匆忙下跪行禮,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

琅璃微笑著對她笑言:“起來吧。你家小主可在屋裏頭?”

翠兒往對麵的房間瞧了瞧,匆忙道:“回娘娘的話,我家小主方才去了麗妃娘娘的房中了,奴婢這就去把小主喚回來。皇後娘娘,外頭天兒冷,娘娘快進屋去坐坐吧,裏頭燒著碳,暖和一點兒,可千萬別凍著您的鳳體啊!”

琅璃含笑著朝翠兒點了點頭,後在宛心的攙扶下,步入了謹蘭苑。

翠兒前去綴錦樓告知了若秋後便匆匆趕回來招呼琅璃,若秋告知了清雪,清雪又對麗妃說起,說罷,麗妃也跟著清雪一塊兒朝謹蘭苑走去。

真是好久見皇後一次,麗妃還不忘把嘉懿也給帶上,帶過去給皇後請安。

進了謹蘭苑,便見皇後端莊地坐在座兒上,二人見此,紛紛行禮,皇後大氣,叫二人免禮坐下。皇後朝宛心使了眼色,宛心便從宮女懷中接過一個錦盒,皇後又對清雪說:“本宮今日一直在為國家祈福,也為寧嬪你腹中的孩兒祈福。這是一尊送子觀音,本宮特地給你送過來的。”

清雪大喜,叫若秋接過錦盒,匆忙道謝:“嬪妾謝皇後娘娘!還勞煩了皇後娘娘親自送過來,嬪妾真是受寵若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