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歎別離,心機費盡苦周全



初冬天氣,大風自然是極其常見的了。

這日午後,我照舊和大嫂麵對麵坐在火炕上,一針一線地衲著鞋底,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些沒什麽意思的家長裏短。

生活本身便是平淡無奇的,誰會一直有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來講不成?

因為日子太過無聊,所以大嫂對我幾次探訪芒碭山的經曆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我始終想不明白,”大嫂淡淡地道,“你怎麽會那樣放心,讓肥兒跟著他四叔真的跑去投奔芒碭山的?我總覺得他四叔平日是極穩重的一個人,這一回可實在是冒失了一點,虧你還一個勁地讚他有見識!”

我將針尖在頭皮上蹭了蹭,費力地對著手中的鞋底紮了下去:“我也覺得實在是冒失了一點!男人們想的事,實在是我們女人不會懂的!”

“你也覺得他冒失?”大嫂的語氣,明顯是被嚇到了,“那他說要帶肥兒去的時候,你還歡天喜地地讚成!你究竟有沒有想明白?原本他三叔若是有什麽事,說實話對你也實在是無所謂的,可是如今,你可是一不小心又搭上了他四叔和肥兒!就算你不怕將來他四嬸子會罵你,可是肥兒那麽大了,你怎麽舍得把他搭進去?有他在,你今後還可以勉強算是有個靠山,若是連他一起出了事,你怎麽辦?指望盈兒嗎?那點小奶孩子,多早晚才能長大?”

“大嫂,”我不禁幽幽地笑了起來,“你一直說他四叔有見識,我都是不太信的,但是事到如今,我也隻能賭一把了。”

大嫂停了手中活計,莫名其妙地盯著我:“賭?賭什麽?”

“賭他四叔真的有見識啊!”我依舊頭也不抬地狠狠紮著手中的鞋底:“既然他四叔說這事可行,我便信他一回!成與不成不關我的事,我隻要知道,他能將肥兒帶走就行了!”

大嫂愈加莫名其妙起來:“你這人!什麽時候學會賣關子了?你這會兒說的話,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了呢?”

我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也不過是我自己心裏瞎揣度罷了!我在想,他爹闖了這樣大的禍,官府是一定要抓他的……”

“你知道官府要抓,你還讓他去!你這孩子,究竟是怎麽想的呢!”大嫂焦急地打斷了我的話,語氣越來越嚴厲了,“不要告訴我,你就是為了讓他出事!這麽多年,我眼中的三弟妹,可不是這樣的人!”

聞言我

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難道大嫂覺得,我這個狠心的後娘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而且準備一出手就要孩子的命嗎?”

“如果不是,你這樣把肥兒派到那樣危險的地方去,到底是為了什麽?”大嫂的眼中仍舊閃著狐疑的光。

“如果官府找得到他們,便是他爹和他四叔沒本事了!”我淡淡地道,“可是如果縣裏找了他們很久仍然找不到,而上麵又急著催他們交差,大嫂你說,如果你是縣令,你會怎麽做?”

“如果是我啊?”大嫂雖有些莫名其妙,卻仍是思索了一下,笑道:“如果我抓不到逃犯,就把逃犯的老婆孩子抓到大牢裏,每天嚴刑拷打,便是問不出些什麽,也要打到逃犯受不了了,自己乖乖跑回來伏法才行!”

“這不是很明白的嘛!”我不慌不忙地笑道:“你都想得明白的事,縣令豈會想不明白?”

大嫂微微一愣,忽然“噌”地一聲站了起來:“你說,縣令有可能會派人來把你和孩子們關進大牢?”

“我隻是瞎猜而已,你慌什麽?”我伸手拉她坐下,輕笑道,“既然已經出了事,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至少現在看來,他爹是不太可能被捉到的。把肥兒送過去,一方麵是他爹有用的著他的地方,另一方麵,無論是哪邊被抓到了,劉家三房這一支,也可以不必一下子就絕了後!”

“不會……有那麽嚇人吧?”大嫂的臉色明顯蒼白了起來。

相形之下,我卻是笑得一臉輕鬆:“我也希望不會那麽嚇人,不過,將來的事,誰能猜得到呢?多做一手準備,終究是不會吃虧的!左右冬天裏也沒什麽事,就算是讓肥兒去跟著他爹和他四叔曆練曆練也好!”

大嫂拍著胸脯說:“這麽嚴重的事,也虧你敢往這方麵想,居然還能笑得跟事不關己似的!你就不怕麽?”

“怕也沒用啊!”我滿不在乎地道:“除非時間能退回到十幾年前,讓我可以誓死不進這劉家門!到如今我是跑也跑不掉的了,怕了又能頂什麽用?”

大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撿起方才扔下的鞋底繼續縫了起來,良久卻忽然又道:“你娘家爹不是縣令的朋友嗎?他就算看在你爹的份上,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吧?”

不會把我怎麽樣嗎?隻怕王法在上,雲伯伯便是有心幫我,也是愛莫能助呢!何況,誰知道雲伯伯的心裏,是不是真心疼我呢?

畢竟當年,爹爹曾經那樣不留情麵地拂過他的麵子!若我後來嫁了個好人家還好,偏偏我最後嫁的是劉三這樣一個市井流氓,這豈不是明著跟天下人說,雲縣令家的公子,連一個市井潑皮都比不上麽?

如果我是雲伯伯,隻怕會恨透了爹爹,恨透了我!即使當年礙於情麵,未肯當麵翻臉,但若幹年後有機會一雪前恥的時候,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當然,這些雜事,我是沒必要跟大嫂說的。我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但願如此吧!”

我的平靜無波的日子,隻怕又要到頭了呢!如果我和孩子們被抓,他們的爹,是絕對不會想到來救我們的。他隻會選擇犧牲我們,來成全他自己的所謂宏圖大誌。

我也是直到第一次探訪芒碭山的時候,才知道他竟一直有問鼎天下的瘋狂念頭的。隻不知他這種念頭的產生,是因為我爹爹那荒唐的相術,還是因為他在逃亡路上斬過一條據說已頗具靈氣的白蛇?

不管怎麽說,我今生都已注定是他的附屬品。他成功了,我未必與有榮焉;但他若失敗了,我卻是必定要陪他萬劫不複的。

今生注定了不會平靜,怕,又有什麽用呢?

說不定什麽時候,我便會被他漫不經心地犧牲掉了呢!但願不是在剛剛開始,未曾看到任何希望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地枉死獄中便好。

“弟妹,你說縣令不會抓到他們嗎?現在人人都知道他們在芒碭山了!既然你每次都能找到三弟,官府的人又怎麽會找不到?”大嫂忽然憂心忡忡地問道。

我能找到他,第一次的時候純屬湊巧,後來卻是由於他們教會了我留下暗號跟他們聯係。既然是逃犯,怎麽會那樣輕易便讓人找到?

真相便是這樣簡單,但是我並不打算對大嫂說實話,因為我知道,女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即使親密如大嫂,我還是不得不保留三分小心。

幫他,未必便能幫到我自己;但是毀了他,卻定然會同時毀掉我自己。此時此刻,除了幫他,我已別無選擇。

我想起了孩子他四叔教我的話,當下假作疑惑道:“我正是為這事納悶著呢!我每次去找他的時候,都會看見一朵奇怪的雲在山裏飄著,隻要跟著雲走,就總能找得到他。可是我問別人的時候,大家卻都說從來沒看見過什麽奇怪的雲……為了這個,我總疑心那地方有些神神怪怪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