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七章 乾坤卷



世有五界,各為天界、地獄、南冥、北界、人世,其中天界為五界之首,多為仙君居之;地獄無光,多鬼魂魅影;南冥花妖遍地,馥鬱馨香;北界雪狐修仙,蒼雪覆蓋。五界之外,存有虛幻夢境,有夢魘穿梭其中,夢河為引,造夢織境。

此時三人正是身在天界,陸淩為花妖散仙,千冥處雪狐一族,林陌辰則隻是凡人。

宿乾殿前。

殿門被推開的那一瞬,林陌辰似看到萬千霞光越門而出,但仔細看向殿內時,卻隻看到了雕龍殿柱、竹木烏案、香煙嫋嫋,還有一幅橫掛在殿內、占了半麵殿牆的畫卷,原這仙殿便是如此了。

“陸公子,門打開了,便可以進去了嗎?”林陌辰回頭,看了看身後之人,又對著千冥頑皮地笑了笑,像是在炫耀自己成功打開了殿門。

“自然。”陸淩舉步邁上殿前台階,千冥也跟了上來。

入了殿內,林陌辰又四處打量起來,這仙殿雖是很大,卻未擺放什麽,顯得有些空蕩,按道理說這仙殿裏不是至少該擺個煉丹爐嗎?

“陸公子想要我做什麽?”林陌辰好奇,在這裏似乎也做不了什麽壞事的。

“林公子請看這幅畫卷。”陸淩淺笑著指了指仿佛平鋪在牆上的畫卷,林陌辰恍然,原重點是在這畫中。

這畫卷著實大了些,畫中所繪景致也是紛繁複雜,多描繪了人世百態,或行或立、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或忙或閑,也不知作畫之人可是看透了人間世俗,便把人的姿態畫得如此惟妙惟肖,林陌辰險些便要以為這些人是活生生地存在著了。

“這畫中有何玄機嗎?”林陌辰撓頭,對著畫卷能做些什麽?

“陸某隻想讓林公子從這畫中,找一個人。”陸淩負手而立,看向那畫卷的目光多有深邃。

“找人?這人都在畫上呢,陸公子要找什麽人,不若自己過來看看。”林陌辰有些莫名其妙,突然覺得或許此行的重點便是在方才開門那一瞬了。

“並非如此,”陸淩緩緩搖頭,看向千冥,“不知千冥姑娘從這畫中,看到了什麽?”

“空白罷了。”千冥的聲音似歎息,看向林陌辰的目光也深了些,究竟為何,他便能看到那芸芸眾生?

“冥兒,你——你看不到嗎?”林陌辰詫異,指了指畫上遍布的人群,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你看不到這裏有人嘛?這兒——還有這兒——這兒也是——”

“陸某也看不到,”看著林陌辰近似抓狂的動作,陸淩溫和地笑了,一雙明眸中卻難得透出些焦急,為那一向溫涼如水的目光添了些少有的色彩,“陸某要找之人,是一個女子,喚作若依,曾在南冥為宮婢,後——後墜入葬花池,不知所蹤——”

林陌辰徹底呆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千冥,又看了看牆上被各樣人物占滿的畫卷,頗有為難。

“陌辰無需為難,若是幫不得此忙,便作罷,終歸有我在的。”不知從何時開始,千冥變得最是看不得林陌辰為難,心中所想,竟禁不住開了口去安慰那愁眉苦臉的人兒。

“林公子莫急,”陸淩淺淡地笑,稍作指點,“這乾坤卷上的畫麵,大概也並非林公子看到的那般,曾聽聞乾坤卷中暗含六道輪回,是眾生命數所指,需得用心,方可觀全局,林公子不妨先靜下心來,再去看那卷中人物過往。”

既是陸公子的要求,自己又親口應允過,那便自當竭力而為,林陌辰輕舒一口氣,盡量放平了心緒,再看向那畫卷時,竟覺出些許飄渺之意,冷不防的,竟似看到那畫中之人對自己眨了眨眼睛,卻意外地不覺得害怕了,陸淩要自己找的,是一個女子,可自己分明不知曉那人模樣,更不知曉那所謂南冥葬花池又是在何處,這可如何是好?那女子是喚作若依吧?從這名字想來,也該是個溫婉的女子了。

慢慢的,林陌辰便覺著自己已不是站在畫外看那畫中各處景致,而是,身在畫中了,耳畔突然響起陣陣風聲,其間似乎夾雜著一個女子飄渺若無的聲音,這聲音又似響在心間——

“公子,這詩雖好,可卻太過飄渺了,不若改成‘追心月,月半缺,卻向天涯追’,如何?”

“公子,奴婢想回人世去看看了,你說還有機會嗎?”

“奴婢也不解,總以為妻者隻可一人當之——”

“公子,奴婢若是在這衣襟上都繡滿曇花

,定是極好看的。”

“淩哥哥,你看天上的雲,很像曇妍宮前的那叢曇花呢,真好看,那麽白,那麽純粹——”

“淩哥哥,若兒不想離開曇妍宮,你別趕若兒走,好不好?”

“若兒最喜歡淩哥哥了,最喜歡了——”

“淩哥哥,若兒會想你的。”

當那遠在天涯、近在咫尺,又聲聲響在心底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時,林陌辰才恍惚立定,仿佛穿越了幾度輪回,方才真的看清了誰的宿命,猶如人海茫茫中,苦心追尋的人兒,雖不知其身在何處,卻剪不斷心間的一絲羈絆,順著那羈絆慢慢摸索,才知那人兒,是真的存在的。隻是立定之後,林陌辰卻不知自己是身在不知何處了,仔細打量著四周陌生的景致,竟意外地見到了陸淩,可這場景似有不對,方才明明是身在宿乾殿中,而此時,陸淩雖依舊身著一件純白長衫,卻是坐在一處曇花叢間,正捋著寬袖作畫。

先不管這些了,總歸該是先去問問陸淩,此時是何狀況的吧?林陌辰一麵想著,便要上前,卻在剛抬起左腳時,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淩兒,今日難得空閑,為何不去別處走走?”從這個方向看去,隻能看到說話之人個子頗高,一身淺紫的長衫,長長的烏發披散肩上,而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同樣身著紫衣的女子。

“若先生,”聽了那人的話,陸淩忙執筆起身,行了禮,“陸淩向來散漫,不願離宮,讓先生笑話了。”

“你性情一向溫和,為人又是謙卑,倒讓我不知如何應對了,”被喚作“若先生”的男子,微笑著讓出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子,“險些忘了此行的目的,這丫頭是我自人世帶回的苦命之人,雖是出於善心,卻也不合規矩,正巧想起你身邊還缺個貼身宮婢,便把她帶來讓你瞧瞧,若是中意,便直接留下了。”

陸淩這才微抬眼簾,便有無限霞光自眸中射出,略看了看那女子模樣,清淺開口:“不知如何稱呼姑娘?”

“奴婢若依。”戰戰赫赫的聲音,女子隻把頭壓得更低。

“既是若先生帶來的,便留下罷,”陸淩一麵說著,一麵又向那若先生行了禮,“多謝先生照拂。”

“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言了,還有些瑣事要處理,我便先去了。”若先生點頭,又看了那女子一眼,便拂袖離了那白得耀目的曇花叢。

微風拂過,便是二人相對無言,隔了許久,陸淩方才淺笑開口:“我喚作陸淩,日後喚我公子便好。”

林陌辰莞爾,該是有緣的兩人。

故事告一段落,頃刻間風卷繁花,不知迷了誰人眼,林陌辰抬袖掩麵,待到風停花落、放下衣袖時,已換了天地,偌大的宮殿,和那宿乾殿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公子,這幅畫,畫的可是天上的百花會?”若依一麵研磨,一麵低頭去看陸淩筆下的紙墨。

“百花會怎能是這般繁華?”陸淩停筆,看了看自己未完成的畫作,苦笑道,“看來是我想錯了,本以為人世便該是這幅模樣。”

若依便掩麵笑了,指了指畫上之人:“世人若皆是如此,那便都是這南冥景致了。”

“若依是從人間到來,定然是了解的,不若和我說說?”陸淩側目,正對上若依折射出陰影的側臉。

“公子既是要聽,奴婢便說給公子聽。人世很複雜,那裏的人有很多身份,務農的、經商的,還有做官的,”若依略微想了想,開始介紹起來,“那裏最大的是皇帝,皇帝有文武百官、有黎民百姓,還有後宮三千佳麗,總之,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

“如此說來,倒像是天界的天君了,隻是——”陸淩細細地聽,細細地想,細細地問,“後宮三千佳麗是何物?我隻道人世紛繁,不想還有我聞所未聞之物。”

若依“噗嗤”一聲笑了,原來這些神仙竟是什麽都不知曉的:“後宮三千佳麗說的是,皇帝的妻子甚多,足足有三千個,放在一起就是所謂後宮了。”

“這我是明白的了,隻是皇帝隻該為一人,又怎會有那麽多妻子?”陸淩皺眉,人世還真是複雜難解。

“奴婢也不解,總以為妻者隻可一人當之,但人世便是如此,一夫多妻乃是常事。”若依垂眸,似很為人世的女子傷感。

“若依不必沮喪,既是到了這南冥便要記得,南冥從來隻有一生一世一雙人。”陸淩

的目光似安慰、似誓言,投到若依眸中便隻剩下溫柔,閃亮得勝過世間萬物。

一生一世一雙人,定不相負此生意。

“奴婢明白。”若依回頭繼續研磨,大概是害羞了。

“日後不必以婢女自居,也不必——喚我公子,”陸淩也重新執筆,卻不把墨落在紙上,略作停頓,才倉促著語氣加了句,“若依若不嫌棄,便喚我一句‘淩哥哥’罷。”

“若依全聽——淩哥哥的。”低著頭,垂著眸,若依的聲音雖小,卻還是被作畫之人和旁觀者聽了去,禁不住勾起嘴角的,也不止陸淩一人。

仿佛一切都扭曲了,林陌辰還沒來得及收回嘴角的笑意,便被拉入了另一個時空,煙霧繚繞的氛圍,平添了些惆悵。

“若兒,你先過來我身邊。”低沉的聲音,帶著男子獨有的誘惑,傳入耳畔。

“淩哥哥,若兒不能呆在這裏了。”站在那池邊的女子低頭攪著裙擺,卻不敢再看向那男子。

“這裏是葬花池,你可知曉?”溫涼的聲音裏多了些慍怒,陸淩想要上前,又怕驚到女子,隻遲遲不敢抬步。

“若兒知道,跳入了葬花池,便能回到人世了,”若依猛地抬頭,長長的眼睫下蘊滿了惹人憐惜的水汽,“若兒隻是一介凡塵女子,斷是配不上淩哥哥的,若兒留在這裏隻會誤了你的修為,所以,請讓若兒走吧。”

“這兒是葬花池,不是你回家的路,跳下去了,便是魂飛湮滅!”陸淩加重了語氣,看著若依顫巍巍的身子,再也按捺不住,跨開步子上前行了幾步,可終還是遲了。

“淩哥哥,若兒會想你的。”淡如風的聲音傳來時,那女子已與那煙霧融為一體,陸淩想抓,卻什麽都未抓住,包括那女子最後的聲音,也如風般散了。

林陌辰有些詫異,這兒便是葬花池了嗎?

最後那一瞬,當林陌辰再次看向陸淩,似也看到了他身側那人,麵色蒼白如紙,那不是喬申,又能是誰?

畫麵更迭,林陌辰有些無所適從地任由自己漂泊在這虛空之中,若依死了嗎?陸淩心心念念一直在尋找的人兒,已經不在了嗎?她為何會縱身跳入葬花池?喬申的出現又意味著什麽?

“哇——”

一聲嬰兒啼哭的聲音,喚醒了林陌辰紛飛的思緒,此時,又是身在何處?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位小姐。”上了年紀又滿含笑意的聲音響起,林陌辰好奇地看過去,又忙別開了目光,原是不知哪家府上喜添千金。

“快——快讓我看看——”床上的女子大概很虛弱,聲音裏都透著疲憊,聽著卻也是幸福的。

“小姐長得甚是可愛,很像婦人您呢。”產婆把還未開眼的小不點抱到了床邊,那女子的麵前。

“這鼻子長得像老爺,筆挺。”婦人滿意地看著自己剛出世的女兒,眉目裏全是欣慰。

“見過老爺。”那產婆福了福身,原是這家的老爺進來了。

“老爺,是女兒——”夫人探了探身,語氣裏有些內疚。

“女兒好啊,女兒最是乖巧可人,”這家老爺倒也是和善之人,接過產婆手中的女娃,細細打量起來,“夫人你看,閨女的眼睛可像你,睫毛也是又彎又長,長大了肯定和你一樣美貌。”

“老爺淨會說笑,我倒覺得女兒長得像你,特別是這鼻子,”婦人含羞笑嗔回去,點了點女兒小巧的鼻尖,“老爺說,女兒叫什麽名字好呢?”

“恩,名字可要好好想想才是,夫人可有什麽想法?”男子點了點頭,詢問自家妻子的看法。

“弱柳扶風,依山傍水,老爺覺得‘風依’如何?”婦人點著下巴,略想了想道。

“是不錯,卻不如‘若依’來得的親切些,但不取那‘柔弱’之‘弱’,便是‘草右’之‘若’,可好?”男子略作改動,再次詢問。

“若依,杜若依,是個好名字,那小字便喚作‘若兒’可好?”婦人該是很滿意這名字,眉開眼笑地點著頭。

“好——好——若兒,爹爹的好若兒,你可要快些長大,好孝敬爹娘——”男子又把女娃舉得高了,親切地喚著,喚得站在一旁的林陌辰有些傻了。

若依,杜若依,莫非那女子當真還活著?

這便是陸淩要尋之人嗎?

天旋地轉,又不知換了哪副天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