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幸福



這天晚飯過後,雅韻來到林常的書房,對他道:“明天什麽時候,我想和遠一見上一麵。”林常也沒說什麽,隻是笑著點點頭。從沙發上起來,然後隨意拿起書桌上的一張紙,把遠一的聯係方式寫給她。雅韻接過紙,對他說了謝謝。

“我去是處理我和遠一之間的事。”雅韻又對林常坦誠地道。

林常坐在沙發上,把翻開的書又合上了,他望著雅韻,臉上是平靜的表情,對她道:“不要太為難了。”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書了。

“恩”雅韻回了一聲。然後輕輕出去了。

“碧閣”茶樓有兩層,第一層是中式的茶館,第二層是和式茶道館。而雅韻和遠一見麵的地點選在了二層木門隔斷的榻榻米房間裏,裏麵寧靜,彌漫著茶的氣息,還有雅韻身上的淡雅香氣,窗戶是木格子的,有精致的木板支起,因為是冬天,窗戶也關上了,靠窗的一個沉香木茶幾上放著一個白瓷花瓶,上麵有簡單的日式山水圖案,還有某著名日本繪畫大師的提筆。花瓶裏是永不凋謝的日本櫻花。靠拉門的這麵牆上是一副日本古代仕女圖。對麵的牆上是一副布幔,上麵繡著白色“茶”字。中間的空地上有一個方形的低矮桌幾,上麵擺著精致的茶道器具。雅韻在對著拉門的棕色蒲團上坐著,正慢慢地煮著茶。而她今天穿著粉白羊毛衫,下麵是茶色絨裙,一直到腳脖子的位置,裏麵是厚厚的棕色褲襪,腳上是純白的棉襪,而茶色的外套、茶色圍巾和白色的名牌包包就放在身旁。她的頭發用玉石簪子隨意挽著,所有裝扮倒和房間相得益彰。

茶道,在日本成為了一種境界,和他們文化裏的“靜”的精神追求相一致,所以雅韻把見麵的地方選在這裏,她希望他們能夠平靜地麵對過去。

遠一去和藍臻告假,藍臻擔心他身體受不了,就說:“你昨天才進行過化療,如果不是什麽急事的話,再靜養幾天出去也不遲。”

遠一道:“是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約我見麵,如果今天拒絕,以後可能沒機會見了。”

藍臻答應了,遠一從未提到過自己的親友,這次竟然在身體還很弱的情況下去見這個人,說明這個人是很重要的親友了。阻止他們見麵也不好。

“需不需要人陪你去。”藍臻道。

“不需要,我不會出去很久,見麵的地方就在醫院附近。”

“好的,帶著手機吧,有什麽事隨時打電話。”遠一點點頭,出了藍臻的辦公室。

遠一走進病房的時候,小美正把一束百合花插放在他病床邊桌子上的玻璃花瓶裏。

“林先生,那天你說你喜歡百合花,我就去花店買了,希望它每天都能給你帶來好心情。”小美轉過身笑道,然後又要去扶他。

他被小美扶著在床邊坐下了,然後俯過身聞了聞那花:“很香,謝謝你。”他抬起頭對小美微微笑道。小美心跳不由加快,然後用帶娃娃腔的聲音對遠一說了不客氣,我也希望你的病快點好起來。

“外麵下雪了,這房間裏的空調需不需要開大點?”小美又道。

遠一搖搖頭,道:“小美,下午可以晚點來給我量血壓,我已經跟藍醫生說了,出去一小會兒。”

“可是你昨天才化療過。”

“沒事。”遠一對小美笑道,意思是希望她放心。

然後小美又囑咐他穿厚點。

“小美,你去忙自己的吧,不用擔心我。”他坐在那裏輕輕拍拍小美的胳膊,笑道。

小美點點頭,出去了。

遠一脫下了病號服,換上了黑色毛衣和黑色呢子中長衣,裏麵白色襯衣,下麵是黑色修身牛仔褲,腳上是

黑色係帶靴子,而遠一從化療後就一直戴著馬小絡給他織的帽子,這樣的裝扮黑白分明,使遠一顯得精神了幾分。隻是臉上完全沒了血色。

他步行去茶樓,另外,他的車已經在網上賣掉,對方在他指定的地點取了車,又在他指定的地方把錢存在了他指定的銀行賬戶裏。那是張全新的卡,卡的密碼是馬小絡的生日,這張卡,連同房產證,一張以自由女神像為背景的明星片和一封信都放在了馬小絡房間的梳妝台上,小絡一回來就可以看到。幾天前他回去過,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包括自己的一些東西,留下一部分在屋裏,另一部分也賣到二手市場了。

一個穿著和服,邁著小碎步的30歲左右的女人把遠一帶到了雅韻所在的204室,裏麵靜雅一片。隻是遠一看見雅韻的那一刻,他的眉頭是皺著的。那個紮著馬尾辮,素麵朝天的雅韻已經不在了。他看到的是一個已經被成功改造了的上流社會的貴婦。她現在是一個靠名牌包裝起來的貴婦,再也不是那個冒著生命危險幫他去撿畫稿的那個雅韻了。他想離開,但是他還是坐下了。

她想起身去迎接他,甚至笑著對他說聲,遠一,來了。但是真實地看到他的時候,她又失去了勇氣,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平靜地煮著茶了,在她眼裏,遠一變了很多,變得成熟了,也多了些塵世的氣息,以前那個令自己牽掛的固執青澀的少年已經長大了。可是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是幾年前分手時那樣冰冷。自己看到他的臉帶著病態的蒼白,心還是微微疼著。

“遠一,現在好嗎。”她把煮好的一杯茶遞給他,這才鼓起勇氣看他。隻見他正跪坐在那裏,盯著自己看,眉頭緊鎖。他接過茶,還沒品嚐就放下。她繼續泡第二杯。

白皙的脖頸呈現在眼前,她神態平和,動作優雅分明地煮著茶,讓人看了不禁動容,但是在遠一眼裏,她又是另一個林常了,她的言行舉止在他眼裏完全是林常的複製,跟著他時間長了,她也學會了他的優雅和從容,永遠那麽鎮定,臉上帶著別人看不透的笑容或者平靜的表情。他當初是因為她身上有安顏的影子才和她在一起,可是現在他越來越認識到,雅韻和林常其實才是同一類型的人。永遠有自己做事情的理由,哪怕是錯的事情,也能找到對的理由。

“我想林夫人找我來不僅僅是為了喝茶吧。”他的眼裏有不屑,雅韻隻是在慢慢地品茶,沒有看他,但是她能夠感受到他的敵意。聽了他的話,她的手也隻是微微鬥了下,沒看遠一,繼續喝自己的茶了。

“這是這裏最好的普洱茶,你嚐嚐。”她放下自己的茶,抬起頭,對他發出了親切的邀請。她的眼神是柔和的,就像望著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

“您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他準備起身走,雅韻卻微微抬起身體,按住他的手:遠一,你恨我嗎,到現在還恨我嗎。聲音依然平和。

他在心裏冷笑,這才是她找我來的真實目的吧,為了心理上的踏實,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突然笑了,把她的手輕輕拿開:我為什麽要恨你呢。

她知道他在嘲笑她。

“我當初離開你也是迫不得已,那個時候,我需要錢。”

他繼續笑著看她,心在冷笑,胃在發痛。

“我今天找你來就是希望為過去離開了你做些彌補。”

“怎麽彌補?”他笑著問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嗎。”

“如果你願意。”雅韻望著他,認真地說道。

他突然不笑了,胃痛得厲害。他忍著痛,對她道:“你以為我是玩具嗎,想丟就丟,想撿回來,就

撿回來。況且我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

“遠一。你說我怎麽辦,我要怎麽做,你才會原諒我,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上。我都願意按照你說的去做,隻要你不再帶著恨去生活。”她慢慢起身,來到他麵前,跪了下來,說完這話時,她的頭慢慢扣在了地上,背部在微微抖動。

他一邊用手捂著自己的胃部,一手抬起她的頭,她的臉上帶著淚痕,嗬,她哭了,多麽動人,她竟跪下來哭著求我原諒,我不原諒她是不是就太不近人情了啊。遠一的心裏沒有對雅韻的憐惜,反而對她的做法感到生氣,因為她竟試圖用這種方式輕易抹去背叛自己的事實,讓自己承認自己遭受了背叛也是大不了的事,就像讓他在林常麵前承認自己的媽媽因為他失蹤了也是大不了的事一樣,他為他們的自以為是感到生氣。

“原諒?原來你今天來是為了請求我的原諒呀。”他的臉上是平靜的表情,手指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那麽你告訴我你幸福嗎,你現在有錢了,你幸福嗎。”

雅韻忍不住低下頭去,因為她無法回答他。

“告訴我!”他重新抬起她的臉,提高了自己的音調,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眼睛裏升起一股霧氣。

“遠一,你可知道,我的父親也曾經這樣跪在這裏,求醫院的醫生給媽媽做手術?你可知道,我的父母親為了給我湊大學的學費,忍受了多少親戚們的白眼,你可知道,從小到大,家境好的表姐們對我說了多少嘲諷的話?所以,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發誓長大一定要成為一個有錢有地位的人,不管以什麽方式,都不要再因為貧窮被人看不起。我要不計任何代價趴上去,而不是被人踩在下麵。現在我隻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你問我幸福嗎,這是我從來沒考慮過的問題。我無法回答你,你也不要逼著我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對我這樣的人來說也許是毫無意義的。”她慢慢地說著,淚珠慢慢滑下臉頰,又滴在了遠一的手背上,蒼白的手背上。

遠一的手慢慢放開了她,跪坐在那裏,看著她,慢慢地道:

“那麽,你要我原諒你,我也沒辦法回答你,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因為你的背叛,我可能活著的時候可能不會原諒你,你如果要是不幸福的話,我死後依然不會原諒你,因為為了你的幸福,我選擇了放手,為了你的幸福,我不敢再去信任,為了你的幸福,我再次遠離了人群,接受了孤獨。我曾經是那麽依賴你,可是你卻說離開就離開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再去相信誰。”遠一的雙手都按住了胃部。雅韻卻再次伏在了地上,抽泣著說了“對不起。”她的心因為他的話如被紮上了針,她背棄了遠一,給遠一帶來了如此大的傷害,是她所沒想到的。而遠一卻依然願意用自己所受的傷害換取她的幸福,他依然這麽善良,寧願自己受到傷害,也不願看到別人痛苦,她還有什麽資格求得他的原諒,她現在到寧願遠一一輩子恨自己了。

遠一不想雅韻看到自己生病生得很厲害的樣子,在雅韻還沒抬起頭的時候,就起身拉開門要走了。

她一抬頭,他站在門口,留個清冷的背給她。

“遠一,那天我看見你進了醫院,現在你的臉色又這麽蒼白,你是生病了嗎,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需要了。”遠一冷冷地說了這句話,就拉上門出去了。

隻留下她在那裏良久都不動,茶已經很涼了,她此刻深刻體會到了林常那天見過遠一後那種失落和孤寂的心情。

可是遠一剛出去,搖搖晃晃,沒走幾步,就一頭栽在了雪地裏,一位清潔工人把他送進了醫院。

藍臻便決定不能隨隨便便再放遠一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