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故人相遇（二）
那少年苦笑道：“看來你們是真的餓壞了，估計至少已有五天滴水未進，撐到現在真的不容易。但是，我還是不能告訴你，我相信你看的出來，我要是告訴了你，估計我會比你被你們活吃了都慘”
阿盡看了那少年一眼，冷笑道：“你要是再說一個字，你就自己割了舌頭，滾出去。”
那少年立刻閉上嘴，把頭一轉，認真觀賞起窗外的月亮來。
阿盡轉頭看著門外的老人，突然笑道：“既然要吃我們，為什麽不進來呢？外麵夜深露重，對老人家的身子骨可不好，況且你身後的那兄弟似乎已經等的非常不耐煩了。你遲遲不動手，不停的試探，我想，你心裏一定對很多事情想不通”。
門外那人道：“原本這條街住著三十四戶人家，共有一百六十五個人，但是，在一個時辰前，這裏所有的人都走了，走的很靜也很幹淨，他們連一粒糧食，一隻狗都沒有留下，他們甚至沒發出半點聲音。我實在看不出，什麽力量，在一個時辰內，可以讓一百六十五個人拖家帶口，完全不被人發現的離開。”忽然停頓了一下，似乎非常困惑的道：“這條街上的人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一樣我行我素，從不買任何人的帳。我實在想不通什麽人有這樣的本事”。
那人顯然還有話說，但是卻又停了下來盯著阿盡，目光如炬，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
可是阿盡臉上的表情是冷硬的，一如既往的冷硬。
門外老人繼續道：“這條街，隻有一個叫相思的客棧，隻有一個叫細夢的很美很有魅力的老板娘，也隻有一個這裏才有的規矩——當初修建的時侯，這個客棧在選址購材裝飾都用的是揚州城最好的，甚至不比皇帝老子在揚州的行宮差。據說這個客棧的大老板把它交給自己的最疼愛的天下第一美人九情人來打理時，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要這個客棧一直保持很幹淨的狀態。因為大老板是一個有品味精於享受的人。所以，任何客人絕對不能帶有髒汙的東西入住客棧，想當然包括帶著血刀，鞋底有黃泥的鞋，特別是死人，這是大老板最討厭的東西。”
阿盡道：“這裏有三個人，兩個人活人，一個死人。坐在我旁邊的這個人滿鞋黃泥，而我滿身血汙，還有一個躺在椅子上已經死透了的死人，我相信你已經知道她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美人。”
門外老人道：“據我所知，大老板最討厭不懂規矩的人，對那些不守規矩的人比對待仇敵還殘暴，他享受別人生不如死，卻死不了的掙紮快感。可是，你們犯了這裏的禁忌，居然還能活著，我對此也很不理解。我還有最後一個件事不明白，大老板怎麽會讓自己的九情人輕易的死在別人手裏，而且，凶手自己的地盤上，還沒有任何行動。”
阿盡道：“你不明白的可真多，可是我不能告訴你。”
那門外的老人卻道：“你們到底是誰？”
阿盡歎了口氣道：“真是對不起，這個也不能說，因為我隻要說了我們是誰，你的問題就不是問題，我們就沒有了和你談判的籌碼。”
門外老人道：“你怎麽確定我一定會和你們談判？如果我不答應，直接將你們活生生的吃掉呢。”
阿盡道：“你不會，任何一個像你一樣老的江湖人都會很聰明的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門外老人道：“你說對了，說吧你們要和我談什麽？”
阿盡道：“我要你和你的兄弟為我做一件事，用你們的生命去做一件事。”
門外老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幾聲，道：“就算皇帝老子來了也不能讓我和我的兄弟做任何事情，你憑什麽？你有什麽本事讓我們為你拚了命的做事。”
阿
盡看著門外老人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道：”極北之地，紅豆山下，冰雪之城——”
突然門外老人和他的所有兄弟的臉色都變了，變得又悲又喜，既傷又歡，是一種超越人類極限想象的矛盾複雜的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他也不需要別人知道。
隻見門外那群凶悍陰狠的人仿佛事先約定好一樣，動作整齊規劃統一的跪下，目光盯著夜長歡，臉上露出一種表情，一種佛殿朝聖的表情，真誠美麗純潔的表情。
阿盡道：“你們還有什麽心願未了，說出來”。
門外老人說道：“你叫什麽？’他‘還好嗎？”
阿盡道：“我是叫夜阿盡，夜晚的夜，阿大阿二阿三的阿，一切都有盡頭的盡。你說的‘他’，如今不好也不壞。不過你放心，我會替你一直都好好照顧‘他’。”
門外老人定定的看著阿盡，仿佛入了神，又仿佛透過看到了別的東西，眼裏滿是滄桑的味道，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道：“你居然姓夜，很好，很好。他有你照顧我就放心了。珍重”。
其他人也齊聲說道“珍重，珍重。”
阿盡看著他們，眼睛裏充滿了感激，突然重重的跪在地上，用力的磕了三個頭，額頭上鮮血直流，鄭重道：“我知道大家的心願，大家也明白我的心願。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我會一直走下去，雖九死而猶未悔”。
這時那少年，低著頭也用隻有他自己聽到的聲音喃喃道：“我也會一直走下去，決不後悔。”
其他人放聲大叫道：“永不後悔”。
阿盡站起來，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轉過頭，靜靜的看著窗外。晦暗的燈光照在她蒼白的左臉上，留下斑斑駁駁的陰影，有種說不出淒涼味道。
夜很靜，很靜。
窗外的月躲在烏雲裏。
在這寒冬，仿佛有微涼的瓊花香傳來，彌漫在空氣裏。
過了一會，也似乎過了很久，阿盡才揮揮手道：“你們去吧，走好。”
這時，那少年站起身來，慢慢朝門外走去。
那幾百個人的眼睛卻盯著阿盡，用一種沉痛的眼神看著她，他們知道，一直以來，她要承受的苦難和煎熬比世界任何一個人都多，都大，都厚重。
那少年站在那一百多人麵前，臉上帶著一種悲憫至極的表情，像柔軟的水一樣，有種包容撫慰世間萬物的善。
突然，那少年抬起頭望著天空上的月亮，張開嘴吟唱起古老神秘歌曲。
不，那不是歌曲，那是一種人類最初原始獻祭時，向天地的發出的誓言，最毒最慘烈的諾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突然，夜長歡奔出門外，一躍而起，飛入空中，直衝月亮而去，合著那少年的吟唱，放聲大叫道：“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斷汝紅塵之緣分，償汝世間之罪惡，了汝未償之夙願。汝死後，魂歸故裏，平安喜樂，前世今生，俱幻俱滅。但汝之軀體將為我之奴仆，供我驅使，直到完成我們共同的大業，才可獲得解脫，如若大業失敗，汝將魂飛魄散，斷了輪回路，汝可願意？。”
那群人斬釘截鐵，齊聲道“願意——”
這時那少年停止了吟唱，看著他們，說道：“大家看著我的眼睛”
這句話雖然低柔，卻似乎有種無法抗拒的引誘，帶著操控人的魔力。
當那群人都看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他們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魔力，無法讓人抗拒的力量。
他們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色彩琉璃，深藍中混合著灰色詭異的瞳孔的眼睛。那雙眼睛中既包含著陰狠和仁慈，又包含著怨毒與仁愛，矛盾又統一。仿佛有萬佛音呤唱，渡人苦海，助人解脫，世間悲喜
，皆是虛空。
在皓月放空，夜深人靜的晚上，出現了這樣的場麵。
那一百多號兄弟，每個人正在大口大口的吃自己身上的肉。那些肉從身體各個部位撕下來，血淋淋的送進嘴裏，在用力的咀嚼，慢慢的品味，緩慢的吞咽，每個臉上都有一種滿足的笑容，仿佛已經到了極樂世界，沒有疼痛，沒有饑餓，隻有人肉。
夜長歡看著這這些人，突然悟出了一個真理，一個人世間永恒存在指導人們做人的真理。
這是一個天理循環的世界。
殺人者，終被人殺。
吃人者，終被人吃。
人被欲望支配，被貪婪毀滅，最終從死亡中獲得救贖，也隻有死亡的仁慈可以拯救人性中一切的惡。
夜很靜，小客棧也很靜。
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一種原始的聲音。在這寂靜有黑暗的夜裏，這種聲音讓人覺得悲哀又淒涼。
阿盡沒有說話。
那少年也沒有說話。
他們歪著頭，看著天上的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角有冷光閃動，似乎有淚要滴下來。
夜晚一點一點地慢慢過去，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東方的天空漸漸地呈現一種五彩繽紛的顏色，初出的紅日將遠處的青山染上一層輕薄的紅色，如柔軟的紅紗飄拂，無限美好，無限溫柔。
他們就這樣站了半夜，半夜無話，半夜冷清。
他們繼續站著。
太陽的光芒灑向大地，普照世間萬物。
正午時分，那客棧外的累累白骨似乎已經受不住烈日的曝曬，而發出‘咯吱咯吱’‘劈裏啪啦’的爆裂聲。
阿盡對那少年道：“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的珍重。”
那少年道：“你去哪裏？”
阿盡道：“去我該去的地方。”
那少年道：“去幹什麽？”
阿盡道：“去做我該做的事。”
那少年道：“我這次來，是幫師父轉達一句話。轉達完後，我也要去我該去的地方，做我該做的事。”
阿盡道：“好。你說吧。”
那少年道：“師父說：‘他在桃花山下大月湖上拾憶亭中等你回來，等你三個月。三個月後，你若不歸，他便來帶你回去，兌現你當初的承諾。’你答應過他的事，你記得，他也總是記得，而且就算死去，靈魂也會記的，願你早去早回，他一直在等你，等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真的太久太久了。”
阿盡抬起頭看著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說道：“我知道了”
那少年道：“我走了，你也保重。”
那少年看了夜長歡一眼，轉身就走。
阿盡突然叫了聲：“幕瑾。”她走到他的前麵，拉住他的手，靜靜的看著他，過了一會，說道：“萬事小心，有事到情人渡找蕭一流，他會幫你。你要珍重”
幕瑾笑道：“師妹，我更喜歡你叫我師兄。我走了。後會有期。”
阿盡看著幕瑾越行越遠的背影，在烈日的照耀下，眼睛有種被灼傷的疼痛。
突然，夜長歡對著幕瑾的背影，大聲喊道：“這麽多年不叫口生，下次一定稱你一聲師兄。”頓了頓，又道：“十年前，我在桃花山下埋下了十壇上好的竹葉青，下次見麵，你、師父和我，咱們三人痛痛快快地暢飲一番，大醉三天三夜。”
幕瑾腳步停了一下，並沒有轉身，繼續向前走，道：“一言為定。”
不久，他的背影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連地上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太陽依舊那麽灼熱。
揚州城還是揚州城正如江湖人永遠都在不停的流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