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變故(二)



“那倒是不巧了。”雲徹渾不在意,徑自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來與二人碰了杯,而後一飲而盡。

“其實,雲兄更像是中州皇室的血脈。若不是前些時候才與中州四皇子見了麵,我倒是以為雲兄就是四皇子呢!”亓槿優雅的地飲了一口酒,狀似漫不經心地道。

雲徹在心裏暗啐亓槿的眼睛毒辣,也是自己倒黴,偏偏選了亓棉與他見麵的時候來插一腳!若不是自己心急,沒有查清亓棉會麵的人是誰就來了的話也不會如此吧?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也隻好把戲做下去了。

“七王爺這話可是說得有些大了!雲某一介草民,怎能與中州皇室扯上什麽關係!雲某惶恐!”

亓槿未置可否,隻是看向雲徹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當年初見之時,那女子沉穩內斂,而麵前的男子張揚邪肆,這氣質倒是完全不同,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吧!

當雲蓉在樓下苦等無果,上樓去找雲徹時,隻見滿桌狼藉,雲徹三人都是酩酊大醉。雲蓉扶了雲徹向韋澤告辭。她們前腳走,原本還醉眼迷離的兩人就立即清醒了過來。

亓棉看著亓槿,心口有些苦澀,在他的眼裏自己僅僅是個弟弟吧!喉結動了動,隻覺得有些待不下去了。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七哥,墨溪的身份什麽也查不出來,接下來要如何處置,想好了就差人告訴我一聲。我......我先走了。”說完,便逃也似的走了。

靖親王府,暗牢內。

天氣已經轉冷了好些日子,暗牢內又常年見不到陽光,所以格外陰暗潮濕。墨溪安然地坐在其中的一間牢房中央,一襲素淨的白衣上沾染了些許汙濁,發帶有些鬆了,頭發也淩亂了幾絲,散落的幾縷發絲披在肩頭,映著如畫的眉目,渾身散發著一股柔和的氣息,倒不顯得有多狼狽。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燈籠昏黃的光影映著男子高大頎長的身軀,冷冷地凝立在牢門之外。許是厭惡這一室汙濁,男子並沒有進去。狹長的風眸淡漠地看著牢房內那本該狼狽不堪卻顯得異樣安靜祥和的墨溪,如畫的眉目無論何時都是那麽賞心悅目。心下微微有些動容,沉默了良久方才低低地開口,似是有些擔憂地道:“你……想好了嗎?”

墨溪無奈一笑,沒有答話。說來真的是很可笑,若是碰上了離經叛道的女子將他搶了來成親或許還情有可原。可是,這九王爺分明就是一個男人,而且生得又極好,偏偏喜歡的又是男人!這讓他好不無奈!畢竟,他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喜歡的也是女人。

亓棉也沒有說話,迷離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墨溪。

他的母妃本是卑賤的宮女,父皇一時意亂情迷寵幸了她而生下了皇子。本來也是可以母憑子貴的,可是父皇從來就沒有對他母妃產生過興趣,也就談不上是冷落了。可憐他們背後沒有任何依靠,隻有被人輕賤的份兒。

直到母妃羞辱自盡,那些妃子也不拿他當皇子,任意欺淩;大皇兄、二皇兄也瞧不起他,時不時地變著法子教訓他,拿他撒氣;其他幾個弟兄也從未給過他任何溫暖,隻當他可有可無;唯獨亓槿,拿他當親弟弟,給予他家人的無盡關懷,還幫他培育起勢力,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另眼相看。所以,他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可是,他的愛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他也不能讓七哥背上世俗的嘲諷,所以他就將這份情意深埋在心底,從未想過要說出來。

少年的經曆讓他除了亓槿,不願與任何人交心,也不會全然信任任何人。可是看到墨溪的時候,他身上那份安寧祥和的氣息讓他陰暗的內心得到了舒緩,讓他感受到了除亓槿之外的溫暖。

他喜歡墨溪身上那種氣息,所以,他想要留下他。他是喜歡美貌的男子,可也不是濫情的。不可否認,雲徹的相貌也是極好的,可是她身上那股張狂淩厲的氣息和清冷疏離之感讓本來就沒有安全感的他更加沒有安全感了。這幾日的相處,亓棉感覺她那份睿智跟洞察力與亓槿不逞多讓,這樣的人他駕馭不了,更不放心留在身邊。況且她的身份與墨溪一般都是謎一樣的,根本就查不出任何淵源,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這樣才更加讓人懷疑,就算是真的沒有任何的陰謀,那麽也肯定不會是一般人。

“留下來,不好嗎?”嗓音微微有些幹澀,語氣像是愛人間的哀求,是亓棉少有的溫柔。

墨溪渾身一顫,不隻是心上,身上都有些不適。亓棉的情,讓他消受不了。這種為世俗所不容的斷袖之癖,放在別人身上或許他可以一笑置之,可是放在自己身上就有些無法接受了。畢竟,他喜歡的是女人。“九王爺,放我走吧……”

一陣沉默席卷了整個牢房,墨溪幾乎可以感覺到亓棉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夾雜著暴虐、受傷與絕望,冰寒刺骨,讓人動容,讓人心疼。

沉默,良久,良久。

亓棉臉上一片冰寒,臉

色鐵青地可怖。然而,最終還是在墨溪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平靜祥和氣息中漸漸碎裂,直至崩潰,再也沒有了絲毫脾氣。

“為什麽……”極其艱難地開口,亓棉幾乎是用盡了一身的力氣,即便是曾經受盡欺淩他也沒有這般無力過。即便知道自己的戀情是世俗所不容的,可是被人接受竟是這樣難麽?他幾乎是剛剛有了希望,就被無情地宣判了死刑。他多想與其他人一樣擁有為世俗所接受的情感,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

“有人在等我……”墨溪說話時臉上洋溢著溫軟的光澤,那是亓棉從未有過的幸福。

“……你愛她?”喉結蠕動,亓棉艱難地發出了聲音。他甚至不知道那個“愛”字是怎樣說出口的。他難以想象,這樣溫柔的男子所鍾愛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或嫻靜優雅,或清純可愛,或善解人意,或玉潔冰清……一定會美好地不食人間煙火吧!反正絕對不會像是他一般肮髒,這樣說來,他是配不上墨溪的啊!

愛麽?思緒漸漸拉遠,那個驚才絕豔的女子總是那麽堅強,將自己的軟弱藏匿起來,即便遍體鱗傷依然強顏歡笑;總是挺身將他護在身後,讓他在她的羽翼之下,給他最為溫軟的寵溺;總是能夠給人帶來震撼,有著起死回生的力量,即便是必死的局都可以殺出一條血路……堅強了許久,應該是有些累了吧?現在也該讓他來保護她了吧?

“愛,很愛……”是的,這樣的女子他怎麽能不愛呢?他愛她,是比親人血濃於水更濃的愛戀,是比朋友吻頸之交更深的交情。

亓棉看著麵前眉目如畫的男子,談起那個女子時目光幾乎能柔出水來,是那般溫柔,那般留戀,好似一顆心裏滿滿的都是那個女子的身影。該是入心了吧!那麽他是否還能在男子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呢?

苦澀在心頭蔓延,滿滿地流了一整顆心髒,苦澀地仿佛要將肺腑侵蝕,心疼得好似鈍刀一片片地淩遲。亓棉整個人陷入了濃重的黑暗之中,空氣冰冷地好似要凍結了,徹骨的疼痛席卷而來,疼地他恨不得挖骨去髓。

不知道怎麽走出的牢房,亓棉隻覺得渾渾噩噩的,渾身提不上力氣。一個多月了,他幾乎天天來看男子,每每遭受男子的拒絕總是撕心裂肺地痛。漸漸地,他連走入牢房與他正麵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了。該是麻木了吧?可是為什麽一次比一次更苦,一次比一次更痛呢?

牢頭按時來給墨溪送飯,一一將飯菜擺在他麵前,提起了燈籠站在一旁,看著墨溪用飯。墨溪溫和一笑,友好而謙和地道:“多謝,辛苦你了。”

牢頭憨憨地笑著,昏暗的燈光映著他的笑容,越發顯得憨厚樸實。牢頭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能說出話來,留下燈籠轉身走出了牢房。又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再度倒退進了牢房,帶著些為難的語氣道:“公子,小老兒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墨溪放下碗筷,作勢要認真地聽著牢頭接下來的話。

“那小老兒可就說了,小老兒沒有讀過多少書,也不認識很多字,若是說得難聽了,還請公子千萬不要見怪,隻當是小老兒是個屁,放了就好。”牢頭再三強調了一通,清了清嗓子,方才認真地說了起來,“公子何必如此固執呢?想王府裏數十個男寵,哪一個不是變著法子的想要獲得王爺的寵愛呢?可是依我來看,他們沒有哪一個比得上公子的天人之姿的!還不是一個個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我家王爺現在唯獨對公子情有獨鍾,連韋澤侍君與淚羽侍君都不曾得到過王爺這般的寵愛。公子何不從了我家王爺呢,也免於再受這牢獄之災,從此飛上枝頭,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一舉數得,如何不好?”牢頭越說越來了興致,最後直接語重心長地教育起墨溪來了,“王爺的手段公子還沒有見識過呢,曆來關在牢中的也不在少數,哪一個不是被王爺整治地服服貼貼的?可公子都進來一個多月了,王爺非但對公子用刑,而且日日都來看公子,還不讓那些男寵來打擾公子,王爺真的對公子寵愛到了極點。沒準兒,您一出去還可以取代韋澤侍君的地位,得以整日陪在王爺身邊呢!那時,公子就是靖親王府除了王爺外的第一人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哪!”

墨溪苦笑,牢頭一口一個寵愛,他與亓棉有什麽關係,何以談得上寵愛呢?看來牢頭是認定了他會成為亓棉的男寵了吧!腦海中又浮現出雲徹那張淺笑盈盈的臉龐,明明不是美極,又不愛謙遜矜持,或許第一次見麵並不會注意到她,但是越相處便像是淬了毒,忘不了,戒不掉。若是讓她知道自己做了別人的男寵,怕是不知道會如何傷心吧?

“公子,公子……”見墨溪發了呆,牢頭連叫兩聲,待墨溪回了神,又頗為無奈地道,“公子別嫌我小老兒話多,可都是為了公子好。我們王爺也是仙人之姿,與公子正是相配,萬不會委屈了公子的。公子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老頭目光灼

灼地盯著墨溪,仿佛一定要他答應了才肯罷休。

墨溪苦笑不迭,無奈地道:“老人家,我是男人。”

“這我知道啊!我們王爺……”牢頭忽而意識到了什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唉,其實王爺也是個苦命的人!公子是沒有見識過王爺的手段,若您執意不從,恐怕討不到好果子吃。沒準兒連命也保不住了。在性命麵前還有什麽好顧慮的呢?公子想想,若是失了性命的話……”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何必強求……”墨溪依舊笑得如沐春風,仿佛沒有什麽可以撼動他一般。

“既然是你執意如此,那麽,我就如你所願!”一個突兀的聲音從牢外傳來,好似隱含著莫大的怒意。

墨溪跟牢頭同時向外看去,卻見一個一襲粉衣的男子長身而立,陰柔俊美的容顏雌雄莫辨,本來是美極的,可是因著其盛怒的麵容而顯得有些扭曲,有些駭人。墨溪從來不知道一個男子竟然可以將粉衣穿得如此妖嬈嫵媚,就算此時一臉的狠意將那份美感給破壞了,仍然給人難以言喻的驚豔之感。

墨溪隻是微笑著看著男子,沒有起身,也沒有接男子的話。倒是牢頭,立馬惶恐地跪伏在地,高呼:“小的見過淚羽侍君,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請淚羽侍君饒命!”

男子連正眼都沒有瞧牢頭,倨傲地讓牢頭滾出去,他則進了牢房。厭惡地掃了四周一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墨溪。美眸中滿是嫉妒的怒火,隱隱有些狠意。過了半晌,才道:“你確定,不要留在王府?”

墨溪對於男子的敵意很是無奈,搖了搖頭,道:“我不會留下的。”

“你也看不起王爺?”男子忽而變得狠戾,看向墨溪的眼神愈加不善。

墨溪微愣,而後了然一笑,“不會。”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沒有多餘的解釋的話,但是男子卻從中聽出了誠意。從進來到現在,即便他對墨溪如何不善,但是墨溪好似一點都不在意,友善和睦,好似沒有脾氣一般。他周身總是籠著著安寧祥和的氣息,讓人感到心安,他終於知道七王爺為什麽會對他情有獨鍾了。忽而心頭有些微澀,失魂落魄地在墨溪身側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我自小被賣到伶人館……”淚羽忽然開口,眼中噙著著淚珠,神情是說不出的淒楚,“是爺把我從伶人館帶出來的,爺待我是極好的,很溫柔……爺還教我識字、武功還有管帳,還將偌大的靖親王府交給我來管理。可是……我感覺地出來,爺還是不能全然信任我,爺除了七爺誰都不信。我努力了很久,很久……原本以為爺這輩子都不會相信除七爺外的任何人,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麽好幾度的,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留在爺身邊就好,可是這個時候你卻出現了……”

男子忽而轉頭看向墨溪,眸中滿是羨慕。不似方才的狠戾,倒顯得異樣地柔弱,讓人心下也微微動容。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我努力了這麽久都沒有做到,而你這麽輕易就做到了?我哪裏做的不好?到底是哪裏……”男子幾近哀求的語調異樣地淒楚,墨溪不禁為之動容。他倒是不知道,一個男人愛上另一個男人也可以愛得如此之深!

墨溪微微歎息,搖了搖頭,道:“你做得很好了,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不是的,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努力去做,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韋澤可以日日跟在爺身邊;你不知道我有多恨陛下送來的那些男寵,什麽都不用做,爺還必須要給他們無上榮寵!這都不算什麽,我知道爺對他們同樣無心。可是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爺就願意愛你,願意為你打開心扉,願意給你無上榮寵!我什麽都做了,可是我什麽都得不到!為什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男子內心好似極為痛苦掙紮,強烈的不甘與嫉妒使得他的麵容微微扭曲,映著燈籠昏黃的光影顯得愈發猙獰可怖。

墨溪看著這樣發狂的淚羽,有些震撼。他沒有那樣深刻地愛過一個人,不知道愛卻得不到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不過,看到這樣癲狂的淚羽,想來是極苦的吧?忽而又憶起雲徹,曾經也這般愛著那麽一個人,可是那個人不僅殺害了她最親的人,更是親手給她喂下了毒藥。那又是怎樣的一種痛不欲生呢?突然覺得,無論是男女之間的戀情還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戀情,隻要付出了感情,沒有陰謀,不添加算計,應該都是美好的吧!

墨溪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覺得一切的語言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他既不是亓棉也不是淚羽,隻能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上旁觀他們的戀情而已,除了默默祝福,什麽也做不了。

“不,不是的……爺也是愛我的……”男子忽而發了狂一般,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粒藥丸猛地塞入了墨溪口中。

墨溪一個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得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