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82】



她臉上老淚縱橫:“初中的孩子啊!得吃多少!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就是白粥醬瓜!我那苦命的女兒,死都不喊一聲苦,硬撐著讓兩個孩子去讀書!那手指長的小魚,買了一斤,用油煎了,用鹽水泡著,夠給孩子吃好幾天!那是連肉都很少吃的啊!”

她一邊說,一邊咬牙切齒:“曉梅就這麽活活把自己累死了!她走那時候,她已經說不了話了,她就摳著我的手,那眼淚一直流。我當媽的,我的心像被挖出來一樣疼!她死都不甘心,她兩個兒子都才十來歲!她撒手走了,她兩個孩子怎麽辦啊!”

老人打累了,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她三天都咽不了氣啊!這淚,就一直流了三天啊!我一直跟她說,你放心去,孩子有媽看著,餓不著,書,一樣讀的!”她內心的傷痛難以言表,“她不信我!我年紀那麽大了,要是我也走了,兩個孩子可怎麽辦啊!她就是信不過啊!”

她捂住臉大哭著:“為了兩個孩子,我撐著,我都不能死啊。我跟我的孩子說,就算我死了,你們也不能把我火化埋了,你們當我活著,你們給我領著退休金,替我養活我的阿次,阿初!”

慕初忍不住了,他衝了過去,抱住了外婆:“外婆,別說了,咱們回去!”

“那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知道兩個孩子有多苦嘛!阿初跟我說,他不讀書了,給哥哥讀大學去,他到外麵打工,給哥哥攢學費!我的阿初啊,從來讀書都是全年級第一名的!他不去參加期末考試,到外麵給人家送外賣,讓我打了個半死。他哭,我也哭!孩子,你不能不讀書啊,你媽為了讓你讀書,活活累死了啊!”

這是老人心裏最痛的過往。失去了自己最疼愛的大女兒,眼睜睜看著她受苦,不顧自己已經70高齡,硬是把兩個孩子接手了過來。她從女兒死的那一刻,心就死了,從那時,她的身體就變差了,因為總是哭,她的眼睛也變得模糊了。

可是,她不能倒下。她還要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即使孩子們這麽大了,她也省不了心,一輩子的父母債,還到她死那天,估計她也還不清。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現在就想來認兩個孩子了?!

“你們認他,就是要我去死啊!”老人大哭大嚎著,就像一頭快失去幼獸的母狼一般,死死捍衛自己的孩子。

慕初把外婆抱了起來,送回了房間:“外婆,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再見他的。”

韶言已經淚流滿麵。

門在他麵前,無情地關上了。

那不隻是一扇門,那也是他唯一的親情之路!隻可惜,此路已經不通了。

他全身傷痛,更痛的,卻是他的心。

在他孩子受苦的時候,他在哪裏呢?

他和曉梅感情破裂,他娶了一個更能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董事長的女兒。

很多人取笑他吃軟飯,取笑他為了前程拋棄糟糠妻,他都不在乎。

他奮鬥著,直到今天。

妻子沒有再給他生下一兒半女。

等她去世後,他有過很多女人,他想,給自己留一個子嗣,甚至,不惜花了那麽多錢,替自己的孩子找了一個高質素的母親。

小芙蝶的生母,長相相當出色,更重要的是,她比尋常的女人更聰明。

他不想有麻煩,他隻想要孩子。而她隻想要錢。

兩個一拍即合,年輕女孩的身體果然和那些30歲左右的尤物不一樣。她很快就懷了孕,替他生下了小芙蝶。

隻是,年紀越大,他越想念當年那兩個被自己放棄了的兒子。

更重要的是,年初,他被檢查出了有“漸凍人症”,醫生宣布,他的病症無法醫治,3-5年,他可能就會因為各種功能甚至連呼吸功能都減退而死亡。小芙蝶,年紀還太小了!

能不能,讓兩個兒子,在他生命的最後,回到他身邊來?

他做夢都想。

隻可惜,現在看來,也隻能是做夢了。

蘇曦從暗處閃了出來,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著淚水:“老爺,你不要這樣傷心,要顧著自己的身體……”

她扶住他:“我們回病房去吧。您身上的傷……”

韶言歎了口氣,任由她攙扶著自己:“打電話給律師,讓他明天來一趟。”

蘇曦點頭:“我明白了,老爺。”

“過陣子,我可能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站起來,想去哪,就去哪。”他眼神哀傷,“很多事情,得開始來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表情:“老爺,是想要小姐回來嗎?”

“讓律師來了再說。”他滿是疲憊地搖了搖手,不再說話了。

蘇曦應了聲,慢慢地扶著他上了電梯。

放任隻會讓一切無所作為,甚至可能會變得更糟。既然如此,就盡力去爭取吧!

病房裏。

慕初替外婆擦掉淚水:“外婆,明天手術呢。你可不能心情太激動,會有影響的。乖啊。”他給她順了順胸口。

曉若罵罵咧咧的把門鎖上,隔著門板,瞪著門外的人:“對啊。媽,為那種人動氣,不值得!”

別說母親,她都想衝上去,扇那負心人幾個重重的耳光。拋家棄子,現在落得如此下場,活該!

慕次替外婆蓋上被子,曉若走了過來,坐在旁邊:“您看,誰都搶不走大姐的孩子。阿次阿初多聽話,您住院,兩個孩子拋下工作,哪也不敢去,就在這裏守著您,比兒子伺候還周到。這鞍前馬後的,不是孝順您是什麽?”

老人才寬了心,擦擦淚:“是啊,我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

慕初搖了搖頭:“小姨,你替外婆梳洗一下吧。等會姨丈過來您就跟他回去旅館睡吧。奔波了一天,累壞了。我就在這裏守夜。明天手術,這邊絕對不能少了人。”

旁邊的病友嘖嘖有聲:“多好的孫子呢。”

慕初給外婆擰了熱毛巾擦臉,應道:“我們年輕,熬夜沒關係。舅舅阿姨們都50多60的人了,哪能這麽熬呢!”

曉若眼角濕潤了:“瞧,媽,這個阿初,自小說話就會討人開心。怪不得,找了那麽一個漂亮老婆。”

慕初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了,老人卻顯然開心了一點:“嗯。我要好好休息,做好手術,明年等著抱曾孫!”

曉若把老人扶到洗手間,校水給老人洗漱。

看著門關上了,慕次給慕初使了個眼色,兩兄弟一前一後地走出了病房。

慕次的腳步停在了走廊。他沒有轉身。

慕初問道:“哥,怎麽了?”

“這個人,你怎麽認識的?”

慕初老實地答道:“前幾天,我快下班的時候,他忽然走來跟我搭訕,說什麽孫女兒子之類的。還說要把他孫女轉院給我主治。”

慕次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你就天真地相信了?”

慕初手放在褲袋裏,身子靠在牆壁上:“我哪知道他就是……”那時,他才五歲,加上歲月催人老,他哪裏認得出眼前的人,就是失散二十多年的父親?

“如果不是你給了他希望,他怎麽會眼巴巴跑來?”慕次冷冷地說道,“楊慕初,我警告你,你敢認他,我就打死你!”

慕初一下站直了。哥哥的不信任讓他心裏一陣難受:“哥!我的立場跟你是一致的,你這麽說,什麽意思?!”難道,哥哥受過的苦,他沒有受過嗎?!

慕次不看他。

當時,慕初的年紀太小。他這人,心又特別軟,看他對雅淑母女就知道了,表麵強悍,內心柔情,如果說那男人想找突破口的話,一定是落在慕初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而且,男人也已經這麽做了。

“如果不是你,那男人怎麽會跑來氣得外婆那樣?!你做一個醫生,你比我清楚呢!”

慕初沉默了半響才答:“我和外婆在一起的時間,比你更長!”雖然話裏話外,周母都要慕初讓著哥哥,可是,誰都看得出,周母對於自小就貼心的慕初更加疼愛,而慕初也和外婆更加親熱。“我比你更心疼外婆!我知道你的意思的。我有我自己的立場的!”

慕次才點頭:“那就好。不管他怎麽做,都不能心軟!他所做的,彌補不了他萬分之一的錯!”

他轉身想走回病房,忽然又扭頭看向慕初:“你具備有做他的潛質啊。”

慕初有些怒了:“哥!你說什麽!”

“你不是正打算拋棄紫依嗎?”慕次涼涼地說道,“你拋棄她,跟那人拋棄我們有什麽區別?”

“我和紫依會和平分手,不會影響到任何人的。”

“哼。”慕次冷哼了一聲,“你敢讓外婆傷心,你就不能算是人!”

他率先開門,走進了病房,外婆已經洗漱好了,躺在了床上。

“你們倆去哪了?”她不由追問。

“沒有。就去一塊抽了根煙。”慕次還沒答,後麵慕初已經微笑著迎了上來,解釋道。他臉上輕鬆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剛才那兩兄弟那種言談不和的任何跡象。

“喔。少抽點啊。身體要緊呢。”老人心疼的說道,伸出了手。

慕初上前一步,握住了老人的手,替她蓋好了被子:“睡吧,外婆,我在這,一直在的。”

老人安心的闔上了眼,始終沒有放開慕初的手。

曉若提起了自己的包包,在經過慕次身邊的時候,悄悄跟他使了個眼色。

慕次點頭示意明白,曉若才躡手躡腳地關上了門,安心地離開。

一切順利。

慕次舒了口氣。

手術很順利。

老人直腸內的腫瘤被切除了。

看見那血淋淋的腫塊被放在袋裏拎出來,曉若一陣幹嘔。慕初接過了袋子,跑向了檢驗科。

報告很快出來了。

老人是惡性腫瘤一期。

慕初拿著報告,表情悲傷。幾個大人看

不懂,都圍在他身邊。

“就是怎麽一回事?”曉若小聲地問道。

紫依替他回答:“現在還是初期,加上藥物控製,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而且,如果控製得好,說不定,會痊愈喔。”

慕次眼前一亮:“真的可以?”

“如果它不再轉移的話。”紫依語帶保留。

“雖然不是最好的情況,但比我預想的已經好很多了。接下來的,隻要控製得好,可以好些年都不複發的。”慕初深吸了口氣。“不過,心情的好壞對腫瘤的生長是有影響的,我們都不要跟她說是這樣,說是切除了一塊息肉就好了。”

大家連連點頭。

二姨甚至有閑心開起了玩笑:“阿初你趕緊跟紫依結婚,生個孩子給外婆帶,當了曾外婆,她一開心,什麽病痛都沒有了,老人就這樣的。”

紫依的表情尷尬了一下,她看了看慕初的臉色,支吾了起來。

慕初卻笑了:“會有的。明年吧。”

紫依的臉紅了起來,曉若和慕次對視了一眼,也打趣了起來:“真是沒羞沒燥,答應得那麽爽快,看人家紫依,都不好意思了!”

慕初訕笑著。

她不好意思幹嘛啊?我又不跟她生……

“等一下,等一下!”門鈴狂響了起來。雅淑手裏滿是泡沫,小芙蝶已經飛奔前去開門了,雅淑手疾眼快地擋在她麵前:“等一下!我來!”

她生怕是慕初來了,要是小芙蝶去,肯定樂得趕緊開門了。

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隔著鐵門,雅淑看見了門外幾個陌生人。“你們是?”會不會找錯人了?

站在最前邊的男子文質彬彬的,穿著筆挺的西服,看見了雅淑開門,臉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您好,請問是和雅淑小姐嗎?”

雅淑心裏警鈴大作。對方指名道姓要找她,家裏卻隻有她和孩子……對方又那麽多人……

她故意含糊道:“你有什麽事嗎?”

“您好,我是楊韶言先生的代理律師,這是我的名片。”男人也不急著要她開門,而是透過門縫,遞過來一張名片。

雅淑戒備地並不接過:“我不認識什麽楊先生。”什麽鬼來的?等會人家在名片上噴迷藥怎麽辦?隻是,她也不想想,她就一個女人一個小孩,最大的財產就是包裏那千多塊,人家一套西服都不隻這個數的好不好!

小芙蝶一下從她身邊滑了過去,盯著門外的人。

“小姐。”律師恭敬地低下了頭,半低著身子跟小芙蝶說話:“老爺來了,請小姐開門。”

雅淑目瞪口呆地看著小芙蝶悶聲不響地打開了門讓門外的人進來,自己溜回沙發上坐了下來:“我不回去!”

門外的人魚貫而入。

在最前麵的,仍舊是那個律師,他把名片放在茶幾上,恭敬地束起手,站在一旁。

一個看起來60歲左右的男人,拄著拐杖,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子扶住他,慢慢地走了進來,也不等雅淑請,就大刺刺地坐在沙發上,仿佛他才是這家裏的主人。

男人的精神仍舊不錯,保養得很好,沒有一絲笑意的臉上充滿了威嚴。

他朝身旁的女人看了一眼,女人馬上打開了隨身的包包,掏出了一張支票,遞到了雅淑手邊:“雅淑小姐,請拜托收下。”

雅淑盯著那支票上麵若幹個零,眼睛都不會眨了。

她腦袋不靈光,理科一直學得不好,看著那麽多個零,都數不清到底是什麽數量級的。這輩子,連支票啥模樣都沒見過啊!從她手上收過最多的錢,就是開學初學生交的學費,那最多也就20來萬啊,還都是現金……

“為什麽給我錢?”她奇道。

“我是小芙蝶的爸爸。”楊韶言慢慢地說道,“小芙蝶太頑皮了,這段時間,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小小禮物,聊表心意而已。”

雅淑不敢置信:“你……”她的手指向對方,想想,不太禮貌,趕緊放下了,“你是小芙蝶的爸爸?!”頓時,她淚流滿臉了,娃,你叫我媽媽,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麽老嗎?!

“是的。不信,你可以問孩子,也可以做親子鑒定。”韶言瞟向了一旁的小芙蝶,“你出來也夠久了,胡鬧夠了,回家吧。”

小芙蝶咬緊了下唇:“我要跟媽咪在一起。”

雅淑的心一下揪了起來,她忍不住蹲下身去,撫摸著孩子的頭發。

怪不得孩子要跑,一個年紀如此大的父親,缺乏交流和溝通,孩子甚至連自己的媽媽都沒見過模樣,怎麽能呆得住?

相處了大半年,她早已經習慣了孩子呆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就好像,她真的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一般,現在要把這孩子從身邊分離開,她的內心一陣陣翻騰。

“走吧?”蘇曦款款走了過來,“小姐,你在外麵這些日子,老爺都十分想念你,加上現在,老爺的身體也不是那麽好……”

孩子咬著下唇,大大的眼睛裏包著眼淚,她倔強地不發一言。

蘇曦把一係列證明都拿了出來,放在桌麵上:“雅淑小姐,這裏的資料請您過目,確實,楊芙蝶小姐是老爺親生的孩子,之前因為老爺身體不好,所以沒有辦法追查小姐的下落,承蒙您照顧了這麽些時日,我們都十分感激。”

雅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來留住孩子。

曾經以為,孩子是遭受虐待的兒童,甚至家境貧寒沒有能力撫養孩子所以才被拋棄,沒有想到,她的父親竟然如此有錢。

男人年紀雖大,但仍能看出年輕時姣好的輪廓,怪不得,小芙蝶一直想要慕初當她的爹地,原來,仔細看,男人的輪廓跟慕初也有幾分相似之處的,孩子應該隻是一個移情作用,所以才有那麽深的執念。

她的心又酸又痛。但是,怎能忍心讓孩子和親生父親分離?她摸著孩子的頭發,眼眶已經火熱:“小芙蝶,他真的是你爸爸嗎?”

孩子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她咬牙道:“既然這樣,就該隨爸爸回去的,知道嗎?”

孩子猛地抬頭起來,大大的淚珠滾落:“可是,媽咪,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一把攬住了孩子:“媽媽會想你的。”隻是,人家生父找來,她怎麽能霸住孩子不放?她想了想,懇求道:“楊先生,能不能讓孩子在我這呆多一天?我……我明天把她送回去?”

給她多一天時間吧?讓她好好給孩子做頓飯,陪她玩足一天,留住這段記憶……

男人搖了搖頭:“很抱歉,雅淑小姐,我理解你的感受,也請你理解,一個父親的立場。我一刻都不想再離開孩子了,而且,孩子曠課了大半年,她學校已經發出了最後通牒,如果小芙蝶還不去學校讀書,將被徹底開除。我很抱歉。”

雅淑深吸了口氣,有些難堪:“抱歉是我該說的,我知道我這麽說不太恰當……不過,既然這樣,我沒有意見。”孩子讀書是重要的,她跟在自己身邊,一沒有戶口,二沒有身份,三沒有金錢,讀的幼稚園十分普通,不能指望給孩子多好的培養。

孩子揪住了她的衣服:“不要,媽咪,我不要離開你!”

孩子楚楚可憐地看著她:“我想陪著媽咪,舅舅不回來了,媽咪隻有一個人……晚上睡覺會怕的!”

孩子天真,可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心碎了。

孩子到了這一刻,心裏還是顧念著她。她哽咽道:“小芙蝶乖……回你爸爸身邊去……”

她何嚐舍得?可是,她又有什麽立場去阻止?

“回去後,要好好聽話……”她櫻唇顫抖著,說出來的話,支離破碎。

孩子哭了起來:“我不走,我不走!!”

蘇曦拉過了孩子:“小姐,聽話,老爺的病不能受刺激。”

男人的表情也傷心了起來:“小芙蝶,爸爸一直在家裏等你,你都不回來……乖,爸爸想你了……”

“不要!家裏沒有媽咪!”孩子一手被蘇曦拉著,一手仍執著地伸向雅淑。

雅淑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淚水淋漓:“小芙蝶,媽咪給你收拾點東西,你帶回去吧。想我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

她懇求地看向了楊韶言。

雖然楊家什麽都不缺,但是,他還是點了頭:“謝謝雅淑小姐了。”

她飛奔回房間,拿出一個袋子,收拾著小芙蝶的東西。

小枕頭帶走嗎?孩子離了枕頭總是睡不好,帶著吧?

小被子帶走嗎?天那麽涼,這被子新買的,孩子特別喜歡,帶走吧?

小熊帶走嗎?從剛來到她身邊到現在,孩子總是抱著小熊睡覺,破了補,髒了洗,跟孩子特別有感情,帶走吧?

小衣服,她來的時候才買的,帶走吧?

潤膚霜,天冷了,孩子一天不抹,就被冷風吹得皮膚紅紅的,帶走吧?

她收拾了滿滿一大袋東西,跑回廚房,打開了冰箱。

裏麵還是為她買的酸奶,為她做的小肉包,為她熬的豬骨湯,全部打包帶上。

蘇曦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瘋狂地收拾東西,忍不住道:“雅淑小姐,您不用忙,要什麽,小姐都會有的。”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臉上悲傷了起來。

有錢,孩子什麽買不到呢?

她最後,隻拿了那一小保鮮袋的包子,捧著來到客廳。

“這包子,我今天才做的。小芙蝶本來說明天要吃的,拜托你們把包子帶走,給她吃吧。她還有點小感冒,我給她備了藥,吃一點就好的,不用看醫生的,一天三次,一次半包就好,給她一顆小糖,她就能吃光光的,不要太多,她的牙齒有點蛀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淚水掉了下來:“對不起,謝謝你們……”

她蹲了下身,看著哭得一直用手揉眼睛的孩子:“乖,不要哭了,也不要用手揉眼睛,小心眼睛痛……”

她顫抖著手,最後摸了摸孩

子柔軟的發旋:“你要乖……”

沒有人給她更多時間了。

律師一把抱起了孩子,率先走了出門。他留下的那張支票,雅淑塞回了蘇曦手裏:“我……我不要錢,我能不能偶爾見見孩子?你們留給我一個聯絡方式吧?”

看著這個哭得滿臉淚水的女人,蘇曦為難地看向了楊韶言,後者搖了搖頭:“很抱歉,雅淑小姐,我覺得現在保持聯絡對孩子不太好。孩子年紀還小,過一段時間,她就能忘記這段日子的,她會慢慢複原的,如果你經常來到她的生活裏麵,我擔心,她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出走。不瞞你說,這次我們可是找了好久,才能找到這來啊。”

雅淑放開了蘇曦,點了點頭。

她失望得不得了,可是,楊韶言說的,句句在理。

“雅淑小姐,還是收下這筆錢吧。這是你應得的。”

她搖了搖頭:“請你們帶走吧。我不為錢才收留的她。就算不讓我見,錢我也不會要的。”她見蘇曦不肯拿回支票,索性把支票撕得粉碎。

“我缺錢,不過,我做事,不為錢。”她抹幹了眼淚,堅定地看著楊韶言,“請楊先生,善待孩子。再會。”

楊韶言點了點頭:“好的。再會。”

他不再逗留,站了起來,蘇曦扶住他,慢慢地走出了門。

雅淑跟在了他們身後,到了門口,還能聽見樓道裏小芙蝶撕心裂肺的哭聲。

“碰”。門被蘇曦當著她的麵關上了。

她的心,也全碎了。

慢慢的,蘇曦扶著楊韶言,沿著昏暗的樓道走下樓。“老爺,你覺得……”

楊韶言眼神一閃:“雖然傻了點。不過,她對孩子那麽好,我放心。”

蘇曦也點了點頭。“對小姐,是真的。對初少爺,也是真的。老爺,您能放心了。”

楊韶言“唔”了一聲,不再開口,樓下,律師已經把孩子塞進了車子裏。“律師把名片留下了嗎?”他忽然問道。

“留了。放心,老爺。”蘇曦也小聲答道。

楊韶言這才安心了。

整個家裏,冷清了下來。

雅淑像幽魂一樣,在家裏飄了一圈,終於回到房間裏,爬上了床。

兩張床,一大一小,足夠睡三個人,床邊,還掛著床簾。

前天晚上,她左邊有睡在小床上的孩子,右邊有睡在她身邊的他。那麽溫暖,那麽圓滿,她擁有著全世界。

可是,僅僅兩天,灰飛煙滅。

孩子是別人的,男人是別人的。

屬於她的一切,原來,什麽都是從別人那裏偷的。

她有什麽?她什麽都沒有!

這麽小的房間,卻如此地空曠,讓人如此恐懼。

沒有人再會在她備課的時候纏在腳邊:“媽咪,我要吃麵!”

沒有人再會在她躺下的時候纏了過來:“老婆,我要……”

沒有人需要她每天早上像催命一般催著起床了。

沒有人需要她每天像黃臉婆一樣,心裏惦記回家做好吃的來喂飽。

她自由了。

她輕鬆了。

可為什麽,她開心不起來?

她抱起了膝,把自己的臉埋進了膝蓋間。

淚水濕了衣服。

世界上,又再次剩下她一個人了。

原諒我,一直享受著你們的寵愛,卻忘記了,有一天,你們也會毫不留情地抽身離去。

原來,比從沒有擁有過溫暖的孤寂相比,那種擁有過,又莫名失去的那種失落,更讓人無所適從。

哪怕,我神經再粗,原諒我,這一刻,我真的好傷心……

沒有其他人在了,她放聲地大哭了起來。

小芙蝶,不是我照顧著你。

孩子,是這麽多的悲傷,總是有你相隨。

媽咪想你了!!

好想,好想……

“吃一口蘋果?”

慕初把蘋果切了一小塊下來,放到了外婆口中。“不能吃多,就試試一塊就好了。”

外婆癟了嘴:“才一塊!小氣!那幹嘛招惹我吃?”

“蘋果太硬了。”慕初把剩下的蘋果當著外婆的麵哢嚓哢嚓咬了起來,“您血糖又高,一塊還嫌多了。”

老人憋著氣,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看他:“外麵吃去,少來這裏饞我。”

紫依推開了門,走了進來:“外婆,今天怎麽樣?”

“好多了。”看見了紫依,老人臉上的笑紋都笑開了,像顆包子一樣開心,“就是掛著這麽一個袋子,超級麻煩。”

“沒事的。這樣,過段時間,看身體恢複得怎樣,再把外露的直腸收回去就好了,沒事的。”紫依安慰道,“不過,我負責不了您了,會轉給別的醫生。”

慕初也疑惑地看向她:“怎麽了?”

她低頭說道:“我這段時間,要去Z市進修。”

“進修?”慕初意外,“怎麽之前沒有聽說呢?”

“好像是,院長那裏安排的,說明年要提一批新的副主任醫師,所以要先培訓。我雖然是研究生畢業,但是參加工作時間不長,院長讓我必須進修一段時間再說。”

慕初還沒開口,外婆才後知後覺:“你要去很久?”

“可能。”紫依語帶保留。

“那豈不是近期就不能和我們阿初結婚了?”老人十分失望。

慕初的心情一鬆:“哎呀,外婆,紫依總會回來的,你難道怕她走了不成?”他朝紫依使了使眼色。

真是天賜良機,培訓啊,進修啊!葉紫依,你去了,能不能就別回來了?

紫依不太自然地嗬嗬兩聲:“呃,是啊。我會回來的。”

“那好吧。”老人念叨著,“年輕人就該去拚事業的。本來覺得年底的好日子很多的,過年前擺酒,最遲,明年十月就有曾孫了。”

慕初鬆了口氣:“再說吧。明年年初也很多好日子的。不怕哈。”

紫依趕緊賠笑了幾句,就閃身出來。

如果能不去,她也想不去啊。

可是,昨天,做完老人的手術,她就被請到樓上的貴賓病房去。

她還以為,院長讓她去,是想讓她給那裏的病人做診斷,沒想到,她在那裏遇到了一個,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遇到的男人。

楊韶言,從Z市回來養病了。

他坦言告訴她,他想認回慕次慕初兩兄弟。

他不能接受她當兒媳婦,除非他死。

他說,如果她繼續留在慕初身邊,他就會用各種手段,讓阿初知道當年自己被他包養、甚至產子的往事,甚至,他還會讓她身敗名裂,無法在醫學界立足。

最後,他說,他已經安排好了,讓院長安排她去進修,短期內不許她回來S市。

她沒有辦法,隻能咬牙接受。

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她後來打聽了一下,知道他得是“原發性側索硬化症”,又叫“漸凍人症”,他的生命,超不過三年。

他一死,就再也危及不到自己。

更重要的是,那時的慕初,已經是一家Z市上市公司總裁全部財產的合法繼承人,而慕次,也還好好地活著,甚至,可能周母也還活著。

她隨時都能回來,成為楊太太。

不僅得到這個男人,而且,得到他名下的財產。

既然這樣,就離開一段時間,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和雅淑那一關,楊慕次替自己盯著呢。慕初為了和雅淑那個笨蛋,多次忤逆自己的哥哥,卻無形間讓慕次對那個女人更加反感。沒關係,越混亂,對自己越有利!

現在離開,也給楊慕初賣了一個大大的人情。何樂不為?

主意打定,她處理完手續,就收拾包袱,開車前往了Z市的分院。

三天了。

對於慕初來說,度日如年。

不,是度秒如年。

終於,他可以放心地把外婆給別人照顧了,他連衣服都沒有換,胡子也沒有好好刮一下,就驅車直奔雅淑的家。

一口氣衝到了樓上,麵對那扇熟悉的門,他卻忽然情怯了起來。

雅淑在不在裏麵?

她肯不肯給自己開門?

肯不肯聽自己解釋?

他咬了咬牙。再難麵對,也要去麵對!否則問題一輩子都解決不了!

他按響了門鈴。

半響,沒人應答。

“出去了?”他嘀咕道,門卻忽然開了。

雅淑穿著家居服,渾身濕漉漉地衝了出來,失魂落魄地喊著:“小芙蝶,小芙蝶!”

慕初一把攬住了她:“雅淑!”

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緊緊地抱住了他:“阿初!”

慕初心疼極了,幾天不見,雅淑似乎瘦了一輪。

她全身濕濕的,頭發還在濕噠噠地滴著水,他攬住她,帶她進屋,拿了毛巾給她擦著頭發。

“小芙蝶呢?”他問道。

環顧四周,屋裏很亂,剛收下來的衣服披得滿沙發都是,其中不少都是小芙蝶的衣物。

孩子呢?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雅淑一向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不可能無緣無故把屋子弄得這麽亂的。

雅淑眼淚一下又掉了下來。

哭了大半個晚上,她眼睛哭得腫腫的。

“阿初。孩子……回家了……”她哭著說道。

“回家?”慕初不可思議,“哪裏的家?”

“她自己的家。”她吸著鼻子,抹著淚。他拿著紙巾,替她擦著眼睛,看見那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更是心疼得緊,忍不住,唇印在上麵,親了幾下。

淡淡的眼淚苦澀的滋味傳遞到了他心裏,他趕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把她攬得更緊:“別哭,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