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一切的開始
從早上到中午，又從中午到黃昏，再從黃昏到了晚上。
是的，現在已經是晚上了，而且，此時此刻，正是子時。
屋子裏，夜長歡和周翎圍著桌子，麵對麵坐著，依然在喝酒，但是，她們都已經不再吃菜。
酒還熱，菜卻早已涼透了。
一個時辰前，夜長歡已經吩咐自己的那三個小丫頭回各自的房間去歇息，不用伺候了。
所以，現在這裏隻有她們兩個人。
她們兩個喝酒與別人不同，無論清醒還是喝醉，幾乎都很少大吵大鬧的折騰，自己隻喝自己壇子裏的酒，氣氛很安靜，也非常愜意。
突然，夜長歡站起來，手裏捧著那壇酒，對著周翎笑道：“這是最後一點酒，我敬你。”
周翎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和她碰了碰酒壇，仰起頭，咕嚕嚕的朝嗓子灌酒，不一會兒，裏麵的酒已經一滴不剩。
她將手中的酒壇，隨手從窗戶上拋出去，站起身來，對夜常歡說道：“我該走了，你早點歇息吧。”她說走就走，轉過身，抬腳就要向門口走過去，半分鍾也不停留。
夜長歡急忙伸出手一抓，抓住她的衣袖，笑著說道：“這麽晚了，估計你的丫鬟婆子早就休息了，還是別回去了驚動她們了，我的床這麽大，幹脆就在這裏和我睡吧。”
周翎挑眉冷笑道：“夜長歡，就你假好心，丫鬟婆子本來就是用來使喚的吧，不然，她們一個個整天隻吃飯不幹活，閑著磕牙，那麽我養她們這麽久幹嘛！我又不是錢多的沒處花，吃飽了撐的。”
夜長歡急忙說道：“咱們很久沒有好好的聊聊聊天了，今天晚上，就陪我談談心吧。”
周翎低頭想了想，又看著她那雙正在殷切望著她的眼睛，淡淡的說道：“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的讓我回去一趟，還有點事得去辦一下，完了我就回來，你等我一會就好！”
夜長歡垂著腦袋，嘀嘀咕咕的道：“說了半天，這還不是要回去，等你再回來這裏，我早就去見周公了，還聊個屁天啊！”
“你要是覺得行，我就再回來，要是感覺不行，那就就拉倒吧，我還懶得跑來跑去呢！”周翎瞪了她一眼，用力一甩，袖子上的爪子立刻就掉下去，然後，邁開大步，朝門口快速走去。
“好吧，那你快點啊，我先撐著不睡，我會等你的······”
周翎邊走，邊立刻翻了十幾個白眼，受不了似的，走的更加快了。
她剛從合歡殿的側門走出來，就被迎麵就跑的飛快的一團黑影，狠狠地撞在腰上。
在借著月光看清這是什麽東西後，怒氣騰的一下從胸口升起，臉上的神色卻更加冷清了。
饕餮殿裏的丫鬟婆子都是幹什麽吃的！連個小孩子都照顧不好，大半夜的還讓他到處亂跑，真應該都送去做萬梅園的花肥。
一個粉嘟嘟，大概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胖胖的小胳膊緊緊的抱著周翎的大腿，腦袋擱在她腰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正在低聲啜泣，抽抽噎噎著。
“嗚嗚——，阿姐，好恐怖，伊兒好害怕，伊兒的房間黑乎乎的，有長著青麵獠牙的大魔王在那裏，他說他想要一口將我吞到肚子裏······”
“阿姐，你要趕快陪伊兒回去睡覺覺，阿姐那麽厲害，大魔王肯定會被嚇跑的，以後他就不敢再傷害伊兒了······”
“阿姐，我怕······”
周翎忍了又忍，終於受不了開口大聲嗬斥道：“閉嘴！哪有什麽大魔王小魔王的！你整天都在亂七八糟的胡說些什麽！”
“這麽晚了，還不快點回去睡覺，明天，夫子上課你又要打瞌睡！要是被罰站打手心，你可別哭哭天喊地的！”
那個叫伊兒的小男孩被這聲怒喝和威脅，嚇得頓時喉嚨裏大大的抽噎了一下，盈滿淚水的眼睛瞪得很大，仰起頭，努力的爭辯道：“阿姐，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胡說，明明有大魔王的，我都看見了，就在我屋子裏的······”
周翎更加怒火，朝他吼道：“住口！我讓竺夫子教你讀書識字，難道他沒有告訴過你，子不語怪力亂神嗎？這世間中哪有什麽靈魂鬼怪！都是說故事的人騙你們小孩子的！你不要當真。”
“夫子是有說過這句話，可是，阿姐我的房間裏真的有大魔王——”
“我看你就是個大魔王，昨天，伺候你的雲梔像我稟報說，你整天欺負殿裏的小丫頭和書院的小夥伴！是不是啊？”
看著周翎滿臉不耐煩的表情和隱忍的怒氣，伊兒忽然用手用力的捶打著她的腿，傷心的大聲的哭叫起來——
“嗚嗚——阿姐，你一直都認為伊兒在胡說八道，從來不相信伊兒說的話，其實，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討厭你，再也不想看到你，我要母親，你把母親還給我，都是你的錯，她才會離開我們，你把她還給我······““你隻道每天忙來忙去，從來都不知道去房間看看我，
關心關心我，還經常罵我，我討厭你——”
周翎看著他，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在這個世界上，他是她唯一有天然的血緣關係的親人，也是她最深愛的人，同樣是讓她一直以來，最為無奈的人。
她蹲下身，輕輕的將他抱到懷裏，摸著他的頭說道：“伊兒，是阿姐的錯，阿姐以後會好好的待你，乖啊，阿姐這就回去幫你打跑大魔王，讓他以後都不敢來欺負你。”
“阿姐，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拉鉤，可不許反悔哦”伊兒激動的大叫道，全身的血液上臉，臉憋得通紅通紅。
周翎難得的對他溫柔的笑著，用力地點點頭“嗯，我不會反悔的”
同時，伊兒咬著手指，狐疑的的問道：“阿姐，你真的相信我剛才說的話嗎？”
忽然，牆頭有人嗤笑一聲，調皮的說道：“小弟弟，你阿姐她當然相信你了，你已經長這麽大了，早就應該是個小男子漢，小男子漢說的話，肯定都是真的，絕對不會含有半點虛假，周翎你覺得對不對？”
周翎頓時咬牙切齒的看著牆頭，慢慢的說道：“這麽晚了，你一個人蹲在牆頭上，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牆上那人頓時笑嗬嗬的說道：“我當然是看免費的親情大戲，唉，說實話，你們演的還不錯，不枉我在這裏喝半天的寒風，冷得要命。”
“神經病、變態！”周翎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伊兒的白嫩嫩的雙手扒著阿姐的肩頭，，仰著小腦瓜子，看著牆頭上的黑影，微微皺著眉，似乎很困惑的樣子，過了很久，才突然開心的驚叫道：“阿姐，是宸睿哥哥！”
在朦朦朧朧的月光中，那人伸出一根黑糊糊的朝伊兒搖了搖，糾正道：“錯了，錯了。什麽哥哥不哥哥的，你阿姐沒教過你嗎？你應該叫我姐夫，以後都這樣叫，知道嗎？”
伊兒用手指抓了抓，滿頭半長不短的頭發，又塞入嘴裏咬著，黑色的眼珠裏滿是疑問：“唔，什麽是姐夫啊？為什我要叫你姐夫？難道宸睿哥哥嫌哥哥不好聽嗎？宸睿姐夫、宸睿姐夫、宸睿哥哥······我覺得還是哥哥好聽點。”
忽然，他圈著周翎後脖子的兩隻手用力地拍了幾下，嘴裏發出一連串的驚叫聲“哇！宸睿哥哥你居然可以像鳥一樣在天空上飛來飛去，好厲害啊，以後可以教教伊兒嗎？伊兒也想學！”
“可以啊。不過伊兒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伊兒看著他，停頓了一會，才很糾結的說道：“可不可以不要拿走我百寶箱裏的寶貝？那都是書院的小夥伴送我的生日禮物，他們都說要和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要是我把它給了你，他們生氣不和我玩怎麽辦？”
那人撲哧的笑了一聲，哭笑不得說道：“放心吧，我才不要你們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幼稚。”
伊兒摸了摸胸口，鬆了口氣，開心的問道：“那需要答應什麽條件啊？”
“以後每次見了我，都要叫喊姐夫，不準再喊哥哥，好不好啊？！”
伊兒用力的點點頭，拍著胸脯，認真的說道：“沒有問題，宸睿哥······姐夫。”
“伊兒真乖——，宸睿姐夫，現在就教你如何像小鳥一樣，在天空中自由的飛阿飛啊。”
周翎停住腳步，轉過身，看著夜空中，正騷包的用還不錯的輕功，姿勢很華麗的迎風飛舞的的某人，居然，還很閑的朝她飛了好幾個大大的媚眼，時不時的拋幾個飛吻甩給她。
她伸出手撫了撫額頭，覺得自己似乎感染了很嚴重的風寒，腦袋實在是又大又疼，全身充滿巨大的無力感。
“周宸睿，你腦袋有毛病啊，不要在這裏發瘋好不好？！”
忽然，感覺自己和伊兒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擁住，緊接著，雙腳瞬間離開地麵，迎麵吹來雪原上獨有的的淩冽的寒風，夜幕上那個宛如柳眉的月牙兒，似乎隻要伸出手就可以，緊緊地一把抓住。
耳中充滿了他如擂鼓般強勁有力的心髒跳動的聲音，還有輕輕噴出的火熱的呼吸。
“周翎，我終於回來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走了，你、伊兒和我，我們一起在這雪山上，一直到老，到死，永遠也不會分開。”
像是有一種心靈牽引，她從周宸睿的胸膛中抬起頭，就看見一雙將她靈魂都融化了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充滿一種柔情，天下間任何男人都是用這麽一雙眼睛，讓他心愛的女人死心塌地的跟著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可是，就在她要伸出手，笑著撫摸周宸睿的那雙眼睛時，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另一雙永遠帶著魅惑的藍色眼睛，這雙眼睛像無數的細針形成的漩渦一樣，在血管組織裏麵亂撞亂刺，瘋狂肆虐。
“啊——”她用手狠狠地按住太陽穴，忍不住高聲尖叫起來。
腦袋像是快要裂開了，又像是有人用錘子，一下又一下重擊她的腦部。
這種痛她從來沒有經曆過，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疼痛？
周宸睿抱著她的身體，用力的搖晃，焦急的喊著。
“周翎，你怎麽了？哪裏痛告訴我？”
伊兒也趴在她身上，臉上掛滿了鼻涕眼淚，小手抓著她的胳膊，大聲的哭叫著。
“阿姐，嗚嗚——，阿姐，你不要嚇伊兒，伊兒害怕，你是不是生病了？你不要死！嗚嗚——，伊兒已經沒有了娘親，姐姐不要離開我······”
“呸呸——，伊兒，不要胡說，什麽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可是，阿姐一直在慘叫，好像很痛很痛的樣子······”
“你阿姐應該是最近太疲勞，還可能受了點風寒，我去懸壺閣讓蕭神醫看看，抓幾幅藥，全部吃了就會好了，別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周宸睿摸了摸她的額頭，俯下身，看著她說道：“周翎，你好點沒？痛就忍著點，我這就送你去醫生那裏看看。”
周翎連忙阻止，強壓著腦中的疼痛，斷斷續續的慢慢說道：“不用了。這麽晚了，蕭神醫肯定歇息了，我們······先回饕餮殿，明天再說吧。現在我已經······好點了。”
“好吧！我們這就回去。”
“來伊兒過來，讓宸睿姐夫背著你。”
“臉皮真厚，你是誰姐夫啊？還要不要臉了？”周翎強壓下劇烈的疼痛，怒瞪著他，猛地無語的翻了幾個白眼。
周宸睿看著她，挑了挑眉，一副玉麵小生的的風流相，嘴角勾起一抹笑，頗為無賴說道：“我當然是伊兒的姐夫，你的夫君。咱們兩小無猜，從出生就相識，相戀整整二十五年，就差拜堂成親這一項俗禮了，提前讓他叫幾聲姐夫，也不算冤枉他吧。”
周翎忍不住又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罵道：“無恥，不要臉。”
“我看你啊，罵人罵的這麽順溜，身體應該沒有大礙。”
周宸睿將伊兒背好，俯下身，手穿過她的膝彎，將她輕輕的抱起，緊緊的摟在懷裏。然後，瞬間躍起，像風一般，快速的掠過歸來宮的一座又一座宮殿。
空氣中隱隱傳來三個人的，如下對話：
“唉——，你怎麽變成豬了，好沉啊，不就是才一個月沒見麽，這三十多天，你每頓飯到底吃多少啊？！”
“放屁，滾開，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不勞您老大駕了！”
“你讓我放，我偏不放，還有，女孩子家家的說髒話多不好，特別是像你這種還沒有嫁人的女孩子，就更應該好好的注意點！”
“你以為你是誰啊？要你管，你管的著嗎？”
“唉——家門不幸啊，想我周宸睿一表人才，溫柔儒雅，怎麽會娶了個這樣的凶悍的老婆！”
“誰是你老婆？！做夢呢？！想的真美！”
“阿姐，宸睿姐夫，你們都不要吵了，好煩啊，伊兒好困，要睡覺了。唔。”
“伊兒，聽阿姐的話，現在先別睡，回去殿裏再睡，不然，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去摔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伊兒，快醒醒，我們就快回家了。”
“唔，我要睡覺，好困，阿姐你們都好吵啊，不要再說話了，討厭！”
這些話語，慢慢的都隨風遠去，天地之間，又回複了寂靜，屬於深夜的那種萬物如同死去的寂靜。
夜色漆黑，月如柳若眉，又像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著的，高深莫測的看著紅塵俗世間的人生百態。
“吱呀”一聲，合歡殿的古老沉重的木門，被人從裏麵用力的慢慢的拉開，然後，有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人抬腿伸腳跨過門檻，慢慢的走出來。
隻見，這個人的雙腿微微一曲，腳在地麵上，用力一蹬，刹那間，身子已飛入空中，離地麵高達五六丈，然後，他的衣袖用力一甩，無數帶著美妙又怪異的香氣的五顏六色的花瓣，從四麵八方飛散而去，落滿歸來宮的每一個角落。
忽然，吹來一股強勁的寒風，把這個人的鬥篷吹的像漲滿風的帆，在空中獵獵作響，這個人的帽子被吹開一角，那裏赫然露出兩隻無限妖媚的藍眼睛，眼波流轉間，又似乎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合歡殿的小屋內，燈光如豆。
夜長歡站在窗戶前，仰起頭，看著夜空，她似乎正在出神。
數不清的花瓣從從窗外飄進來，有的落在她的肩頭，有的落在她的青絲間，還有許多飛入白色的帷幔後的床上各處，更多的在黃色木製的地板上，美麗鮮嫩的花瓣幾乎到處都是。
夜長歡垂下頭，慢慢的攤開手心，一片粉白的花瓣，仿佛受到什麽不了抗拒的引力，從空中，瞬間掉落在那隻手上麵。
她低下頭聞了聞，然後，兩根手指撚著它，送進自己的嘴裏，緩緩的嚼了嚼，咕咚一聲，咽到胃裏。
“花非花，霧非霧。”過了會，她抬起手放到肚子上，輕柔的撫摸著，嘴角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才是真正的開始，一切的開始，嗬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