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劫後餘生(四)



僅僅悶哼一聲,雲徹倔強地抬起頭直視女子。卻意外地發現對麵的徐記酒樓三樓窗前凝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青衣卓然,正好整以暇地注視著這一鬧劇。心下一凜,冷冷一笑。那冷曆的目光仿佛利刀一般直射向女子,生生迫地女子後退了兩步方才站定。

剛剛站定的女子才反應過來,麵前分明隻是個被自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弱女子罷了。一時間羞憤難當,鞭子如雨般落在雲徹身上。

身上被抽的生疼,心下亦是悲涼難耐。若然是昔日,娘親在時,怎會讓自己承受如此屈辱?

娘親,沒有您,徹兒又算是什麽呢?

鞭下的人一動不動,甚至不呻吟一聲,女子心下一凜,停下鞭子試圖去看看雲徹是否還有呼吸。卻見雲徹緩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的氣血翻湧,伸手輕輕拭去唇邊的鮮血,掙紮著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直接將女子無視了,抬腳便要向人群外走去。

“喂……”女子見雲徹腳步踉蹌,有些不忍,張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姑娘是想要我以命相抵?”雲徹口氣極輕,很快便湮沒在空氣裏,很多人都沒有聽清,女子卻是聽得輕輕楚楚的,又氣又羞,一時沒有了言語。

雲徹等了一會兒,見女子不吱聲,便繼續抬腳往外走。人群分開一條路,雲徹卻正巧看到那幹淨的容顏正焦急地尋找著什麽。一時間心情變得極好,微微一笑,輕聲道:“表哥……”

徐錦寒一回到徐府便去看雲徹,得知她獨自出府後更是焦急地遣人一同尋找。沒想到一見到雲徹竟是一身狼狽,當即心疼地不行,立即上前扶住雲徹搖搖欲墜的身子,擔憂地道:“表妹,你這是怎麽了,哪裏有不適嗎?”

雲徹搖了搖頭沒有答話,卻淺笑著望著徐錦寒,似乎在用眼神告訴他自己沒事,隻是那微微顫抖的身子泄露了她此時的狀態。

“錦哥哥,我……”女子一見徐錦寒還頗為興奮,歡喜地迎上前去。卻在看到他對雲徹的關心時一時慌了起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兩人竟然是相識的。

徐錦寒撇了一眼雲徹手背上的傷,又掃了一眼女子欲藏到身後的鞭子和地上的碎玉,便有些明了了。“怎麽回事?”這一聲質問卻是衝著那女子去的。

“錦哥哥,我……”女子一陣語塞,最後硬著頭皮道,“是她打碎了我的玉。”

徐錦寒又將目光移到雲徹身上,雲徹冷冷一笑,薄怒地道:“是我一時不慎,唐突了佳人,不過我已經向那位姑娘賠禮道歉了。隻是這位姑娘咄咄相逼,我倒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女子原本以為雲徹會否認,卻不想她如此痛快便承認了,心下鬆了一口氣。卻不想她又說了這樣一番話,當時便怒極了,吼道:“還不是你先目中無人,仗著自己有幾個錢以為甩出幾千兩銀子便可以了解了嗎?”話一出口她又覺得後悔了,畢竟徐家本就是商賈之家,除了錢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他們還能夠拿得出什麽。

徐錦寒投向自己的目光愈加淩厲,夾著些許責備道:“那還真是表妹的錯了!王小姐放心,徐府不會不認賬的,我們會十倍賠償,明日一早一定差人送到府上。”他與雲徹雖相處不久,但多少還有些了解,雲徹還不至於挑釁滋事,況且還受了傷,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王錦茵所為。王錦茵是當地太守的女兒,雖生性不壞,但虛榮心太重,又刁蠻無禮,憑借些許才華更是目中無人。

“錦哥哥,是我錯了,我向她道歉……”王錦茵不甘心,又叫了一聲,企圖留下他。

“王小姐,徐某雖隻是一介商人,比不得王小姐有個做官的父親,但是也容不得表妹任人欺淩。徐家什麽都沒有,就隻有幾個錢,便是入不得王小姐的眼,我表妹的性命也不是王小姐隨便可以處置的!今日王小姐當街鞭打我的表妹,這筆賬還需要另算,王小姐請自便,徐某告辭了。”徐錦寒說完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雲徹,心疼地道,“還能走麽?”

雲徹隻覺得心中一陣溫暖,微微點了點頭,淡淡地道:“我餓了。”抬起頭看著徐記酒樓,胸中生出無以言喻的羞憤,心下亦是悲涼難耐:娘親,這便是因果相報麽?若真的是如此,就算再是狼狽我亦甘願接受。

徐錦寒有些憂心雲徹的身體,卻礙於她眼中的堅持還是點了點頭,輕輕攙扶著雲徹進了那家徐記酒樓。

這家徐記酒樓正是徐家的產業,徐錦寒衝老板吩咐了句“樓上雅間”便欲上樓。雲徹卻突然開口道:“拿些紙筆。”徐錦寒二話不說,立馬吩咐了掌櫃。

剛踏上三樓,便聽得一男子醇厚的嗓音道:“徐兄,我們又見麵了。”

徐錦寒趕忙與那男子打招呼,雲徹便聽那男子道:“林某正與朋友在隔壁用飯,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一起吧?”

徐錦寒沒有立即答應,而是看向了旁邊的雲徹。雲徹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說話的男子,眼前的男子一雙眼睛燦

若星辰,五官俊朗不凡,一襲青衣卓然而立,端的是一表人才,可不是剛才冷眼旁觀自己受辱的人又是誰?當即心下一陣羞憤,卻隱而不發,仍舊點了點頭。

“這位是……”男子微微有些疑惑,詢問道。

“奧,正是在下的表妹,閨名雲徹。這位是我最近結識的朋友,姓林,名瀚音。”徐錦寒為兩人做了介紹,雲徹與林瀚音對視一眼,微微頷首表示認識了,便跟著林瀚音進了旁邊的雅間。

一進房間裏才發現那裏竟然還有一名男子,玉冠束發,紅衣獵獵,豐神俊朗,仿若嫡仙。隻是給人的感覺卻猶為輕佻,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魅惑勾人,雲徹心想善於勾魂的青樓女子也不過爾爾罷了。隻有一瞬的驚訝,雲徹隨即便恢複了淡淡的態度,視之為無物。

“這兩位是徐錦寒徐兄和他的表妹,閨名雲徹。剛剛偶遇,我便邀請了他們一同用飯。正好可以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幾人站定了,林瀚音便介紹道,“這位是在下的一個好友,星闌。”

徐錦寒與星闌寒暄了幾句,雲徹隻靜靜地在一旁坐著,不發一言。直到小二找到這裏將紙筆送來,雲徹才單手將紙張鋪開,提筆寫下了一個方子,又從懷中掏出一些銀子,一並交給小二,讓小二煎好了送來。

自雲徹開始寫方子,三人便停止了交談,一起看著她。她的字遒勁有力,灑脫恣意,隱隱有股薄發的英氣,竟不輸於男兒。三人驚歎之餘更驚訝於女子竟然也會醫術,看向她的目光不禁又多了幾分探究。尤其是徐錦寒,原本雲徹給了他幾個方子抓藥,他還以為是她向名醫討的,哪裏想到竟是她自己寫的!至此這個表妹在他的心裏又神秘了幾分。

雲徹直接無視三人驚訝的目光,微笑著對徐錦寒道:“表哥,你讓廚房做幾道清淡的小菜和清粥吧!我吃不得油膩,勞煩表哥了。”

徐錦寒二話不說便直接起身,對林瀚音和星闌微微一禮,道:“徐某不才,這家酒樓正是徐某的產業,這頓飯就由徐某請了。二位慢用,徐某去去就來。”說罷便出了雅間。

見徐錦寒出去了,雲徹這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疼得有些支持不住了,當即趴在了桌子上。按照她身體的這個狀況必然是堅持不到回去的,所以她才提出在外麵吃飯。

咬緊了牙關,雲徹站起身來挪到牆角處,借著牆之力將摔錯位的左臂複了位。隻聽到“哢嚓”一聲,雲徹的身子如同落葉般抖了抖,幾乎是將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牆上方才站穩。又喘息著從腰間取下一包銀針,紮了幾個穴位,一口鮮血自胸間上湧,喉間一片腥甜。雲徹不緊不慢地從腰間取下一塊手帕,將血吐在了手帕之上,仍不緊不慢地收了針,放回了腰間。

林瀚音跟星闌看著雲徹一係列動作下來,雲徹竟然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禁心下一凜,有些佩服她了。林瀚音翩翩有禮地道:“雲姑娘,可是還好?”

“無礙。”雲徹不欲與他多說,言語簡潔明了,說完了便不再吱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星闌反而來了興致,調笑道:“看雲姑娘輕車熟路的樣子,似乎是經常處理這樣的傷病。何故又將徐兄支開,莫不是……”話說到一半,星闌忽而閉了嘴,一副不言而喻的模樣,讓雲徹幾近反感。本來林瀚音看了自己受辱卻冷眼旁觀已是讓她極為不喜,連帶著這個他所謂的朋友也很不喜,現在又一副欠揍的模樣,當真是想要雲徹厭惡啊!雲徹緘默不言,仿佛星闌說話的對象並不手她似的。而星闌也不惱,反而對雲徹來了興趣。

“姑娘似乎不喜我啊!”星闌故作受傷的樣子,一臉哀怨地望著雲徹,轉而卻是笑地燦爛,“可是我好像喜歡上姑娘了,這可怎麽辦啊?”

雲徹抬了一下眼皮,仍是不發一言。

星闌自覺無趣,便也不再言語,然而目光卻一直緊隨著雲徹,就像是貓雖然吃得飽飽的,但仍改不了抓老鼠的天性,喜歡上了欲擒故縱的遊戲,將老鼠圈禁在自己的攻擊範圍內,不殺它,卻讓它嚐盡恐懼的苦楚,貓便以此為快。而星闌便是那隻貓,雲徹無疑便是他認定的老鼠。不知為什麽,雲徹總覺得他有些陰狠乖戾的感覺,讓她極為不舒服。

很快徐錦寒便回來了,雲徹隻草草吃了兩口便撂下了筷子。等到體力恢複了些便要先回徐府,徐錦寒放心不下辭了林瀚音與星闌,陪同她回去了。這次雲徹傷上加傷,竟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下不來床。

第二日王錦茵便親自登門,說是要向雲徹道歉,徐錦寒本來就因為雲徹的傷勢加重而煩惱,王錦茵來了他自然也是沒有好氣的,最終她也隻得悻悻而歸。

王錦茵並沒有因為徐錦寒的態度而灰心喪氣,第三日一大早便又到了徐府。她本來就是脾氣刁蠻的大小姐,以前也經常到徐府,所以徐府的下人多半都是認識她的,也就沒有攔她。她一路找到了金竹園,恰逢徐錦寒在給雲徹喂粥,便聽丫鬟稟報說王錦茵又來了,當

即便有些不耐地道:“去告訴她本少爺沒空,讓她回吧!”

“錦哥哥,我們相識十餘載,你又是何故如此絕情呢?我……”徐錦寒的話不過是剛說完王錦茵便闖了進來,一眼看見徐錦寒正親昵地喂給雲徹粥食,當場便愣在了那裏。

守門的丫鬟連忙謝罪,徐錦寒擺了擺手便讓她們退下了。

“徹兒就在這裏,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徐錦寒有些無奈地起了身,將粥放在一側的梳妝台上,站在了一側,“徹兒身子虛弱,經不起許多折騰,有什麽話就快些說罷!”

王錦茵看著躺在床上臉色煞白的雲徹,嫉妒與氣憤一股腦地也給忘了,震驚地道:“怎麽會?我那天不過是……我怎麽知道你的身子這麽虛弱呢?”

“或許便是報應吧!有因必有果,或許是我上輩子是做了太多的虧心事,今世就是贖罪了!”雲徹有些無力地說道,但是嘴角噙著的那抹冷笑任誰都看得明白,這根本就是她對王錦茵的挑釁和諷刺。

“你……”王錦茵有些氣結,礙於徐錦寒在又不得不將話都咽了下去,強裝著笑顏道,“表姑娘說笑了,你的身子隻是一時不適,過些日子定然會好的。”

“是嗎?可若是那麽容易就存了活命的話世人就不必受那麽多苦了,我看這因果報應是極好的。”雲徹冷笑著說道。

王錦茵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她知道雲徹確實是記恨上自己了,就是自己說什麽也無濟於事了,當即有些委屈地道:“我都已經親自登門道歉了,你到底還想要怎麽做才肯原諒我,直說好了!”

“說什麽原不原諒的,我可不敢接受王小姐的道歉,白白折了我的壽命!王小姐請便吧,恕我有病在身不能相送了。”雲徹非但不接受她的道歉,反而下了逐客令,王錦茵臉上青白相間,好不難堪!

“我有些累了,表哥就代我送客吧!”雲徹說完一句話便閉上了眼睛,作勢要睡覺。

徐錦寒歎了一口氣,走到王錦茵身側,作了個請的手勢就要往外走。

王錦茵心有不甘,咬了咬唇,道:“錦哥哥,我……”

“噓——表妹睡下了,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徐錦寒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又走了好遠一段路,確定不會再影響到雲徹睡覺之後方才再度開口,“王小姐,這幾件事情就這樣吧,你可知你讓我表妹受了多大的苦麽?輕則從此以後便是廢人了,重則喪命,你可是毀了好好的一個女兒家啊!今後這事休要再提,若是無事的話也不要再來徐府了。”

徐錦寒說得毫不絕情,王錦茵強忍著才沒有落下淚來,不過徐錦寒沒有說從此之後兩家不相往來了,所以就是說還有轉機不是嗎?當即點了點頭,含著哭腔道:“我知道錯了,今後一定會盡力彌補那日犯下的錯誤的。既然錦哥哥這裏不方便,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拜訪。”

徐錦寒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低低歎了一句。他本以為雲徹是個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大度女子,善良純真,卻不想也有如此任性記仇的一麵。不過也難怪了,任誰受了那樣的侮辱,那麽大的傷害又能夠輕易地原諒別人呢?不過這樣一覽無餘地將內心裏的不滿與討厭暴露出來,至少說明她是個率性的女子。

這一日,林瀚音不知從哪裏得到了風聲說雲徹一病不起,便跟星闌一起來到徐府提出看望雲徹的病情,徐錦寒也不好再做推辭,想著或許有幾個生麵孔來陪陪雲徹或許她會高興一點,便帶了林瀚音與星闌來到金竹園。

恰逢雲徹在院中林蔭下小憩,安然地躺在軟榻之上,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射在她的臉上,照得她臉頰微紅。不似平日那般蒼白,倒顯得嬌豔欲滴,分外惹人憐惜。紅唇微微抿著,唇角的弧度似有似無,似笑非笑;長長的睫毛蝶翼一般,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顫動著。這樣的雲徹沒有了那股子從心底裏散發出的絕望,也不像素日那般淡然疏離,好似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純淨而透徹,讓人不忍心傷害。林瀚音心上微微一動,隻覺得好似被觸及了心上的最柔軟處,整顆心軟地不行。

徐錦寒寵溺地一笑,將覆在雲徹心口的書拿下,隨手放在一邊,道:“真是不巧,徹兒正在午睡。連日來的病痛折磨讓她不能安眠,恐怕林兄與星闌兄白走一趟了。”

“無妨。我們隻要知道雲姑娘無礙便是了。那就不……”林瀚音話剛說到這兒,星闌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既然是來看望雲姑娘的,怎麽好不與姑娘知會一聲便離開呢?況且在下略懂岐黃之術,沒準能幫上些忙。所以,我們等便是了。”星闌笑容溫軟,然那笑意卻不達眼底,雲徹總覺得那笑容背後掩藏著無盡的黑暗。縱然星闌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可是給雲徹的感覺遠比封絕他們更加危險。她本不欲與他們打交道,準備裝睡蒙混過關,哪知星闌竟來了這麽一著,不禁有些煩悶。

(本章完)