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變故(四)



已經將近黎明,因此,暗色更加暗了。

在眉黛的小屋中,想是身體上所受的藥性漸漸退了,夕煙覺得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先是手指能夠動了,再然後是整條胳膊,最後才是兩條腿。

但是,因為太長時間的趴著,渾身上下不少地方都麻了,兩隻手掌由其嚴重,上麵仿佛有無數的長針不停的紮著柔嫩的皮肉。

她試著動了一下,頓時,密密麻麻的刺痛從手掌的整個肉墊上麵傳來。

但是,她必須要動,不然到時候,估計會更加的疼痛。

因此,如今,她兩手撐著自己的上半身的重量,正從床上爬起來,轉過身坐好。

在黑暗中,夕煙剛剛抬起頭,就猝不及防的對上未央宮主的眼睛,不隻是如此,兩人的鼻尖仿佛就要撞上了,可能有點太突然,受到驚嚇,她的身體猛的顫抖了一下——這個男人怎麽坐的離她這麽近!他……是什麽時候把頭伸過來的?難道從剛剛到現在,他一直都是保持這個姿態嗎?

——那該有多累啊,這個男人真是自製的可怕。

不過,夕煙今日同往日一樣,每當眼睛直視這個人的胸口以上的地方的時候,就會忍不住發起帶來,從未央宮主的角度看過去,她看起來,一副懷春少女看見好看的男人後,春心蕩漾的表情。

難道女人也會被美色所迷嗎?未央宮主心下疑惑,忍不住猜測。

事實上,的確是的。隻要是人就會對美麗的事物著迷,或者是仰慕,又或者是讚歎,甚至有一種垂涎三尺的心態。

譬如眼前夕煙這個樣子就是很好的例子。

倘若父母的長相是百裏挑一的上等樣貌,那麽,生下來的孩子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未央宮主的眼睛很漂亮,黑亮光潤,瞳孔有點大,很細的雙眼皮,眼睛末稍輕輕的挑了上去,給人的感覺是仿佛要斜飛入鬢,讓本來有點圓的眼睛,有一點兒狹長丹鳳眼的味道。

夕煙腦中忽然想起,有一次,未央宮主喝醉了,那時候恰好有人來稟報宮中出了要事,他歪著腦袋微微的斜著眼珠子,朝身側的人看去的情形。

當時,未央宮主的酒量很不好,至少沒有現在好,總之,是比不上從小被自家主子規定每日必須要喝多少酒,再加上她千杯不醉的天賦,已經酒齡多年的她。

因此,夕煙感覺自己還沒有喝幾口,而那時候正坐在對麵的他就有點微醺了,開始胡言亂語,他的嘴裏能夠跑出來的話題忽然多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打破了從剛剛開始到現在大家都在非常沉悶的環境,四周有的人開始向他輪流大膽用壇子的喝酒,示意作為宮主必須一次性的喝完一大壇子酒,那才是真男人真漢子!

那是一次宮中將軍殿的莫非塵突發奇想召集眾人所舉行的一次小宴會,一直進行到最後,在未央宮主第一次這麽平易近人的和大家劃拳猜酒令的原因下,氣氛還是非常熱烈雖然,雖然在後來,他已經處於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狀態,但是,臉上還是帶著少有的笑容,那些剛剛勇於灌酒的人,心中漸漸的安寧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不長眼的侍衛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裏積著雪結著冰的地上,大煞風景的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說是因為未央宮主很晚都不回去,有幾個二等美人猜測他可能是招宴會上將軍殿中下等的舞女去侍寢了。心中大喝幹醋,就在銷魂殿對裏麵的丫鬟仆人侍衛嬤嬤,一頓一哭二鬧耍潑罵人,眾多侍衛又不能將這些比他們職位高很有可能將來當上宮主夫人的女人們趕回去,一來不敢,二來是害怕未央宮主心疼美人,回來二話不說的將他們狠狠的責罰一頓,要是那樣小命算是交代在這裏了,為了幾個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豈不是太虧了。

所以,其中一個在銷魂殿當值的侍衛,讓其他人好好的守著並好言好語盡量勸解那些鬧事的女人,那麽他呢,偷偷摸摸的從後門溜出來一路狂奔來向未央宮主報告。

在這個侍衛又哭又叫情緒豐富的訴說完整件事情的過程中,不隻什麽時候,眾人已經停止了朝未央宮主敬酒,隻是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或是不發一言的夾菜,或是和同桌的人緊緊的挨著肩膀低聲的交談,整個宴會上除了侍衛的聲音,沒有其他的聲音參雜進來。

未央宮主背對著這個侍衛。正用手心拖著下巴,胳膊肘不穩的支撐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輕輕點著頭,眼皮半開半合,好像下一刻就要黏連在一起打瞌睡,神情純潔而可愛,可惜在場的人也許是敢,也許是沒有在意,錯過了這一副這輩子除了當世,再也見不到的景象。

不過,夕煙看到了,那天在場的人中除了她,估計再沒有人看到,話說起來,那一夜,她看著未央宮主的臉,有點發呆,又有點臉紅。

等那個侍衛說完的時候,整個身體伏在雪地上,也許是因為地麵太過寒冷,也許是因為如今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突然出現,打斷宴會的進行是一個純粹找死的行為,也就是說,很有可能被當成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被踩死,當時,因為這個原因,他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的發著抖。

空氣中靜默了好一會兒,就在夕煙以為未央宮主已經睡死了,會一直睡下去的時候,也同樣在她放心大膽的猛盯著他一副睡美男的圖畫,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的時候。

未央宮主忽然睜開了眼睛,就如同現在的情形這樣,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猛的撞在了一起,一個有意,一個無辜又心虛的年輕女人,不僅被狠狠的驚嚇了一跳,並且,還被男人冰冷凶惡十足的瞪了好幾眼,更是恐懼到心都要從嗓子上跳出來的感覺,反應在動作上是緊張慌亂的打翻了無數手邊的酒杯和酒壺。

後來,夕煙想當時自己為

什麽會慌亂成那樣子呢?不就是多看了一個男人幾眼被人家不小心發現了嗎?有必要那麽緊張嗎?

要是平日裏,自己這麽多年學到的最持久並且無堅不摧的麵具,一貫是像主子那樣的冷靜,雖然對漂亮的男人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但是,要是出現被對方發現的情況的話,她一定會維持著臉上的冷漠的表情,理直氣壯的別開眼,十分自然的好像自己什麽也沒有做。

可是,那時候,她是怎麽了?為什麽會被嚇成那樣?

直至今日,又一次發生這種情況,夕煙才明白為什麽,隻是心裏忽然有一點點恐慌閃過,雖然是一點點,但是,好像比當初被當場抓了現形還要緊張,甚至可以說有點兒恐懼。

還記得那時候,未央宮主目光如刀的朝她剜了好幾眼後,就別開臉,側著腦袋,眼睛歪斜著,看著跪在雪地上瑟瑟發抖個不停的那個侍衛。

低著頭心虛的被瞪著的夕煙,這時候,恰好就抬起頭,看了未央宮主一眼,本意上隻是打算悄悄的察言觀色一番,出乎意料的,她卻被吸引住了,心髒不知為什麽,忽然就跳的非常快速。

未央宮主雙眸還帶著點酒醉後,剛剛醒來的朦朧水潤,側臉白嫩美好,再加上那點點輕紅的眼角微微一挑,真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銷魂的味道。

很多年後,直至今天,夕煙都記得未央宮主的那雙帶著嫵媚的眼睛。也沒有刻意去記著,隻是那一夜過後,她的時常回憶起來,所以。就一直都從腦中揮之不去。

她想,她與未央宮主也沒有多大的特殊的關係,但是,有時候,忽然間就有一種預感’——她可能永遠也忘不了那時那刻,他的那雙眼睛。

老昆侖王年輕的時候,是世間少有的俊美少年,而他的原配夫人是三十麵前中原第一美人,因為家世顯赫,家族是中原十大豪門中排名第五的大家族,所以,她又被成為貴美人。

因此,未央宮主就成為了典型的例子。其實,也不僅僅如此,未央宮主的五官長的也異常的漂亮,就算天下間對長相要求最高的女子,對他這張臉也無可挑剔,隻能由衷的讚歎大自然的神奇。

甚至可以說是仿佛當世善於工巧之技的大師用水晶雕琢出來,細膩又精致,泛著一絲絲淡淡的透明的光亮,華美卻也不失大氣。

“你看夠了沒有?”未央宮主淡淡的問道。

現在,夕煙全身的功力隻恢複了不到三層,在這濃密的黑色籠罩下,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比較近,但是,她隻能夠隱隱約約的看到男人那雙眼睛,冷漠的,沒有任何感情。

不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眼中閃過類似於羞澀和嘲諷以及不自在的情感。

在一個平日裏麵無表情的男人身上,出現了這種情感變化,雖然細微到難以捕捉的地步,但是,她還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她不禁又覺得驚奇無比,本來要出口的幾句掩飾的話,頓時,被難受的卡在嗓子裏,然後,就不知怎麽的就從腦子裏忘記了。

“你有完沒完?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再看就把你的眼睛用布子蒙上!”

這個像她的主人那樣好色、並且性格不羈的女人,是在用眼睛來對他做什麽下流的事情嗎?

該死的色鬼女人,真是一點兒也不顧忌他這個人的手中可以將完全她毀滅的權利和感受。

要不是看她平日裏對自己還很尊敬,為歸來宮辦事也的盡心盡力的份上,他一定要好好的再諷刺這個女人一頓。

真是的。

看著對麵的那人女人,仿佛腦中已經神遊天外,不但,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而且,依舊滿臉通紅,眼睛如同小動物那種亮晶晶的癡癡的盯著他,嘴角貌似還有一大片可疑的**,正在緩緩的從嘴角流下來。

未央宮主立刻滿臉嫌惡的抬高眼睛,忍無可忍的開口大聲說道:“你居然還還會流口水?趕快擦一下你的嘴吧!真是惡心死了!”

夕煙抬起手,用身上這件衣服的衣袖隨隨便便擦了擦嘴角,淡淡的回答道:“哦,是屬下不小心,髒了宮主的眼睛,請宮主責罰。”

仿佛是下意識的說話和動作,她還沒有回過神來。

的確,是的。

未央宮主從夕煙那雙緊緊盯著他的雙眼,就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來。從這雙眼睛裏看出來的不僅僅有這些,還有許多讓覺得人意味不明、臉紅心跳的東西。至少,如今,未央宮主有一種全身發熱的感覺,並且,渾身上下仿佛有越演越烈的態勢。

——這個女人是用眼睛在把他剝光了,然後,赤裸裸的在他身上身下瞧個不停。

未央宮主的心中頓時一陣羞惱——自己居然在被一個多年來冷漠自持、清心寡欲的女人,毫不羞澀,理直氣壯的視奸著。

未央宮主現在真的很想,親自動手狠狠的揍這個下流女人一頓,打得她哭爹喊娘,再也不敢用眼睛直視他為止,並以泄自己心頭之憤。

但是,先不說他們兩人的武功相比孰高孰低,也不說這個女人是合歡殿自己心上人的最重用的手下,隻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功力失去十之八九的女人打架,要是傳出去必然會讓人覺得勝之不武。所以,從各方麵的原因考慮它都是不可能的,這個想法隻是想一想而已。

也因為這些原因,他虛張聲勢,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怒火中燒,隻能將眼睛用力的對她一瞪,冷冷的威脅道:“你再看我,我就走了。你自己一個人,就單獨呆在這裏吧。要是發覺有成群結隊的刺客出現的話,我看你那沒剩下多少的功力,能否抵擋?保護你那寶貝主子!”

夕煙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觀賞美人太過火了——不僅時間長,還明目張膽,並且對人家愛理不理。

要是換了自己遇見這樣的登徒子,二話不說,她早已經把人打成肥腫的豬頭,保證連那人的親生娘親都認不出來。哪有未央宮主著三番五次給人機會不動手的耐心。

“嘿嘿。”所以,夕煙隻能對著麵前的男人幹幹的一笑,因為很少對人笑,心裏又心虛,臉皮**,第一次笑的這樣的難看。

但是,眼睛忍不住朝男人臉上又轉一圈,以前沒有發現,今日才覺得原來歸來宮中的第一美男子不是曾經沒有毀容前的伊枯公子,而是被傳言整日冷言冷語,心思縝密,為人狠毒的未央宮主。

“不過,話說回來,宮主你長得還真是好看。”

不知怎麽的,心裏的話,忽然就從嘴裏麵說出來了。

接下來,在未央宮主神色複雜的注視下,以及臉上的神情不斷的變化下。

夕煙看著他黑珍珠般的眼睛,仿佛中了魔障,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理,忍不住鬼使神差的開口又接了句,道:“比當年的伊枯公子還好看,也要比最近住在合歡殿中的舒公子都好看幾倍呢。”

夕煙說道伊枯公子幾個字的時候,未央宮主的臉色明顯的厭惡和不愉快,但是都還好,是隱忍的不至於暴怒。

可是,當聽到舒公子這三個的時候,簡直要殺人的神情,如果眼睛可以殺人,放出來的光是鐵刀子的話,那麽,夕煙早就在她的目光下被千刀萬剮了幾十次,現在,都不知道體無完膚的死了多少遍。

夕煙早就醒悟過來,在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就清醒了。

在後悔的同時,頓時,渾身上下起了數不清的雞皮疙瘩——那是因為她自己受到未央宮主身上發出來的氣息太過淩厲和憤怒,因為從小到大,對上位者的那種無關對方的功力深淺,那一種根深蒂固的恐懼感,被這樣的眼光看著,仿佛立刻全身就起了很多次細小的戰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生怕男人那隻本來安安靜靜的自然垂落在身側,如今卻因為心中衝天的怒氣而死死的攥成一隻堅硬的大拳頭的手,下一刻就落到自己身上,讓自己一命嗚呼去見閻王。

但是,未央宮主隻是看了夕煙一會兒,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對她動手,然後,起身下了床,邁開大步離開了。

夕煙愣愣的看著他的一係列動作,神情呆呆的,一時間還有反應過來,眼珠子隻是隨著未央宮主的身影,轉來轉去。

直到看見未央宮主的身影消失到了通往外室的通道中,才慢慢的回過神來,想要去追,但是身體卻又沒有動。

因為,說真的,她和未央宮主兩個人彼此之間,又不是很熟悉。再說她追上去又能說什麽?半天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嘴裏連一句話都不知道還說什麽,那樣子裏沒有任何意義,反而吃力不討好,讓自己和別人又覺得尷尬。

自己剛剛才到底是哪根神經不對?明明是誇讚的話語,為什麽誰也不說,偏偏要說那個人,還和那個人比較了一番。居然,沒有腦子的說到了宮主心中的痛處!

——唉,也可能是最近在麵臨中原盟軍入侵歸來宮的危險之下,一來事情多,二來,主子的身體狀況日益下降,又要為主子的身體配藥,雜七雜八的事情一下子都來了,今天大半夜沒有睡覺,難怪不隻是會胡言亂語,還非禮了平日裏最是尊敬的未央宮主。

算了,還是讓未央宮主自己自我調節去吧,這也不能全怪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

舒公子和自己主子的關係,不用她說,未央宮主心裏難道就不明白?

不過,夕煙有一點是肯定的要是不是因為未央宮主呃對自己的主子有情,現在,自己的屍體早就被他指使人給抬出去了。

夕煙坐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大半天,看了一眼床外,仿佛要比深夜的時分,還要黑暗,還要寒冷。

身下的臀部觸感柔軟無比,眉黛的被褥是上好的料子,身體上積蓄一夜的困意,漸漸的襲來,大腦中開始一片混沌。

她輕輕向後一倒,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打算好好的睡一覺補眠。

可是,今夜仿佛注定不是一個平常的夜晚,在她剛剛湊巧的中了未央宮主下在室內不知道什麽樣的藥,總之,是無色無味,能夠讓無論是武功多高深之人都會功力盡失、全身癱軟的藥物之後,又發生了一個變故。

在夕煙剛剛閉上眼睛的瞬間,一個黑影忽然重重的落在她的床上,驚得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因為,在剛才處於快要入睡的狀態,在瞬間被人驚醒,然後,又經過了從快速的床上爬起來這一係列動作,腦袋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

夕煙一邊捂住腦袋輕輕的哼兩聲,一邊朝那個躺在床的另一側的人看去。

頓時,心中大驚,顧不上身體上的不適,立刻爬到那個一動不動的人身邊。

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他——未央宮主。

剛剛她隻看到這個人的身形,就覺得眼熟無比,下一刻,就確定了這人是誰。

畢竟一個好看的男人,被一個垂涎他美色已久的女人,在間隔不到十秒見到兩次,是絕對不會認錯的。更何況,夕煙還看了未央宮主不下十遍。

男人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嘴角有深紅的鮮血不斷的流出來,斷斷續續的發出粗重的喘息聲,顯然是受了極嚴重的內傷。

夕煙看了一眼大床正對的方向,那裏是那條通向外室隻可容納一人的通道,剛剛未央宮主應該就是從那裏,被人扔進來的。

“你.......快走......”男人虛弱的說道,顯然中氣不足,這三個字足足說了好一會兒。

雖然嘴裏說出來的話很慢,但是,未央宮主看著夕煙的眼神恨不得她馬上在自己眼前消失,裏麵滿是焦急和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