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真真假假,本就難辨(四)



雖說,人人都歆羨百靈鳥婉轉的歌喉,但不可能每個人都能夠擁有那般純善的美好,總會有人如杜鵑一般泣血哀鳴,訴說著鮮為人知的淒楚哀婉。

雲徹斜倚在天上人間包廂內的牆壁上,側著頭聽著從那些悠揚明快的旋律中響起的極為突兀的悲鳴調兒,透過門縫看著那撫琴的女子孤寂蕭索的背影,心中百轉千回。雖說她常來常往於天上人間,可是總覺得中州與禹甸還有九牧是不一樣的,或者說九牧本來就是她的傷心地,這樣的調兒更加劇了她的難過。

聽了一會兒,本來是想要刻意地忽略那哀婉的悲鳴,沒想到那淒婉的旋律像是無孔不入一般,讓她難以靜心。終於還是聽不下去了,便直接從後門回了連府。

朱紅色的大門緊閉,又加上天色陰暗,沉悶的氣息加重了宅子古老腐朽的氣息,冷酷地仿佛要將所有欲進門的人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一般。

這裏,過去的梁王府,也就是今日的連府,早已不若往昔的門庭若市了。幸虧是連城,若是其他人住在這裏,那麽雲徹可能會暴走到想要殺人的地步。幸虧是連城,若不是他,她真的不知道還有誰可以交付可以信任。

隻是,寧兒到底去了哪裏,表姐又身在何方呢?三個月了,還是杳無音訊,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來九牧,那麽會去哪裏呢?在生死穀困守了四年,即便學得一身的本領,依舊還是不諳世事,哪裏知道人心叵測、世態炎涼的道理啊?當初若是留下他在身邊,便是怨也好,便是恨也好,隻要他們平安無事、一生無憂,她也算是給了舅舅一個交代,可是,現在她連他們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心中鬱結難平。

踱步進入宅子,雲徹的心情愈加壓抑。正待到花園散散心時,卻意外聽到了交談的聲音。為避免撞見,她連忙躲在假山後麵,屏息凝神,不敢弄出半點兒聲響。

來人正是連城與九牧十皇子魏巍。

魏巍年紀尚輕,雖不若太子魏譞的溫潤俊美與五皇子魏寰的偉岸挺拔,但卻獨有其憨厚淳樸之風。一年前連城被任命為其伴讀,兩人之間亦師亦友,關係極好。隻是,這個魏巍沒有爭奪帝位之心,隱隱地偏向於魏譞,所以才能存活至今。

其實,魏巍雖然在兄弟之中排行第八,但是如今他們兄弟也僅有三人了,其中魏譞與魏寰還是一母同胞,其他人都在多年的爭鬥中慘死。這些雲徹早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隻是一直不願意相信而已。如今再回想起來,卻是不得不承認,魏譞與魏寰的手段果然狠辣,尤其是魏譞。至少魏寰還念著一絲手足之情,而魏譞完全可以說是喪心病狂了。若不是皇後從中阻礙,恐怕魏譞也不會容忍魏寰囂張至今吧!

連城步子極快,魏巍有些跟不上了,在後麵一邊追一邊喊:“連少傅,連大人,連城……你慢點兒走,我跟不上了!你慢點等等我啊!”

連城果然停住了步子,轉過身看著氣喘籲籲停在身側的魏巍,眯起了眸子,略帶不快地道:“十殿下,這連府我也陪你逛完了,說吧,你到底在找什麽?”

魏巍一停下步子便大口地喘著氣,臉色通紅,大汗淋漓。聽連城這麽一說,反而不好意思地幹笑了起來。在觸及連城嚴厲的目光時,不禁縮了縮脖子,摸著鼻尖道:“我隻是聽說你的府上住進了一個美人兒,然後就想什麽樣的美人兒能讓不近美色的連少傅也春心大動,所以就過來看看罷了。我可是記得你當初拒絕父皇賜婚時那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毫不憐香惜玉的。十一皇妹那般嬌滴滴的美人兒你都拒絕了,這個美人一定是美若天仙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吧?是不是啊,連城你倒是讓我看看,看一眼就好。”

“是嗎?”連城臉色愈沉,目光若有若無地看了假山方向一眼,然後搖了搖頭,無奈地看了魏巍一眼,拉上他的手臂便往外拖,“聽風就是雨,十殿下什麽時候能改改你這個毛病?現在安心了吧?若是還不放心,連府隨時恭候你再來查探,現在給我回去讀書,今日的功課還沒有完成呢!”

“我不要回去!功課功課!除了功課就是功課,連少傅就不知道點兒其他的東西,真是無趣!”魏巍撇撇嘴,埋怨道。

連城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寵溺地道:“我知道了,但是今天你先回,好了去好不好?”魏巍從他那裏得了承諾,立即便歡呼雀躍起來,爽快地跟著他出了府。

直到連城與魏巍的身影消失在在視線內雲徹才從假山背後走了出來,心底微微有些異樣。雖說被懷疑是常有的事,但是對手是魏譞,那個男子非但多疑而且陰險狡詐,應該是很辛苦的吧?為了自己的事情,倒是難為連城了呢!

不過,連城跟魏巍的感情好似很好呢,剛才是真的擔心他吧?長時間的相處,總是容易產生感情呢。自己總是這樣忙,與大家都是聚少離多,會不會有一天這份感情變得淡了,他們也會離開自己,用那種陌生

的眼神看著自己,又或者背叛……

想到這裏,雲徹心上驀地一緊,鑽心入肺的疼痛感一瞬間將她包裹,強烈的害怕感幾乎讓她窒息。若是以前,她定然不會這麽想的,不過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已經將她擊得潰不成軍了。不是不再相信感情的堅實,而是堅定地認為自己已經被上天拋棄,再也不配擁有那般堅實的感情了。更何況,她將自以為深愛著的娘親都背叛了——即便是以那種方式,事實已成,再也不容質疑了啊!自己尚且不可信任,何況是他人呢?

當連城送走了魏巍折回來時就見雲徹閉了眸子微仰著頭顱倚靠在假山上,表情很淡很淡,淡到就像是安然睡著了一樣,可是臉頰上分明有淚珠像是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順著脖頸滾下,打在衣領上,很快就消失了,隻剩下淡淡的淚漬。

他想要靠近,可是那個女子分明是安然的神態,可是那憂傷以至於絕望的氣息卻濃鬱到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浸入肌膚,滲入骨髓,蝕人心肺,讓他不得靠近半分。連城驀然覺得心揪地生疼,那個女子從來都是樂觀開朗的人,即便現實再是惡劣,她依然滿懷著希望,如同新生的朝陽,隻要出現便給人以無限的生機與活力。可是如今似乎甘願墮落到了地獄,便是外界陽光再是燦爛,她的內心依舊是陰沉冰寒地可怕。偏偏地,無論樂觀或是絕望,她都倔強偏激地可怕,隻要她不願意,便沒有人能夠將她拉出那片地獄。

“徹兒,怎麽了?”一雙手撫上雲徹的頭頂,雲徹驀地睜眼,淩厲的眼神混雜著冰寒與殺意直射向連城,驚得連城心髒一跳。但是他腳下卻像生了根一般寸步不移,依舊是淺笑盈盈、溫潤如風的模樣,仿佛什麽都不能改變他的心意一般。

雲徹在意識到麵前的人是連城時,寒意與殺意驀然斂去,但疏離不減。像是耍性子似得,一把將連城的手拍落,繞過連城便要離開。

“徹兒,你怎麽了?”連城有些詫異,追了兩步見雲徹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又問了一遍。

雲徹覺得心中有股悶氣,驀然轉身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跟魏巍關係那麽好,還來管我幹什麽,直接把我交給他不就好了嗎?”話一出口雲徹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猛然住了口,垂下頭子咬著唇不敢看連城。她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可以這樣蠻不講理啊!明明是她要連城來幫忙的,若是不跟他們好好相處怎麽能夠在九牧生存下來呢?“我……抱歉,是我無理取鬧了。”

“徹兒不想我對魏巍好麽?”連城沒有生氣,依舊淺笑著,仿佛是慈愛的長輩麵對一個任性的孩子一般。

“……嗯,你好像真的動了心,我怕……”雲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可是後麵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她怎麽能不謹慎呢?若是說出來,是會傷人心的啊!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已經無可救藥了,竟然這樣懷疑多年來的好友,怎麽可以這麽做呢?

看到那個女子做錯了事情般懊惱的表情,連城驀地笑出了聲。執起雲徹的手,濃墨般的眸子深情地注視著雲徹清湛的雙眸,極為認真地說道:“徹兒,若是可以讓你心中的裂痕消除,嫁給我吧。嫁給了我,你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妻,我們就是真正的親人了。夫妻本是一體的,此生此世至死不渝,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任什麽都不可以將我們分開了。所以,嫁給我可好?”

“……嫁給你?”雲徹怔然,似乎還沒有明白連城的話,本就泛著淚珠的眸子因著迷惘而愈加水潤,霧蒙蒙的,仿佛渡了一層水。

“對啊!我父母早逝,遇到徹兒與雲姨的我何其幸運,你們早就是我最親的人了。現在,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交付全部呢?所以,嫁給我好嗎?”連城好似陷入了回憶,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輝,好似得了全世界一般,幸福地無可言喻。

雲徹微垂了眸子,斂去眸中因為剛才的懷疑而生起的愧疚之情,手卻抓緊了連城的大手。

雲徹的突然用力將連城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微垂了頭顱看向雲徹,伸出另一隻手撫了撫雲徹的頭顱,笑得眉眼彎彎,仿佛現在眼前的人便是他的全世界、他幸福的根源一般。

“所以呢……”良久之後雲徹驀然抬起了眸子,濕漉漉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連城,仿佛要看進他的心裏一般。

“所以?”連城微微一愣,不解地看著雲徹。

“所以,為了消除我的懷疑,連城你就要放棄終身幸福麽?”雲徹直視著連城的眸子,一字一頓,說得無比堅定。在看到連城仍舊疑惑的神情時又補充道,“連城沒有想過會遇到相愛的女子麽?不希望可以與相愛的女子攜手白頭麽?我知道,連城跟我一樣,對對方僅僅是親人的感情,那麽連城就這樣娶了我,又何以跟我一生一世相攜白頭呢?你又想沒想過嫁娶的意義呢?”

連城好似終於明白了雲徹的意思,微微擰了眉頭陷入了沉思。是

啊,會不會遇到一個相愛的女子,然後攜手到老呢?若是沒有男女之情一時衝動而在一起了,又如何相守白頭呢?

雲徹靜靜地等待著連城的答案,她幾乎可以預見他會如何選擇。因為這之前沒有遇到,所以沒有想過,現在她提點了,那麽他就會有清醒地認識了吧?想當初,她與那人斷了聯係之後毅然從軍,也沒有考慮過父母還有哥哥不是嗎?她在所有人都反對時仍然決意嫁給魏譞不是麽?兩次抉擇她都放棄了最親的人,那時候娘親該是很傷心的吧?無可否認,她在那時候做了最愚蠢的決定,深深傷害了最愛她的人,那麽現在還有什麽懸念呢?她還在期待著什麽呢?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她最終還是背叛了家人,自己尚且不可信任,還在期待什麽呢?

慢慢鬆開了連城的手,然後轉身,毅然邁開了步子。自己種下的苦果還是要自己去品嚐的,她很清楚自己走到了這一步都是她自作自受,即便眾叛親離也無可厚非,她還是得坦然接受,甚至連怨言資格都沒有。

“若是沒有了徹兒,我不就是孤單單的一個人了麽?”連城在雲徹邁步時忽然開口,笑著從背後抱住雲徹,“徹兒是我唯一的親人哦,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在徹兒可以無恙的基礎上我才可以選擇,若是沒有了徹兒,我的選擇還有什麽意義呢?”

雲徹驀地頓住了步子,淚水終於還是奪眶而出,抱著連城幾乎是嚎啕大哭。“連城,為什麽為什麽我背叛了娘親?為什麽我當初沒有選擇娘親呢……我本身就是個叛徒,應該遭受摒棄的,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呢?”

“沒有,徹兒沒有背叛雲姨。”連城伸手拭去雲徹的淚水,堅定地說道,“徹兒,問問自己的心,若是你一早就知道了這樣的結局,你還會那樣選擇麽?”

“不,我不要,我要娘親!我隻要娘親!”雲徹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她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娘親已經去了,多少次午夜夢回之際還在娘親身邊撒嬌,那種幸福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可是在夢醒的一刹那又是何等的支離破碎。她甚至想要長眠不起,可是那些自己誓死要保護的人又要怎麽辦呢?已經錯過了一次,絕不能再錯了。

“好徹兒,你沒有錯,隻是被年少輕狂蒙住了眼睛而已。那時,徹兒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總以為世界上的都是好人,哪裏會知道還有一種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不擇手段、卑鄙到無恥的人呢?徹兒生活地太過安逸,沒有經曆過失去的滋味,就理所應當地以為這個世界本就是美好的,親人也理所當然的陪伴在我們身邊,怎麽也料不到親人竟然會離開啊!”連城的墨色般幽深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憂傷的霧氣,那是雲徹不曾見過的。她驀地醒悟,原來,一直以來他都在保護著自己,不在自己麵前流露出憂傷的情緒,像是個大哥哥一樣照顧著、哄著自己不是嗎?

孩子般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水,雲徹一時間笑彎了眼睛,伏在連城胸膛上撒嬌道:“我不要做連城哥的妻子,我希望連城能夠找到一個善解人意又溫柔善良的妻子,那樣,我就又多了一個親人,連城每天都會開開心心的,我就放心了。”

連城輕撫著雲徹的頭發,眉眼理盡是寵溺的光澤,無限溫柔又寵溺地道:“傻丫頭……”

那之後雲徹的情緒異樣地穩定了下來。她甚至都有些懷疑了,自己這段時間的情緒實在過於多變,連她自己都覺得煩了。其實,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像是她一直認為的,事在人為不是嗎?她必須得讓自己的心意堅定下來,隻有自己值得信任了,別人才會信任自己不是嗎?若是她都不再相信感情,那麽再度背叛的人就是她了,還何談報仇,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會有叛徒為原主人報仇的吧?果然問題還是在她,娘親始終相信她,不是嗎?即便是到了生命才盡頭,放不下的依然是她,不是嗎?還有這麽多年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墨溪,蓯兒、蓉兒、絕老、鐵老還有徐伯伯他們,真的有好多人自始至終都對她不離不棄啊!那些消極的念頭分明就是她自己的臆想而已啊!

徹兒想通了之後便又恢複了笑顏,隻是那溫軟的笑意背後不再是盲目的信任與單純,而是曆經磨難與滄桑之後的睿智與沉穩。這些,連城都看在眼裏,高興之餘還是淡淡的一句:“徹兒啊,長大了呢!”隻是這樣快樂的相處沒有多長時間,慕容悔就答應了軒轅天下的條件,雲徹又要離開了。

這次,雲徹的目的地成了狼族。這一去凶險異常,要麽就是順利完成任務並且全身而退,要麽就是九死一生。雖然雲徹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她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可是連城還是不放心,一心想要代替雲徹去。直到雲徹說狼族有她的人之後連城才鬆口,不過仍然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方才放雲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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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