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下)



我們在燈下共讀了許久,終於感到累了。於是合上書,他上前打開了電視,我們又相依在沙發上一起選台。

“別動,快看!”我說著,而且已經用手按住遙控器,不讓他換台,同時激動不已地說,“快看我做的三維動畫,是那個酒廣告的一部分。”

他立即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屏幕,直到那個三十秒的廣告播完後,他一動不動地沉默了幾秒鍾,然後春風般地伸手摟過我,在我的臉上留下一個熱烈的吻。

“祝賀你!”他動情地說,仿佛他的興奮更勝於我。

“怎麽樣,還可一看吧?”我第一回伸手抱著他的肩,高興地說。

“豈止一看,簡直回味幽長!”他說,“我要為你慶祝一下,想一想,這回去幹什麽?”

“還是去吃大盤*。”我笑著說。

“你還沒有吃夠嗎?不如這次改吃椒麻*?或者,我們去吃西餐,牛排、沙拉什麽的。”他開心地取笑我。

“那就西餐吧,我喜歡吃牛排,八分熟的。”我說著,靠近他的身邊在他的臉上輕輕地印上了一個吻。

他抬眼看我,然後將我的手拿到他的心上,輕輕地握著。

“璐洲,”他念著我的名字,“如果說一句我很久都不曾對別人說的話……”

“不要說,”我抽出手用手指按住了他將要出口的話,“不對別人說的話也不要對我說,我想,我也許聽不起它。”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他拿開我的手,問。

“希望我永遠都不知道,”我輕輕地說,“我喜歡現在這樣,沒有企求,沒有期望,也沒有未來,但是卻十分美好的生活。”

“有時候,”他平靜地望著我,“我的想法和你一樣,但又有時不一樣,即然我們都不期待明天,那就讓我們擁有今天吧,因為無論多少個明天都將變成今天,今天我們在一起。”

我優雅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話進入我的心中,不覺又漾起了層層的漣漪,那種不久前開始縈繞在我心中的朦朦的“幸福”之感又一次仿佛來臨,微妙得令我難以辨別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他在我陷入思索的時候輕輕地攬住了我,動作溫和地捋著我的長發,我感覺到他的手在我肩背上輕悄地滑動,好溫馨,我在心裏這樣想。於是,我自然地斜靠在他的身邊,用心去體會這一種無所求的安祥,這種安祥,能持續多久就持續多久吧。

很長很長時間,我們沒有說話,隻是美好而和諧地看著電視,看新聞,看廣告,看各種各樣的文體節目。然後,是他不注意地按了一下選台器,跳入屏幕的圖像雖平常無異,但卻像閃電一樣地抓住了我的心。

這是一檔法律節目,現場采訪的是一宗特大販毒吸毒案件,隨著攝影機的鏡頭和電視台記者的解說,屏幕上出現了在我記憶中猶為清晰的那個陰暗小巷中的破陋土屋、五個案犯和多達兩千多克的白粉。

我吃驚地坐直身體,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記者拿著麥克風,采訪了公安局裏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官後,又開始采訪一個與本案有直接關係的舉報者,那個年青的男子將麵孔迎向攝影機,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我的視覺,果然不出我所料,正是關築!

關築很有風度地在屏幕上講述著當時的情況,他說,那天他穿過小巷準備去一個朋友家,不想在巷裏碰見一個歹徙持刀搶劫一個女孩,女孩出於自衛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將歹徙刺傷

,她也歹徙劃傷手腕,他將兩人送到醫院救治,女孩則告訴他歹徙是由此屋出來的,於是他當即報了案。

我靜靜地聽著,關築的所有答話中都沒有提到關於我的任何信息,他將我說成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因為不相識,也就無從知道我的聯係方式。我暗暗地感謝他,否則,電視台的記者一定會來采訪我,詢問我因何會走小巷、如何發現他們等等,也許還會追究我防衛過勝的刑事責任。我不安地想著,屏幕上的關築消失了,換成了醫院,攝影機的鏡頭對準了病床上的人,那人的神智是清醒的,表情卻是無盡的痛苦和沮喪,由於先吸毒而後參於販毒,等待他的命運是令他不敢想像的。

“哲遠,”我轉過頭看了看像我一樣聚精會神盯著屏幕的他,“你說,像他們這樣的罪犯會判多少年的刑?”

“我想他們必死無疑,”他說,“販毒超過五十克就可以槍決,從他們的銷髒點搜到了兩千多克,其中一個人還有持刀搶劫罪,你想想,他們會有什麽好結果嗎?”

“哦,”我想起了那天晚上與關築的對話,然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感慨地說,“真是上天保佑,惡有惡報!”

“販毒的確太罪惡了,但你好像對某一個嫌犯有特別深的痛恨。”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輕輕地拿起了我的左手,“你的手腕是被這其中的一個人劃傷的,對嗎?就在這個案子發生的那天晚上,你也正好回來晚了。”

“你盡咒我被人搶劫!”我抓著他的衣服故作生氣地掩飾住內心的驚懼,“如果我被人持刀搶劫,你想我能活著回來嗎?哼,就想讓我出事!”

“啊,開開玩笑而以,”他立即笑著扭轉了語意,握住我的手將我拉向他的懷中,“咒你對我又有什麽好處呢,我可從不幹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的心藏得那麽深,我怎麽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笑了,“反正,下回我要是真的碰上這種事,那就是你咒的!”

“那我天天都在祝福你,當你碰上好事的時候,可也是托我的福。”

我頑皮地盯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他的聯想的確沒錯,他也很容易會這麽想,時間對得上,受傷的位置也對得上,他當然會想到那個女孩就是我。可我能怎麽辦呢,我隻能不承認,但願這件事快些過去。

這時,電視屏幕上的采訪已趨近結束,記者正在發表一些引人深思的言論。我沒有注意去聽主持人都說了些什麽,隻是低下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茜倫。我始終不願相信她會真的不存於這個世界上了,但是,這麽久了,如果她還活著,她會去哪裏棲身呢,她走的時候一無所有,她能去哪裏呢?欺騙她的人已經鋃鐺入獄了,如果她這時能夠看見這一切,她會怎麽想呢?也許她根本不會看見,更不會有所想法。可憐的茜倫。

方哲遠當然不會知道我在想什麽,他悠然自得地看著電視,事實上這種時候並不多,由於平時工作和應酬都太多,他難得會抽出時間來看看電視,由此,與我共賞的時候就更少了,太多的時間裏他都極忙,用日理萬機來形容一點都不過份,也許每一個可以稱為事業有成或有望的人都必須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智慧和精力,沒有勤奮和努力,就什麽都不會有。

和方哲遠在一起生活的許多獲益之一,就是從他身上學到了這種精神,努力工作,努力學習,隻要是不斷地前進和充實,生活一定會成倍地償還你最初的艱辛。

正想著,方哲遠的手機忽然響了。

“誰這麽晚了還打電話!”他拿過手機自言自語。

“這可是手機的一大作用之一。”我笑著說。

他打開手機放在了耳邊,說了聲“喂”,對方細小的聲音傳到我的耳邊,是個女聲,離得遠聽不清說的什麽。

“啊,是你!”方哲遠幾乎是用一種極度驚訝又十分驚喜的語氣說,“好久都沒聯係了,你什麽時候到這兒來了?”

他一邊聽著對方的話,一邊將目光轉向我,靜靜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往常碰見他打電話,如果是有關業務方麵的事,他都會起身去他的臥室裏細談,後來我明白這是商業秘密需要保密,因為我所在的公司與他的公司有著一部分相同的經營項目,他對待這些是很小心的,這不但是保護他的商業機密,也是不使我陷入兩難的好方法。後來我也很明白這些,於是不用他走開,我便會自動離去,讓他放心地交談。

這回,他看我的一眼很平靜,但我已感到這個電話是不可以聽的,所以,我自然地拿起遙控器將電視的音量放低,然後站起來走出了客廳。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來到我的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我將門打開,看見他穿好了鞋、一副預備出門的樣子。

“要出去嗎?”我輕輕問。

“對,”他簡單地說,看了我半天,又說,“對不起,璐洲。”

我笑了,覺得他這會兒有點特別:“跟我道什麽歉呀,這是你的自由,哪怕你一夜不回來,我也不能管你啊。”

“那,我要出去了,你一個人小心點兒。”他向我淡然地笑了笑,然後道了別,就出去了。

很快,樓下便傳來他發動汽車的聲音,不一會,他就開著車走了。

客廳裏的電視仍然在不知疲倦地說著唱著,我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一種和往常不同的寂寞感覺悄悄地爬上心頭,方哲遠如此匆忙地離開了,留給我許多的空虛和無奈。說不清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不在的時候我竟會產生一種很迷茫的思念的情緒,這個情緒讓我十分無奈,說不出來,也想不清楚。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前將電視機關掉,又關了客廳的燈,走出來洗漱了一番,便回到臥室裏預備睡覺。

關了燈,我卻翻來複去地睡不著。腦海裏千變萬化著許許多多的東西,一會兒是旅行中經曆的各種事情,一會兒又是茜倫的影子,有時更遠一點的故事也會湧上心頭,就像“月亮島”裏的瘋狂,甚至離開家時的滿腔怨怒,都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地闖進大腦,使我雖倦卻無法入夢。

終於,我似乎明白了我為什麽如此地不平靜,也許是因為方哲遠不在,我無法感受到他就在我隔壁的那種平靜與安祥,失去了平靜的心,又如何能進入夢鄉呢?是這樣嗎?我輕輕地問自己,方哲遠就如此使你思念嗎?你的自我在哪裏?你獨立的精神世界在哪裏?

很希望此時此刻能聽到他回來的開門聲,但是等了很久很久,房間裏除了單調的寂靜,什麽都沒有發生。

最後,我幹脆起來,到客廳裏打開筆記本電腦,登上*,看看有沒有茜倫的留言,結果*上空無一人,也空無一言。我又去了一個情感論壇,發了幾個無趣的帖子,也沒人跟帖。沒多久,我就覺得沒趣,關掉網頁,我又做了一個簡單、無聊、不知講了什麽的FLASH……

整整一夜,我都睡不著,而且無論我做什麽,都擋不住大腦裏與方哲遠有關的胡思亂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