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難防



葉紙鳶小心地提著一隻竹籩子,懲前毖後地走向天牢的大門。

古青色的狴犴雕琢在牢獄兩邊的銅柱上,睜著一雙森然可怖的雙眼,讓來者敬畏寒栗。天牢裏滿是腥臭難聞的氣味,以及各種被酷刑折磨時的淒厲慘叫聲,讓葉紙鳶隻覺身體裏的每一寸毛孔都在涔涔往外冒著冷汗,怕是神經稍微正常的人,隻要進了這裏,怕不是被折磨致死,便會被嚇出失心瘋吧。

想到這裏,她心頭一緊,很是擔憂春陽此刻的處境。

前頭一位腳步蹣跚的獄頭提著一隻素白燈籠替她領路,滿身的酒氣讓葉紙鳶頻頻皺眉。

這獄頭之所以肯冒著殺身之禍的危險替她領路,隻因葉紙鳶給了她一筆不菲的酬勞。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道理,不論是在這巍巍深宮抑或是浩浩江湖之中,總是屢試不爽,從未失敗過。

“到了。”獄頭從懷裏摸出一串鑰匙,打開了牢門。

“春陽姐姐。”葉紙鳶低聲喚著地上側躺著的女子,此刻她蓬頭垢麵,傷痕累累,看到葉紙鳶,指關節動了動,想要支撐著爬起來,卻無奈傷到了筋骨,根本無法動彈。

葉紙鳶滿是心疼地攙起她,替她撥開額前擋住了整張臉的發絲,哽咽道:“他們怎麽可以……”後麵的話已被她忍不住的啜泣聲掩蓋了下去。

“妹妹不必……難過,隻要……西君殿下……無恙,我便……無憾了……”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嘴角顫栗,呼吸有些急促。

葉紙鳶心疼地撫著她的胸口,想要替她舒緩些痛苦。

“姐姐,這不是你做的,對不對?你現在落得這般田地,叫妹妹如何是好?”葉紙鳶淚眼汪汪地說道。

春陽嘴角掛著笑,伸出一隻手握住了葉紙鳶,道:“不用替我不值,如果我的犧牲,可以護西君殿下周全,那便是值得的。你知道嗎?我的命本就是西君母妃瀾妃娘娘救下的,當年瀾妃娘娘含恨赴死之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西君殿下,她將殿下托付與我,我又怎能食言?”春陽一下子說了好久,氣一下子沒順過來,痛苦地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葉紙鳶抱住她的身子,輕柔地撫著她的背,信誓旦旦地說:“姐姐莫要看不開,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你且等我,好生在這裏等著我,我定會救你出去。”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姐姐可知冬旭是哪裏人?”

“冬旭……”春陽遲疑了一下,才道:“曾經聽管事的公公提過,她是北方人。冬旭初入宮時,還曾因水土不服大病過一場,所以我記得很是清明。”

葉紙鳶心裏的疑團豁然而朗,看來自己已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妹妹,這件事……難道和冬旭有關?”春陽支撐著扶起上半身,不安地看向葉紙鳶。

葉紙鳶抿抿唇,猶豫了片刻,似是不知是否該道出自己的猜測,但看到春陽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她暗暗將想要說出的話咽了回去。

春陽淒然一笑,輕輕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絲,眼神淡然,道:“妹妹,休要為我折騰,當下還是明哲保身的好,況且,西君殿下不能沒了個照料的人。”

“喂,時辰到了,快走吧。”牢門外傳來很是不耐煩的聲音,葉紙鳶無奈,將手中的竹木籃子遞

給春陽,裏麵都是些她愛吃的點心糍粑,轉身對春陽做了個“等我”的手勢,便匆匆出去了。

這天牢處在皇宮最偏僻的地方,與冷宮相對,周遭皆是參天大樹,白天見不了光,而到了晚上則是陰森鬼氣。

葉紙鳶縮了縮身子,將身上的單衣裹了裹,行色匆匆地往前趕。

銳器割落樹葉的聲音清晰傳來,舔著火藍的星子朝葉紙鳶的後背射了過來。

葉紙鳶正欲閃躲,身子卻突然被人抱住了,帶著一股衝勁,葉紙鳶和抱著自己的人在地上滾了一圈,數十枚暗器紛紛落在他們滾過的地方,在月光的照射下,閃著陰寒的光。若不是閃躲及時,怕是此刻他們已經一命嗚呼了。

幸好那人反應快,一把從地上抓起還暈頭轉向的葉紙鳶,身子輕輕一蹬,拖著葉紙鳶飛出了那片林子。

葉紙鳶見勢,也很識趣地緊緊摟住那人的腰際,盡量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幸虧剛才她沒有出招擋住暗器,否則此刻就露出馬腳了。

“抱夠沒?”頭頂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葉紙鳶心頭一怔,這聲音是……司徒非凡。當下心裏一激動,猛地一仰頭,哪知她忘了自己此刻正躺在司徒非凡的懷裏,頭一下子撞上了司徒非凡的下巴,隨著司徒非凡的一聲慘叫,她隻能很是歉疚地垂著頭,一隻手還是無奈地摸著自己被撞疼的頭,表示自己並不是有意的。

司徒非凡瞪了他一眼,很快又換上了一副僵硬的神色,厲聲問道;“不是警告過你不要輕舉妄動麽?”

葉紙鳶扶額沉思了一會兒,仔細搜羅著司徒非凡何時說過這句話,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想起昨晚的場景來,昨夜她與他近在咫尺,她腦子裏早已嗡嗡作響,根本未將他的話聽了進去,當下耳根發紅,動作有些局促。

她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麽,卻見司徒非凡的身子突然斜了斜,這才發現發現此刻他麵色慘白似有中毒現象。

“東王,你怎麽……”話未落,司徒非凡的身子卻已直直向她倒了過來。

她一時慌了神,剛想伸手扶住她,哪知腳底一滑,刺溜一聲,自己卻先他一步朝後栽了去,然後隻聽一聲悶響,司徒非凡健碩的身子穩穩地倒在了她身上。

右手不自覺地抓住他的背,想要將他推搡開,卻摸到粘稠熱乎的**以及一枚冰冷的暗器,一下子反應過來,他中了暗器。

葉紙鳶伸出手拍打著司徒非凡的臉,焦急地喊著他的名字,想要把他弄醒。

感覺身上的人將頭往身側偏了偏,司徒非凡的意識清醒了過來,他咬著牙狠狠道:“你居然敢打本王的臉,你……”伴隨一陣咳嗽,司徒非凡卻已經無力吐出後麵的話。

在司徒非凡的指示下,葉紙鳶將他攙扶到碧落居療傷。因為他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今夜葉紙鳶去找春陽,幕後黑手怕事有轉機,早早埋伏在那裏隻等著葉紙鳶來自投羅網。人,一旦被威脅了自身的安危,便會作出一些極端的事來,今晚他未得手,難保他不會再伺機行動。而司徒非凡正是考慮到這點,所以才選擇去碧落居,以確保萬無一失。

看著葉紙鳶一臉緊張地替自己打熱水清洗傷口,心

裏竟生出一股柔柔濕濕的感覺,而這感覺,似乎在母妃薨逝之後便會他封藏了起來,此刻在一個小小的宮女之前,這異樣的感覺竟又跑了出來。

感覺到有一隻手在解著自己的腰帶,司徒非凡下意識地扣住了那隻手,不悅道:“你做什麽?”

這丫頭,不會因為我救了他一命,便要以身相許吧,司徒非凡暗忖。

“替你拔出暗器啊,殿下,你不是想枕著這暗器睡覺吧?還是,殿下害羞了?”葉紙鳶掩嘴戲謔道。

司徒非凡臉色鐵青,卻又不能發作,畢竟是他自己想歪了。

“殿下,拔的時候會有些疼,你暫且忍著點。”葉紙鳶溫柔地哄道。

司徒非凡本不想吱聲,但見她如此賣力,便很是敷衍地“唔”了一聲。

“哐當”一聲,摻雜著斑斑血跡的星形暗器被葉紙鳶扔進了鐵盒中。

“東……”葉紙鳶剛要開口,司徒非凡卻突然站起身子捂住了她的嘴,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一聲尖細的歡叫,葉紙鳶也立刻緊張起來。

蘇公公在門外輕輕叩門道:“丫頭,今兒個我又弄了些好吃的,自從春陽出事後,你老是沒胃口,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帶的這些小糕點,你一定會歡喜。”

葉紙鳶躺在床上,露出半個頭,假意咳嗽了兩聲,虛弱地說道:“蘇公公,紙鳶已睡下了。”

門外的聲調陡然提高:“丫頭,莫不是病了吧,快讓我瞧瞧。”說著不顧三七二十一便推門而入了。

葉紙鳶見他進來,緊緊裹住身上的棉被,嚇得冷汗直流。

“呀,怎的流了這麽多汗?”蘇公公滿臉擔憂地喊道。

葉紙鳶探出頭,幹咳了兩聲,道:“隻是傷風罷了,多出些汗,才好得快些。”

蘇公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見她困意連連,忙說:“這樣耗下去可不行,明兒個我去太醫院給你抓幾服帖去寒的藥來。”

葉紙鳶感激地點點頭,打了個哈欠,道:“多謝公公了,紙鳶真是有些乏了。”

蘇公公忙道:“那你好生歇著。”說著,便朝門口退了去。

“你倒挺會演戲。”司徒非凡從棉被裏探出身子,繼而又皺眉道:“你把被子捂這麽緊,是想悶死本王嗎?還是,想毀證滅據?”

感覺到下巴被人扼緊,葉紙鳶被迫與那雙深若寒潭的眸子對視,這一對視不打緊,卻被她不小心瞟到司徒非凡**著的上半身,隻因剛才拔暗器時褪去了他上身的衣物,霎時,臉一直紅到了脖頸處。

“怎的,害羞了。”司徒非凡打趣道。

葉紙鳶氣急,知道他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讓她剛才取笑他來著。

窗外天已蒙蒙亮,司徒非凡利索地下了床,抄起床上的衣物,卻不料扯到了背後的傷口,“嘶”地一陣吃痛,抬眼瞧著床上的葉紙鳶,麵不改色地說:“我行動不便,還不替我更衣。”

葉紙鳶這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穿鞋,急忙下床,接過他手中的衣物,替他穿戴整齊。

司徒非凡飛身躍上了窗口,離開之前,又回頭對著發呆遊神的葉紙鳶囑咐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免得招來殺生之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