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枉爭執，稚子不肖高堂驚
“老太爺、王妃，前麵在打仗，很可能會有霸王的軍士出沒，我們是不是要從小路走？”帶路的小兵張魁繞到馬車後麵，掀開車簾恭敬地請示道。
“為什麽要從小路走？磕磕絆絆的多累人啊！我偏要走大路！”賢妮一路上隻管跟這兩個小兵唱反調，對他們提出的每一個建議，都是毫不猶豫地駁斥回去。
張魁耐心地向她解釋道：“行軍打仗，動輒數萬人，當然都是走大路的，隻怕我們這一走，正好撞上呢。小路上就不一樣了，便是遇上些散兵遊勇，也都是自顧不暇的驚弓之鳥，當然不足為懼……”
我心中一動，慌忙打斷他道：“張魁，你從前讀過書？”
那小兵似是沒料到我會這樣問，一時愣住了，隻管支支吾吾起來。
前幾日在路上時我曾問過他兩人的身世，當時這個張魁說的是世代種田，貧苦無依。
一個貧苦無依的種田人，是如何有機會讀書的？一個不曾讀過書的人，怎麽會每一句話都這樣咬文嚼字的？
另一個小兵張勤慌忙過來替他解釋道：“王妃真會說笑，窮人家的孩子，哪裏有錢送去學堂讀書？他不過是放牛的時候跟一個老叫花子認過幾個字罷了，哪裏算得上讀過書的呢？”張魁慌忙點頭稱是。
我和賢妮對視一眼，心中皆是疑慮重重。
公公卻早已不耐煩道：“走路走路！霸王的兵可比咱們跑得快多了，萬一被他們趕了上來，我們可就完蛋了！你們居然還有時間在這裏嘀咕些廢話！”
霸王的兵？我們幾人一路是乘馬車趕路的，霸王的兵再快，能跑得贏駕車的馬麽？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麽我們離霸王的軍隊越來越近，意味著什麽？
賢妮臉色一變，伸手便去腰間摸索她防身的匕首，我慌忙使眼色止住她。
憑她一個小孩子，如何能正麵對抗得了這兩個未必像看上去那樣沒用的小兵？
那張魁回過神來，有些著急地催道：“時間不等人，我們沒有太多工夫可以耽擱了！老太爺、王妃，我們趕緊上路吧！”
公公點頭道：“那就別磨蹭了，趕緊走吧！”那兩個小兵得了這話，忙向此刻正在駕車的阿其道：“走小路，快一些！”
“不行，我要走大路！”賢妮仗著自己年幼，不依不饒地嚷了起來。盈兒一向是他姐姐的跟屁蟲，此時自然也跟著嚷道：“走大路，走大路！”
“胡鬧！”不等那兩個小兵著急，公公先出言嗬斥道，“小孩子家懂得什麽？隻知道走大路，走大路！到時候落到霸王手裏，有的是大路讓你倆走呢！”
張勤慌忙應和道：“是啊小姐，走大路太危險啦！小路上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一定不會讓小姐和少爺寂寞的！”
他越是殷勤地勸著走小路，我心中的疑慮就越重，思前想後，我隻得遲疑著開言向公公道：“賢妮的直覺一向是很準的，既然她堅持要走大路，我們就依她一回吧？”
“胡鬧，胡鬧！”公公厲聲嗬斥道：“你當這是小孩子玩的遊戲嗎？你說讓她一回就讓她一回？咱們這是在逃命！”
“逃命又怎麽樣？”賢妮站起身來，叉著腰不服氣地嚷道：“你寧可相信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願相信你的孫子和孫女麽？那好，既然如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娘，咱們帶著盈兒走大路！讓爺爺跟著他信任的人走小路保住他那條老命去吧！”
“賢妮，不許這樣說你的爺爺！”我無奈地喝止她。
公公早已氣得發抖：“好個乖巧的孩子！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呢！行，到時候落到了霸王手裏，可別說爺爺沒打算救你！你們娘兒仨坐車走吧！我騎馬走小路！”說著便真個顫顫巍巍地起身要下車去。
我慌忙起身拉住他：“爹！爭歸爭吵歸吵，一家人分開走算什麽事？您怎麽也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了？咱們讓著點小孩子，又能算得上什麽大事呢？”
“這兩個小孩子就是被你給寵壞的！”公公氣哼哼地衝我吼道，“小事上，我可以由著他們胡鬧，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他們若是還由著性子瞎攪合，就是太不識大體了！”
這邊勸不動，我隻得試著去說服賢妮：“你看，你爺爺……”
“不用說了！”賢妮冷冷地打斷我，“爺爺是一家之主！爺爺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也說不出什麽新鮮的話來勸我了吧？不管怎麽說，今日這大路我是走定了！你若不肯和我一起走，我就和盈兒兩個人走大路！”說著也不理會我的忙亂，抱著盈兒飛快地跳下了車，騎上張魁的馬徑自朝遠方跑去。
“阿其，快去追上他們！”我有心自己去追，無奈騎術很爛，斷斷不可能追上她的。
“不許去！”公公怒氣衝衝地喝住慌忙起身的阿其，喘著粗氣吼道：“讓他們自己走好了！小小
人家，不吃點虧是不會學著懂事的！”
阿其遲疑一下，無可奈何地看向我。
我看看馬上那道小小的身影越來越遠，隻得歎氣道：“算了，追不上了，我們走吧！”
阿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重又坐回駕車的位置上，拉著我們向小路奔去。張魁沒了馬，隻得坐到了阿其的旁邊，冷著臉看著前麵的路。
公公看著兩個小兵的臉色都不好，回頭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都是你養的不肖子！不肯好好地走路，非要弄到大家都不高興才罷休！到時候他們兩個若是落到旁人手裏，你可別在我臉前兒哭！都是你教的！”
我心下正為兩個孩子擔憂，聽到公公說話越來越難聽，不由得冷笑出聲：“您先別把話說得太滿！到時候咱們落到旁人手裏，您也別指望著兩個孩子來救您！是是非非都是您自己招來的，我是您的兒媳婦，不介意給您殉葬，可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讓他們活得好好的！”
公公大概是因為從未見我頂撞過他的緣故，愣愣地看了我半日，終於沒再說話。
走了一段路之後，阿其有些累了，換了張魁駕車。
“阿其，你到車裏來吧！”我隔著簾子招呼道。
“阿其是個奴才，哪有坐到車裏的道理呢？坐在車轅上一點也不累，阿其謝夫人關心！”阿其笑嗬嗬地答道。
“讓你進來你就進來，哪來那麽多廢話！”我不耐煩地吼了起來。公公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卻沒有開口說話。
阿其怯生生地鑽了進來：“老太爺，夫人……”
公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坐下吧。”
看著阿其小心翼翼地坐到對麵，我略一遲疑，終於還是說出了口：“阿其，想必你已經看出來了，此行凶多吉少，你沒必要跟著趟這趟渾水，再走一段，找個借口逃了吧！他們的目標是我們，應該不會為難你！”
“夫人說哪裏話？”阿其急道，“這個時候，阿其若是走了，老太爺和夫人不是完全落入人手，任人擺布了嗎？有阿其在，雖然頂不了什麽用，到底也可以壯壯膽不是？漫說凶多吉少，便便是有死無生，阿其也不走！阿其早就說過，老太爺和夫人走到哪裏，阿其就伺候到哪裏的！”
這孩子還是那樣倔強，這會兒仍然不走，恐怕就是勸不走的了，我無奈地籲了口氣。公公倒是吃了一驚，看向阿其的目光中，不覺多了幾絲欣賞與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