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見麵



遠一坐在陽光裏畫畫的側麵總是讓年輕的女服務生著迷,她幾乎忘記了自己還要去招待其他的客人,站在不遠處,呆呆地看著專注地畫著什麽的遠一:他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白色的畫稿上揮動著,黑色的韓版外套已經脫下放在背後,灰色的寬鬆細絨毛衣襯得遠一的肌膚更加白皙細膩,鎖骨也是清晰可見,再走近可以看到他潔淨的肌膚上的細小絨毛,還可以聞到淡淡的香水味兒,那是他為了遮蓋身上的藥味專門噴的,隻不過他的臉過於蒼白了,被午後陽光塗上薄薄的一層米色,倒顯出象牙的色澤來,右耳上的細小耳釘也在他白皙的耳垂上顯得可愛動人,麵前老板親自製作的咖啡裝在蘋果狀的淺綠色杯子裏,熱氣從裏麵升起,在遠一白色帽子的帽簷處散開不見了。

太完美了,女服務生在心裏驚歎道——不正是韓劇裏才有的情景嗎,帥氣的男主角坐在靠窗的地方,浸著淡淡的陽光,然後被鏡頭360度地掃描,這時的女主角就在另外的鏡頭裏望著男主角犯著花癡,太完美的畫麵了。——她顯然是把遠一當成韓劇裏的男主角,把自己當成女主角了。

“別看了,那邊客人在催著你送咖啡過去呢。”一位年輕的男服務生過來提醒她道。

“哦,哦,我趕緊過去。”她衝他吐了下舌頭,低頭看了一眼裝在紅色玫瑰花狀杯子裏的咖啡就趕緊去送去給客人了。

一位客人來了,男服務生趕緊去招呼:先生,您好,請問是一位吧。

40歲左右的客人沒有回答,環顧了下四周,然後指著右手邊第四個靠窗的坐席,道:我和他是一起的。

“好,請您過去坐。”

“先生,這位先生說是和您一起的。”林常和服務生一起來到遠一的麵前。

遠一抬頭望了一眼林常,臉上沒有太驚訝也沒有太熱情的表情,甚至也沒笑,道:恩,來了,坐。然後又低頭去畫畫了:“想喝什麽,自己點。“

林常坐下了,他脫了黑色的大衣,裏麵是名牌針織衫和白色襯衣。

“請問先生想點什麽。”服務生遞給他一個精致的樣品單,讓他選。他隻選了一個普通樣子的藍山咖啡。

然後服務生又問他們需要什麽點心。

“不需要了。”他們幾乎是同時出聲。

服務生退去了,同時忍不住回頭,心裏想道:這兩人眉目間有些相像,連喝咖啡的習慣都有些相像,氣質都同樣是這麽不凡,會不會是父子呢,但是後到的這個客人作為父親看起來過去年輕了,說不定是兄弟。

“來一杯藍山咖啡,普通樣式。”他向窗口裏製作咖啡的師傅道。

10分鍾過後,咖啡好了,他把咖啡端到林常麵前:“您請慢用。”就要退去。

“這個麻煩交給你們老板一下。”遠一把幾張畫紙就筆交給了服務生。

“恩,好的。”服務生接過畫稿就去了。

這時的林常早已把遠一打量了個遍,剛才差點認不出他來了,他離家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孩子的稚氣,現在神色舉止間完全是年輕的男人了,但是為什麽看到自己的眼神還是那麽冷漠,甚至還有恨意,看見那些偷拍的照片,他以為自己的孩子已經擺脫了冷漠,來到他麵前,他才明白,遠一改變的是對待別人的態度,對待自己,他絲毫都沒有變,這孩子的心對待自己還是像以前那樣冰冷堅硬,不留餘地,想到這兒,他的內心一陣酸痛。可是他望著遠一的時候,不禁又想起安顏,覺得一陣愧疚,這個孩子是被自己趕出家門的,如果當時沒有那麽衝動,情況會怎麽樣,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遠一離家出走,一走就是4、5年,一個人生活,不知道是否遇到過困難,是否吃苦了,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讓自己的孩子一個人在外麵流浪了這麽長時間,於是他心裏升起對遠一的憐惜,他忍不住伸過長長的胳膊,想要去摸摸遠一的腦袋:“遠一,現在好嗎?”

遠一頭一偏,他落了空:“好與不好,又能怎樣呢。”遠一也在打量他,沒怎麽變嘛,頭發依然那麽烏黑發亮,沒有我這個叛逆兒子在,他過得很自在吧。於是他望著林常說話的眼神是嘲諷的。

林常看到了這眼神,心裏開始微微作痛:“這幾年,你過得好嗎,我一直在找你。”

“不用強調了,我知道,我也一直在躲避你的人。”遠一端起咖啡,扭頭望向窗外,頓了一下他說:“可是現在你找到我了,還是要我親自找你,你還是準備對我避而不見,怕我這個兒子打擾到你的幸福生活,你找我隻是為了良心上過得去。”此時,咖啡已經沒有了熱氣,但是遠一的眼裏卻升起一股霧氣。

林常望著遠一,腦袋裏像紮進了一個錐子,頭痛起來,他用雙手支撐著額頭,慢慢地,他用低沉的聲音道:“我沒找你,是因為我還沒想好見了你

該怎麽做,說些什麽,才能讓你不像現在這樣冰冷地對待我,甚至拒絕我。”

“拒絕你什麽,您的好意嗎,放心,我現在不會拒絕你了,你讓我在公眾麵前不提你的舊事也好,或者去您的集團為您工作也好,我都會答應的。因為我這次找你,也是有事相求。”

“求?”林常抬起頭,他的眼裏有吃驚,有無奈“遠一,我是你的父親,不要這樣。”

“父親?我的父親在我的媽媽被關進精神病院那一刻已經死了,我沒有父親了,你現在對我來說是能夠幫我找到媽媽的人。因為你的人脈足夠多。而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和你交易,我願意和你交換任何東西,我的漫畫,我的自由,甚至是我的生命,隻要您願意幫我,我願意做您想要我做的任何事。”遠一就那樣冷眼看著有著複雜表情的林常,冷靜地說道。

“遠一,你知不知道……”林常本想說安顏已經死了,但是想起安顏的日記,他退縮了,如果讓那孩子知道媽媽是因為自己自殺的,他還會這樣來找自己嗎,可能這一輩子這孩子都會躲著自己,離自己遠遠的,更不會像現在這樣來找自己,或者會一輩子恨自己,現在畢竟親自來找自己了,說明對自己還有一絲信任,取得他的原諒,雖然很難,也許是可能的。

“知道什麽,你現在是社會名流了,讓人知道您有一個失蹤在外的前妻,對您不利嗎,您不是以前刊登過媽媽失蹤的消息嗎,但是你還是取了新的妻子,那時候,你怎麽就不擔心外界的流言蜚語呢。還是您擔心媽媽回來了,會對您造成麻煩吧。”

“遠一,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的媽媽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我能夠好好地彌補你和你的媽媽。”

“不要詛咒我媽媽了,她肯定好好地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活著,你的彌補,我可消受不起,隻要您幫我找到媽媽,我就對您感謝不盡了。”遠一突然有些生氣,因為林常的話讓他覺得媽媽已經不在了似的。他又看了林常,他的表情很複雜,大概還在顧慮什麽,還在考慮要不要幫自己找媽媽吧。

“如果林先生不願意,我可能會找別人幫忙,到時候對您會更不利吧。”他準備換策略,他要完全打消林常的考慮,逼他幫自己找媽媽。

“遠一!”林常突然動了氣,他提高了音調,眼神無奈而心痛地望著遠一。然後他什麽也沒說,掏出手機:“喂,Eden,幫我找一個人……”然後他在電話裏描述了安顏的樣貌和失蹤的時間,以及安顏的精神狀況。

他果真還是不願意公開刊登尋人啟事找媽媽,而是找來私家偵探,遠一一陣心寒,胃也跟著痛起來,他忍著痛道:“希望可以信得過林先生,如果林先生現在沒什麽吩咐,我先走了,我的手機隨時為您開啟,您有任何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然後他站起來,掏出一百元放在桌子上,就要走,他還不想讓林常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樣林常可能會敷衍了事,在自己活著的時候找到安顏的幾率就更小了,死後,更是機會渺茫,不讓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會按照自己的要求去找,那樣見到媽媽的機會就大了。

林常看見遠一走路有些搖晃,一副生病的樣子,就去扶他:“遠一,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好好的,再會了。”他撥開自己父親的手,獨自走開了。

離得很近的時候,林常才發現,遠一的臉色是如此蒼白,令人心疼,於是他趁他還沒走遠道:“遠一,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一起回到老房子,我們一起在那裏等媽媽回來。”

遠一停了下來,卻沒回頭:“不需要了,我現在和我女朋友住在一起,很好。”

“女朋友?”

“恩,你也見過,你還把她請到您的辦公室裏呢。那天我還在商場裏為她打人,您知道了吧,我很愛她,現在隻想和她住在一起,所以謝謝您的好意了,也希望您不要去打擾我們。”

林常眼睜睜地看著遠一走出去,像一個單薄的影子在眼前消失,他頭痛欲裂,頹然坐下,他隻是想彌補他,但是這個孩子卻不給他任何機會,他看起來好像病得很厲害的樣子,是生了什麽病?那天那個女孩子,哦,也就是那個孩子的女朋友應該可以照顧好他吧。突然他覺得自己對遠一了解得是如此之少。

他用手支撐著額頭坐在那裏,良久都沒動,然後他發短信給雅韻:雅韻現在可以過來陪陪我嗎,我在西鬆咖啡館。

好,可以,我馬上過去。

夕陽透明金黃的光輝裏,林常一個人雙手撐著腦袋坐在那裏,顯得那麽孤單落寞,烏黑的發絲染上金色的光暈,也帶給人悲傷的色調。

她輕輕地走過去,坐下,服務生過來問她要什麽,她也豎起食指在嘴邊拒絕了,服務生便走開了,她知道他今天來見遠一了,所以現在這幅樣子,也是她所預料的。

看似無堅不摧的人身上也會出現一捅即破的地方,現在的林常就證明了這一點。

然後她帶著安慰的意味兒微微站起來,俯過身,一隻手輕輕地覆在林常撐著額頭的手上,與林常的手相比,她的手過於小巧了,她的手指很細,膚色白皙細膩,有牛奶的色澤,裏麵的血管隱約可見,雅韻今天穿著棕色大衣,腰身寬鬆,袖口鑲著白色的絨毛,夕陽中,雅韻白皙的手被毛絨絨的袖口襯托著,就像一件精致的藝術品般令人動容。

“你還好吧。”雅韻輕聲問道。

雅韻輕柔的話語,以及雅韻身上的淡淡的香氣都讓林常的神經放鬆了些,他抬起頭看見雅韻年輕的臉龐,頭發披著,過肩,微卷,直直的額發,額發下明亮的眸子黑白分明,睫毛密長,像兩把小扇子裝飾著眼臉,她有著和安顏相似的臉龐,但是眼神卻和安顏大不同,安顏的眼神通常都像一灣深藍的湖水,深不可測,憂鬱,同時攝人心魄,而雅韻的眼神通常都是堅定的,心裏想什麽,都反應在黑白分明的眸子裏。

“我沒事,雅韻想喝什麽。”然後他叫來服務生,雅韻點了一個時尚心狀粉色杯裝的摩卡咖啡。

“要什麽點心嗎”

“草莓蛋糕吧。”

服務生又問林常還需要什麽嗎,林常隻續了一杯咖啡。

然後兩人說著話。

“今天見了那孩子,我才發現對那孩子了解太少了,雅韻給我講講你認識的遠一吧,我想多了解了解他。”

“認識遠一的時候,他才16歲,我17歲,他討厭人群,喜歡畫畫,漫畫畫得很好,他總是心心念念地說要找到母親,同時他說他很恨自己的父親,我和他在一起後,一直在努力拉他融入人群,最開始他很不習慣,但是還是結交了一些朋友,他們一起創立了漫畫社,那時遠一的漫畫也開始被人發現,也有人開始出版他的漫畫,但是掙錢不多,所以漫畫社也隨時麵臨解散的危險,遠一很多時候話不多,但是腦子裏想法很多,一旦決定了的事,就難以改變,他是個內心很重感情的人,但是不太會表達,很想去關心人,但是不知道怎麽做,他有時候會像一個孩子一樣活在自己的想象的童話世界裏,不去關心外界發生了什麽,有時候他對周圍的人很冷漠,包括我,但是走在路上看到有小貓小狗,他總是要蹲下來摸摸,有乞丐乞求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掏出身上所有的零錢,為此我和他爭論過,他當麵被我說服了不要輕易相信那些偽裝的乞丐,但是下次再遇到乞丐,他又會那麽做了……”

天慢慢黑了,室內柔和的燈光亮起來了,室外的燈光也亮了起來。

雅韻麵前精致的心型咖啡杯裏的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粉色的杯子在燈光下顯得溫馨可愛,被雅韻白皙的手握著更具意趣。

“雅韻,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那幾年,我一直忙於發展集團,從不知道這孩子的少年時代是這樣的,他的秉性之中,很多細小的東西,我都忽視了,一直以來都把他當做叛逆的孩子看待,想著他長大了,就懂事了,會按照我安排的路來走,但是我們父子卻越走越遠,至今他連我是他的父親他都不想承認了,甚至他看我的眼神都是帶著恨意的。”林常說完,雙手握著杯子,頭又低下去了。雅韻看到他握杯子的手很用力,大概他心裏所有的悲痛和自責都在這裏了。

“你不要自責,很多事,你也是身不由己的。”雅韻忍不住道。

“謝謝你,雅韻。”沉默了一會兒,林常抬起頭,雅韻的神色很平靜,但她的眼神又告訴林常她是理解他的。他忍不住用自己的手去握她的手。雅韻看到他的眼裏泛著淚光,這光讓她感到難受。

“相信一切都會過去的。”雅韻的手被握著,道。

“恩,我們回去吧。”

雅韻點點頭。

晚上雅韻做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少年時代,夢見了少年時代的一些事和人,唯獨不見遠一,她覺得心裏很難過,逢人就問:你看見遠一了嗎。後來她看見了林常,她問他有沒有看見遠一,林常茫然地回答:遠一?誰是遠一?雅韻很生氣,對他道:他是你兒子呀。林常卻轉身走了,不去理雅韻。後來她找到了遠一,激動地一把抱住他:對不起,遠一,我丟了你。但是遠一卻一把推開她轉身走了。她想去追他,卻不得動彈。

從夢中醒來之後,雅韻心裏還延續著夢中的焦急和難過,遠一,對不起,我丟了你,是呀,現實生活中,她也殘忍地丟掉了遠一,林常說,遠一看他的眼神帶著恨,如果遠一現在看到她,恐怕也是帶有恨意的吧,畢竟遠一在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殘忍地拋棄了他。在遠一麵前,她也是不可饒恕的。

她披著毯子來到陽台上,望著清明的月光,雅韻在心裏道:如今他也找到了陪伴自己的人,願他心裏的恨少些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