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月光浸水水浸天(六)



初冬便下了一場小雪,片片白雪將整座皇城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銀紗,早梅開,梅香來。

曲徑幽幽,石路微滑,蘭心小心翼翼地扶著雲嬪前行在這條幽幽小道之上,左右樹枝光禿禿地,絲毫沒有美感可言。石路的盡頭,便是那座隱藏於整座皇宮之中的晨夕殿。此刻大殿的門也依然是半敞開著,雲嬪在蘭心的攙扶下,輕聲地轉入門中,沒入曲徑深處。

即便是宸安王醒過來了,這院落裏盡也無人打掃。雲嬪攜著蘭心往內殿走去。紅木門微微推開來,裏頭傳出陣陣暖意,仿若一個春季一般。無數個日夜都閉著眼睛躺在這張木雕床上的美目男子,此刻並沒有躺在床上,被褥都被鋪的整整齊齊,就連一直放在床邊的那雙靴子,也不見了蹤影。

雲嬪轉著腦袋四處張望,終是在書房內的書架前,發現了他。他正握著一卷書立於書架前,似乎是發現了雲嬪,此刻正與她四目相望。他的眼中透露出些許澄澈的光,這感覺,竟是與嘉翰看人的眼神差不多的。

“你是何人?”晟睿問。

“我是皇上的妃子,雲嬪。”雲嬪一板一眼地回答。在他的麵前,她沒有了平日裏的傲氣與光環,仿佛是這麽多年來習成的臭脾氣,在這個人麵前,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隻見晟睿皺了眉頭,他的眼神便的疑惑起來。“父王又納了新佳人了麽。”他不以為然地坐上了書桌前的椅子上又看了一小會兒的書,後抬頭發現這女子仍然站在自己的寢殿中,便奇怪地問起來:“你為何還站在此處?”

雲嬪微微皺眉,想起了不久前聽那兩個伺候宸安王的宮女的對話,於是她猜測——宸安王的記憶,仍然是停留於二十幾年前的,也就是說,他並不知道,他的父王,也就是先皇,已經駕崩了,現在繼位的,是他的弟弟!

雲嬪走上前去,直截了當地對他說:“王爺,你已經睡了二十多載了。”

晟睿平靜地抬頭,望著雲嬪那張絕美的容顏,“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我是大皇子,並不是什麽王爺,想必你定是認錯了人了。”他又平靜地將眼神放回到手中的書卷上。他的情緒變化並沒有如雲嬪所想的那般大起大落,於是雲嬪深吸一口氣,別頭對一旁的蘭心說:“蘭心,去把那邊兒桌上所放著的小鏡子拿過來給王爺。”

“是。”

蘭心照著雲嬪的話做,將鏡子遞到晟睿的麵前,雲嬪說:“王爺若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不如自己瞧一瞧。”

當晟睿拿起鏡子看見鏡中的人的樣子的時候,在他的生命和記憶裏,一股無形的漩渦就已形成,席卷著他空無一物的腦子,將原本的一切都打亂了來。

雲嬪望著他臉上的神情變化,婉婉道來,“我對你的過去並不是很了解,但自打我進宮時,我便不曾聽皇上說過,宮裏還有你這麽一個王爺的存在,隻是前幾日恰巧路過此地發現了你,順帶著聽到了伺候你的兩個宮女的談話,這才得知你已經昏睡了二十多載。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你的父王,已經駕崩了,當今皇上是你的弟弟,琉逸塵。我是她的妃子。”

晟睿的心裏一直以為自己仍然是小孩子,卻沒想到時光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自己的身體、容貌、聲音都已經變得和二十年前不同了。如今還得知父王早已駕崩,逸塵登基……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都被他人奪取了!這叫他如何接受的了!“我要見他!他在哪兒!”

雲嬪問:“誰?”

“逸塵!你口裏的皇上!”

雲嬪道:“許是在養心殿,又或者是在慈寧宮吧。”

晟睿二話不說,撂下書卷就往外衝,雲嬪在後頭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覺得是大事不好,便追著出去,正要喚他的時候,卻被蘭心阻止了。“娘娘!萬萬不可!倘若您喚了他的名字,那就會被人知道,您時常來這兒看他!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傳到皇上耳裏的,可就是謠言了!”

雲嬪這才冷靜下來,望著晟睿奔跑於曲徑小路上的身影,漸漸地,漸漸地,終於消失在小路的那一頭。

“咱們回宮。”

宮裏憑空多出了一位王爺的事情,很快地便傳入了皇宮的各個角落,這事情太大,大到將茹兒之事的風頭給壓了下去。

晟睿站在慈寧宮中,太後、皇上兩人與他對視著。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晟睿在慈寧宮內低吼著。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接受不了這些事實。

逸塵並未說話,而是望著太後。太後的臉上異常的平靜,二十多載歲月的洗禮,她經曆了許多眾人所沒有經曆過的驚心動魄。

“晟睿,還記的我嗎,我是馥嬪姨娘啊!”太後說。

晟睿望著太後,微微凝眉,“我當然知道你是馥嬪姨娘。可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後娘娘!”多麽高貴的太後娘娘啊,一閉眼一睜眼間,這當家做主的人都已經換了!

隻見太後朝晟睿走去,她伸出了手,輕輕地扶著晟睿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隻要你願意叫我一聲姨娘,我便永遠都是你的姨娘。你母妃已經不在人世了,姨娘定會好好疼愛你,如同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好不好?”

“你說什麽?我母妃已經不在認識了?!這不可能!”晟睿一手甩開太後的雙手,使得太後站立不穩,猛地朝後頭退去,幸虧羽沐及時扶住太後,不然太後就要摔倒在地上了!逸塵見狀,匆忙上前來指著晟睿:“晟睿!你可別太目無尊長了!”

晟睿壓根就沒有理會逸塵,他的眼睛裏射出一道寒光,直直地逼著太後看去,太後在羽沐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子,她看著晟睿,忽然消失了方才臉上出現一會兒的慈祥麵容,她嚴肅地說道:“晟睿,你的母妃犯下大忌,被你父王處死了。而你的今時今日,都是由著你的母妃一手造成的,哀家同皇上二人照顧你這二十多載,你應當對哀家和皇上心存感激才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沒有教養地衝進哀家的寢宮內大吼大叫!”

“來人啊!宸安王對哀家出言不遜,將其押回

晨夕殿鎖起來!不準任何人探視!”

這一切仿佛就這樣塵埃落定了。宸安王沉睡了二十年有餘,這才剛剛醒過來,便被太後一聲令下鎖了起來。不知這麽一鎖,又是多少個年月。

雲嬪在房中坐立不安,心心念念地都是那個叫宸安王的男子。“蘭心,你說,倘若本宮方才不對他說明真想,他會不會就不回去找太後,也不會被關起來了!”

蘭心一臉為難地站在一旁說道:“這個……娘娘您不要自責,這事兒怪不得娘娘,娘娘隻是好心告訴宸安王真相,這一切都是宸安王的宿命啊!”

高媚行於茹兒所關著的門前,清了清嗓子,隔著一扇門兒對裏頭說:“算你命大,宮裏出了比你的事兒更大的事兒,你也算撿回了一條命,就好好地呆在裏頭苟且偷生吧。”

站在房外的高媚不知房內的茹兒究竟是個什麽模樣了,隻是從方才就沒聽見房內有傳來什麽聲響。高媚隻覺得是茹兒不願出聲罷了,便轉身離去。

實則,茹兒正坐在梳妝台前,滿桌子都擺滿了各種金銀首飾,她正拿著畫筆看著鏡子,在自己的臉上化動著。她望著鏡子裏麵的自己,竟如同瘋了一般的笑出了聲兒。“六宮粉黛無顏色,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平日裏都是奴婢打扮,今日這般打扮起來,倒也算個美人兒了!皇上若是瞧見了我這樣子,定會被我迷得神魂顛倒,無法自拔!哈哈哈哈哈……”

秋水從茹兒的房外離去,追上了高媚的腳步,她靠在高媚耳邊輕聲道:“小主,茹兒恐怕是已經瘋了。”

高媚的心“咯噔”一聲,拳頭微微緊握,“若是如此,那也好了。倘若真的是瘋了,也算是保住了她的一條小命兒了。”

“小主心中如此擔心茹兒的安危,先前又為何對茹兒說不顧她的性命那些話呢?”秋水不明白地問。

高媚邁進了自己房間的大門,秋水緊跟其後關上了門兒。高媚的眉頭舒展開來,走到微微敞開著的小窗前倚著,眼睛朝那個拐角處看去,“茹兒好歹跟了我這麽多年了,我與她之間的感情並不比親姐妹差,我知道我被宣召進宮那會兒選了她做陪嫁,她心裏極其不願意,但我因著信任她才將她帶在身邊,我何曾想過她竟對我懷恨在心!”

“她心高氣傲,不願在宮裏為奴為婢,沒想到她學會了偷盜!又欲擒故縱,魅惑了皇上!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她可知我原是想在她到了適合出嫁的年齡時,為她親自挑選夫婿,再請求皇上給其賜婚!做他人的正牌夫人,也好比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裏生活好啊!”

“如今她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自然是擔心的,卻又不得不因為她是我宮裏的人,依著人前不被人說三道四,就要給她點兒教訓。她自幼跟著我,後隨我進宮,在這宮裏無親無故的,我是她的主子,我若不擔心她的安危,還有誰會擔心她呢?”

高媚抬眸望著蔚藍的天空,哀怨地歎了口氣,她的手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頭,精致的指甲陷入她的肉中,牽絆著她的心,隱隱作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