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聞異事,波瀾雖闊心不驚



這一年的秋天,人人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但是整個村子裏,卻是家家戶戶洋溢著歡聲笑語;路上行人相見的時候,笑意像是從心底漫上來的一般,收都收不住。

今年,是一個極其難得一見的豐收年呢!

收成好,除了富饒豐足之外,同時卻也意味著,勞累。好在家裏年年都是我一個人在忙,再苦再累也早已習慣了。今年雖比往年略微累些,卻也不至於輕易就累倒了我。

幸運的是,賢妮這孩子地裏的活兒也是做得越來越順手了,雖然力氣小些,倒也還算像模像樣的呢。

這一日與往常一樣,直到日沉西山,將收割完的莊稼堆好之後,我才帶著同樣滿身疲憊的肥兒和賢妮,踏著沉沉的暮色回到了家。

在廚下忙活的時候,公公已顫顫巍巍地抱著盈兒走了過來,在外間向廚房探了探頭道:“今兒累壞了吧?唉,這家裏家外的,也難為你竟能支持的過來。”

賢妮見她爺爺也累得不輕,忙懂事地伸手將盈兒接了過來,抱在懷裏拍著哄著。

我一邊忙活著,一邊大聲笑道:“忙不過來也沒法子了,也虧得爹爹您肯費心照看盈兒,不然我便有天大的本事,今年這糧食也至少得扔一半在地裏呢!”

“唉,三兒不爭氣,實在是苦了你和這幾個好孩子了……”公公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身便要出門去。

肥兒慌忙起身,一把將他拽了回來:“我娘已經做了您的飯,您現在忙忙地跑回去做什麽啊?有誰煮好了麵等著著您了不成?”

公公拗不過他,隻得隨他回來坐下,不一會兒卻又歎著氣道:“想不到,唉,實在想不到啊……我一輩子養大了四個兒子,最終卻要靠一個最苦的兒媳婦來養老……三兒媳婦,你不罵我這個沒用的老不死的嗎?”

我知道老人家上了年紀的,最怕幫不上忙遭晚輩嫌棄,沒事便喜歡胡思亂想。他問的話,更多的也不過是自己問自己,用不著每一句都回答的。

倒是肥兒在外間隨口笑道:“爺爺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您啥時候見過我娘罵人了?就算天底下人都會罵人,我娘也不會!我娘常對我們說,爺爺才是這個家裏最值得尊敬的人呢!”

公公聞言長長地歎了口氣,直到晚飯吃完,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飯後,我正漫不經心地收拾著碗筷,肥兒和

賢妮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鬥嘴說笑,盈兒重又鑽回了公公的懷裏咿咿呀呀地鬧著。

公公總說我的日子過得苦,可我自己,大概是早已習慣了的緣故吧,卻覺得這樣的日子非但不苦,反倒有種淡淡的溫馨呢!今生,讓我就這樣無波無瀾地過下去也罷了!

正這樣想著,冷不防四弟的聲音忽然在窗外響起:“三嫂,出大事了!”

不待我反應,公公先嚇了一跳:“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四弟一陣風似的闖了進門,冷不丁見公公也在這裏,不由得微微一愣,神色卻忽然躲閃起來:“原來爹也在這裏啊……沒什麽事,我就來看看三嫂和侄子侄女們……”

聽了這話,公公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小四兒,你別指望著能哄信我!你是你弟兄們裏頭最有主意的一個,這會兒你這麽著急忙慌地跑進來,說是什麽事都沒有,誰會信你?我估計你也沒別的事,實說了吧,是不是你三哥又闖了禍了?這回又是半道上使性子把人打了,還是又進了賭場把盤纏花光回不來家了?”

四弟站在門口躊躇半晌,方歎著氣道:“爹,我說了您可別生氣,這回的事隻怕比打了人還要大得多!我恍惚聽見有人說,三哥在路上隻顧帶著那幫子人吃酒賭錢,什麽事都不管,那幫囚徒們沒過幾天就都逃光了!”

“囚徒逃光了?!”饒是早有準備,我還是被嚇了一大跳:“押到驪山的囚犯,那便算是皇帝要的人!監管不力,那豈不是死罪?”

膽小怕事的公公早已驚得跌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來。往日打了人、鬧點小陣仗出來,老人家都時常被嚇得吃不下飯,這會兒犯了這麽大的事,豈不嚇壞了他?我有些埋怨地瞪了四弟一眼:這個家夥,今日實在是太冒失了!

見我神色未變,四弟似是也稍稍定了定神,歉然地朝我勉強一笑,歎了口氣道:“三哥的性子,隻怕未必是肯老老實實等著人來抓的呢!我留神聽著,似乎有人說三哥帶著幾個沒有跑的,已經逃到山裏躲起來了!”

“躲起來了?他能躲到哪裏去?”公公忽然站了起來,不住腳地在屋子裏團團亂轉:“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要抓他,他躲到哪裏能躲得過?我就說這小三子這些年不是好作,現在到底是惹出了大事來……那個不孝子,他死了我也不疼,可是這邊這娘兒四個該怎麽過?”

“爹!”我隻

是微微一驚,很快便冷靜了下來,慌忙安慰老人道:“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現在還不知道呢!您這會兒就開始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是不是有些早了點?依我看事情未必有您想得那麽壞呢!咱再等等,許是訛傳也未可知呢!便是他真的闖了大禍,隻要一日未曾落到皇帝手上,咱就先不用著急!他別的本事或許沒有,混吃混喝卻是餓不著他的!大不了在別處躲個三年五載的,我們娘兒們也未必便真個餓死了!我偏不信,皇帝還能一直找他不成?在咱們眼裏是大事,皇帝麵前兒比這大的事多了去了,哪能一直記著要抓他呢!”

聽見我這樣說,公公微微定了定神,對著窗外的一片黑暗怔怔地發起呆來。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於平淡了吧?四弟用他那雙時常帶了厲色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似是要將我的心腸一眼望穿一般。我對這種帶著探究與質疑的目光有些沒來由的厭憎,不由得仰起了頭,不甘示弱地對上他的目光。

良久,四弟方垂下了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如今我們確實是什麽法子也沒有,除了等,也確實為三哥做不了什麽!難得三嫂看得這樣明白,倒是做兄弟的見識忒淺了!隻是三哥往日便是再怎麽不顧家,到底也還算是家裏的頂梁柱。如今他不在,三嫂有什麽難處,盡管吩咐兄弟就是了!你弟媳婦雖然沒什麽見識,人心倒也還算不錯,三嫂隻管當做一家人來吩咐,千萬別見外才是!”

我嘴上雖說沒事,心下到底卻也有些惴惴。聽不全四弟說了些什麽,隻得胡亂應著。四弟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欠身扶著公公一路安慰著走了出去。

肥兒送他們出了房門,回來後憂心忡忡地看著我道:“娘,怎麽辦?我爹不會真的被衙門抓起來吧?”

“如今還能怎麽辦?等著唄!你爹若能活著回來,你們就好好伺候著;他若不能回來,你們就該學著好好堅強一點,自己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是要怎麽過!尤其是你,你爹若是回不來,今後這個家可就要靠你了!”我慢慢地站起身來,隨手拿了方才收拾好的碗筷到廚下洗著,不緊不慢地道。

賢妮拍著盈兒,同樣也是不慌不忙地向肥兒道:“你著什麽急嘛!爹爹回不回來,對你而言有很大區別嗎?依著我說,他若回不來了,你還可以少挨幾頓打呢!”

“賢妮!”我慌忙喝住她,“小小人家,別胡說八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